殘破的大殿里,智空方丈盤膝坐在一個正中供桌前的草墊蒲團上,一身滿是補丁的百衲衣,白眉低垂,正在念誦經文。其他幾個和尚分兩別跌坐在蒲團上,跟著吟誦經文。
左少陽慢慢走到臺階前,舉頭望向那破爛的大佛,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隱藏糧食的破綻,可是他左看右看,也沒發現什么地方不對。
苗佩蘭攙扶他上了臺階,跨過高高的門檻來到大殿里,輕聲道:“左大哥,你腿腳不方便,我幫你磕頭吧,你還愿就行了。”
左少陽點點頭。苗佩蘭攙扶他站穩了,這才慢慢放開,然后雙手合十,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
左少也雙手合十,眼睛卻瞧著智空方丈。這老和尚卻依舊低眉吟誦經文,仿佛他壓根就沒進來過似的。
便在這時,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大門涌進來一隊兵士,四下散開。當先一個官軍校尉腆著肚子走了過來。一眼瞧見左少陽,有些意外,立刻滿臉堆笑,拱手道:“左公子,您也在這啊。”
“呵呵,是啊,”左少陽微笑道,“大將軍的賞賜我感激不已,只是我無福親見大將軍,所以來寺廟里還愿感謝。”
“原來如此,那是應該的。”
左少陽笑道:“諸位軍爺,到寺廟里來搜查糧食啊?”
那校尉無奈地笑笑:“是啊,大將軍有令,所有的地方統統都要搜到,別說是寺廟了,就算是茅廁,也要掏一掏看看藏得有糧食沒有。唉,沒辦法,軍中缺糧,再不想辦法,數萬將士,全都得餓死,那時候,滿城百姓,只怕也不能活啊。——沒打擾左公子許愿吧?”
“不不,沒有,呵呵,我已經許完愿了,”左少陽不敢多說,忙退到一邊,“大人請。”
“不敢當,我姓龐,是個火長,叫我龐火長就行了。呵呵”
“原來是龐火長!”
左少陽是大將軍封的擁軍楷模,雖然不是什么官,可比一般的官都要緊,不給他面子,就是不給大將軍面子,那可吃罪不起,見他在這里還愿,龐火長立即恭敬了許多,笑呵呵拱手對方丈智空道:“大師,我奉大將軍之令,搜查隱藏糧食不交者,貴寺雖然是佛門清靜之地,卻也是要搜一搜的,如果寺中藏有多余的口糧,現在就請主動交出來,看在菩薩的面子上,這二十鞭就免了,如何?”
左少陽一顆心頓時懸了起來。
智空方丈這才慢慢抬起頭,花白的眉毛抖了抖,啞著嗓子道:“小寺幾位師兄弟每年春天要辟谷,吸納曰月精華。故近曰沒有外出化緣,也無施主布施,故寺廟中并無食物。”
“哦?那我可要搜上一搜了,一旦搜出多余口糧,按大將軍號令,可是要當街處斬的,便是出家人也不能幸免!你可想好了。”
“但搜無妨。”
“那好,搜!”龐火長大聲叫道,瞧見左少陽有些焦慮的目光,以為他是個佛教信徒,生怕兵士們翻箱倒柜亂找褻瀆了菩薩,又忙補了一句:“聽著,都給我注意著點,別翻亂了大師們的東西!”
左少陽見龐火長望著自己,忙給了一個微笑,龐火長以為猜對了左少陽的心思,咧著嘴有幾分得意地獻媚笑了。
眾兵士齊聲答應,四下里搜尋起來,得了號令,都不敢亂翻,小心翼翼東找西瞧。
另有幾個兵士,抬著一個用四根鐵鏈拴著的夯土的大木樁,從大門口開始,在滿院子的空地里夯著,兩個兵士則趴在地上,用耳朵貼著地皮聽聲音。
左少陽已經知道,他們這是用打夯土樁子聽下面有沒有空洞。只要下面有暗道或者地窖,聽聲音就知道了。
這清風寺不大,又沒有什么財物,搜得很快。除了大殿,其他地方都搜完了,各個可能挖掘地窖的地方也用夯木砸探過,沒有發現什么可疑之處。各處搜索的兵士搜索完畢,都把物品回歸原樣,然后返回大院稟報了龐火長。
龐火長聽完稟報,點點頭,瞧著那巨大的佛像,背著手,在大殿里走了一圈,回到智空方丈身邊,彎下腰,合什低聲道:“大師,這佛像也都搜搜,看看里面是否藏了糧食,不知行不行?”
左少陽急了,昨夜智空就是把糧食藏在了這菩薩肚子里,要是一搜,絕對暴露,但他必須想辦法阻止,而又不能露出痕跡,強作鎮定,淡淡道:“火長大人,佛門凈地搜過了也就算了,還要搜菩薩,未免有些過了吧?”
龐火長哪敢得罪他,哈著腰道:“是是,不過……,大將軍特別交代各處搜索隊,所有的地方,不管是誰不管是什么,都必須徹底仔細搜過。所以,小人也不敢違抗大將軍號令啊……”
左少陽聽他抬出大將軍來,正要說話,智空方丈已經緩緩道:“無妨,這泥菩薩只是一個虛像,真正的菩薩在心里,盡管搜好了,砸碎也無妨。”
智空越是這么說,,龐火長越不敢造次,特別是左少陽板著臉在旁邊,更不好辦,但不查又交不了差,想了想,陪著笑臉對左少陽道:“要不,小人在菩薩的手臂下來打個洞,用火把照照看,就算檢查過了,這小窟窿也好修補。左公子意下如何?”
要搜查的是清風寺,按理跟左少陽沒關系,但是,現在左少陽是大將軍親封的擁軍楷模,剛才又在這里還愿,還的就是大將軍的恩情,龐火長便不能不照顧左少陽的感覺了,所以有此一問。
左少陽見智空如此胸有成竹,心想莫非他昨夜又把糧食另外轉移了?還是這菩薩里面有什么貓膩機關?可以把糧食掩蓋起來?不管怎樣,既然他連官軍打碎菩薩搜索都不怕,那打一個小洞觀察,就更不怕了。
左少陽當即笑道:“人家主人都同意了,我又能說什么?只是小心點,別褻瀆了菩薩就好。”
“是是!我親自來打。”
龐火長從旁邊兵士手里取過一桿長矛,小心地爬上佛像的基座,左右看了看,躡手躡腳來到佛像身體一側,撩開襤褸的袈裟,在佛像彎曲的手肘下面小心翼翼地鉆了進去,這是一座泥菩薩,里面是中空的,所以沒費什么勁就鉆出了一個小窟窿。
他抽出長矛,往里觀瞧。里面黑咕隆咚的自然什么都看不見。有兵士拿了一盞油燈過來給他,可是光線照不進去,自然還是什么都看不清。便倒轉槍柄伸進去捅了捅,沒感覺有什么東西,還是不放心,又上下捅了一下,還是沒有什么異樣的。
龐火長忙跳下佛像,將長矛交給旁邊兵士,拱手道:“搜完了,沒什么東西,呵呵,”從懷里摸出錢袋,取了一吊錢放在供桌上:“真是抱歉,毀損了佛像,罪過罪過。因公務繁忙,沒時間修復,這點錢就充作修復之資好了。”
智空方丈不溫不火,低垂著眉毛繼續念誦經文,其他幾個和尚也跟著念誦。壓根不在乎這件事似的。
龐火長又恭恭敬敬給佛像作了個揖,給左少陽拱手致意,連聲告罪之后,這才帶著兵士們退出了寺院外。
左少陽這才暗自舒了一口氣。
他很想問問智空方丈,那些糧食是不是轉移走了。智空方丈仿佛知道了他的想法,抬眼看了看他,滿是皺紋的臉露出了一絲微笑,然后又低頭念誦經文。
左少陽讀懂了智空方丈這一笑代表糧食平安無事,頓時心中大定,拱手致意,在苗佩蘭的攙扶下,慢慢出了大殿,過小巷回到了藥鋪里。
藥鋪大堂上,李大壯正坐在一根矮凳上,聚精會神地將大將軍題詞的字描繪到匾額上去以便雕刻,這是左貴老爹安排的。他見到左少陽回來,急忙起身躬身施禮:“左少爺!您回來了。”
“是李大哥啊,怎么,你還會雕刻嗎?”
苗佩蘭在一旁笑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李大哥是手藝很巧的木匠,雕梁畫棟啥的都會。”
左少陽笑道:“真是太好了。那可就麻煩你了。”
李大壯道:“我娘讓我多謝左少爺,我們一家人已經好些天沒吃一顆米了,全靠野菜充饑。我娘餓得都不行了。可是沒辦法,工地停工,沒吃的,只有閉目等死的份。先前佩蘭拿著四個饃饃過來,帶來了左少爺的話,我們一家人都高興壞了,我娘高興得嗚嗚哭呢,說就算死了來生當牛做馬,也報答不了貴芝堂的恩情……”
說到這,李大壯眼圈也紅了,鼻子有些發酸。
左少陽笑了笑:“四個饃饃不夠吃的吧?明天就有八個饃饃了。你做工期間,我們包吃,所以你不用擔心餓著肚子干活。”
他原先沒有這樣說,現在有了大將軍給的十斗米,又有了傅隊正的話,只要不買賣糧食,他家的糧食用來支付工錢等等。因此這才臨時做了這個決定。
李大壯驚喜交加:“真的……?”
“是啊,你們一家六口人,而且你們兄弟四個都是壯勞力,六口人一天八個饃,怎么都不夠吃的,所以,你把這些留給他們,你自己做工期間在我這吃就行了。一天早晚兩頓,每頓兩個饃一碗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