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黃沙,表面一派平靜,恍若無事,地下卻洶涌澎湃,一股風浪在醞釀。
“李淳,你在做什么……”
依稀的怒喝聲,沿著黃沙傳入張凡的耳中,不過轉瞬,不得聽聞了。
兩側,是飛速后退的土壤黃沙;中間,張凡面沉如水,一拳緊握,似在捏著什么東西。
電光火石,白駒過隙,剎那功夫,眼前的土黃飛快地褪去,身邊的土壤漸漸顯露出黑黝黝的色澤,恍若腐植沃土一般,間或密密麻麻的樹根出現,倏忽而過,轉瞬不見。
“這是已經在山中了!”
在方才那一剎那的功夫,張凡就明白了李淳的用意,因此也沒有抵抗,隨力而動,任由李淳通過土遁之術將他遠遠送出。
即便是他沒有領悟對方這么做的用意,緊隨而來的爽朗聲音,也足以讓他明白一切了。
“張兄,別來無恙,禿子我怕是不能陪張兄把酒言歡了。”
“李某一事厚顏相托,望張兄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不吝相助,將這戊土戒交回我李氏族中。”
“若能如此,李某在地下足感盛情了。”
“望來世,還能共謀一醉!”
在那千鈞一發之際,李淳仿佛閑庭信步一般,娓娓道來,無一字焦急錯亂,猶如在靜室中屏息靜氣道來一般。
他,是死志已決了。
一開始,他跟著雪凝冰來到此處,想來就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家族重寶,在他的心目中,怕是比自己的姓命要來得更重要。
就是沒有張凡參與其中,他必然也會想盡辦法,以姓命相搏,以求將寶物帶回家族中去。
現在自然更簡單了,這是姓命相托了。
戊土戒,在李淳的心目中,絕對是比姓命更加重要的東西,他能如此果斷地將其交到張凡的手中,這份信任尤其難得。
看來,當年兩人相處的一幕,不僅僅是張凡在心中留下了甚好的印象,便是李淳,也將張凡當成了可以托付之人。
“李兄!”
“張某必會完成李兄的遺愿!”
張凡猛然捏緊了手掌,掌中的戊土戒幾乎要陷入了血肉當中,一股刺痛之感隱隱傳來。
恰在此時,眼前忽然一陣大亮,地下那股壓抑之感驟然消失,土黃色的光華一閃即逝,恍若泡沫破滅一般,新鮮的空氣,充足的靈氣涌入。
已是到了山上。
豁然立起,張凡四顧了一下,馬上明白了李淳的苦心。
此時他所處的地方,已然是在這座仙山的巔峰之處,周圍密林遍布,隱現飛檐殿角,眼前鳥語花香,風過林中,依稀漁樵歌唱,高人隱逸,仙山自靈的氣度顯露。
此處,離黑煞老祖藏寶所在,不過幾十丈的距離。
剛剛站定,一陣呼喝之聲,便從山腳下傳來。
方一聽聞,張凡的臉色便陡然沉了下來。
一股爽朗暢快無比的渾厚笑聲傳來,如欲直沖霄漢,卻又戛然而止……李淳,死!
緊接著,不到一個呼吸的功夫,女子瘋狂尖嘯之聲傳來,恍若泄憤又似追擊,連片的樹林倒伏,飛鳥驚起無數,更有光影一閃,如龍突進。
“啊”
一個年輕男子的慘叫聲,在倒伏的樹林盡頭處傳來,離李淳身死的地方,已有數百丈的距離。
是塵浪!
張凡當即恍然,李淳必然是把塵浪一起送了出去,不過這一下可不是好心,乃是替張凡分散注意力,畢竟再見以來,兩人并沒有表示出過任何的熟識親密之態,凌風嘯等人也無法確定戊土戒究竟交給了何人,只得不放過任何一人了。
“機會!”
不過瞬息功夫,所有的事情便已發生。
這個時候,苦道人的聲音忽然響起。
他沒有深說,張凡卻也明白他的意思。
這是難得的好機會,李淳以姓命換來的機會。
再不遲疑,一息的時間都不曾耽擱,張凡甚至沒有細看周圍的環境,身子一動,驀然消失不見。
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然沒入了一處道觀之中。
不錯,正是道觀。
這個世界修仙界中不曾出現過的建筑,此時正屹立在張凡的面前。
此時的張凡,卻沒有時間緬懷,也無空細看,身后山腳下,依稀破空呼嘯之聲,如鞭子一般,催促著他快快快!
“苦老,助我!”
張凡大喝一聲,甚至連心念傳音都沒用上。
話音未落,兩道強大的神識同時從他的體內爆發了出來,在整個道觀之中橫掃而過。
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時間,找到黑煞老祖坐化之處,藏寶的所在。
“嗯?”
“后院!”
同一時間,苦道人與張凡齊聲喝道。
所有的道觀建筑中,無論是正殿還是客舍房屋靜室,皆是空空蕩蕩的,如被掃蕩過一般,一物皆無,只有在后院之中,隱約有別樣的氣息傳來。
“怎么會在后院?”
不及細想,張凡一晃之下,在原地消失,一道流光,電逝而去。
古樹蒼天悠悠,綠葉繁茂密集,在如傘如蓋的巨大樹蔭籠罩下,一個背影樹下端坐。
這古樹高達數百丈,一柱擎天,若將整座仙山比做車駕,樹冠就是那華蓋。
這般恐怖巨大的巨木,便是在地表也不多見,不曾想卻在這地下世界,不見天曰的世界碎片中生存著。
龐大的樹蔭之下,一個老者的背影端坐不動,周身上下,無絲毫氣息顯露,與泥雕木塑的偶像一般無異。
——黑煞老祖。
此時此地,出現在這里,自然只能是坐化了的黑煞老祖了。
無論是這古樹,還是黑煞老祖的遺體,這一瞬間,在張凡的眼中,都恍若不存在一般。
“青銅鼎!”
在古樹與黑煞老祖遺體的中間,正有一個半人高的青銅鼎矗立著。
黑煞老祖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掌,還輕輕地按在鼎身上,仿佛猶在撫摩便是死去也不忍棄之。
甫一到這后院之中,張凡的目光便是一凝,直接忽略了古樹背影,那鼎身上如有黑洞一般,瞬間將他的所有注意力吸入。
果不其然,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了。
狂喜之情,頃刻涌現。
略一瞥過,這個青銅鼎與當年他曰夜撫摩的那個,無論是氣息還是樣式,都沒有任何的不同,若說有所區別,也就是其上的金文了,除此之外,簡直如一個模子鑄成的一般。
鼎身上的金文,張凡還沒有細看,但是以前的那個青銅鼎,他卻是比自己的身體還要熟悉,單看其上金文的布局,就知道上面的內容大不相同。
張凡神色剛剛一動,還不及有什么動作呢,一個嘈雜的聲音忽然自身后傳來。
“該死!”
他的臉色一變,卻沒有直接收取青銅鼎,而是身子一動,瞬間沒入到了龐大的樹冠之中。
繁密的枝葉掩蓋,便是立身樹下,抬頭細看,也不愁人發覺。
可這還不夠。
幾乎在藏身的瞬間,烏巢便隨著張凡在乾坤袋上抹過的動作閃現了出來,當空一罩,須臾之間,內外隔絕,再無一絲一毫的氣息泄露。
剛剛做完這些,不到一彈指的功夫,接連四道身影電射而入,出現到了這后院之中。
凌風嘯、水公水婆、雪凝冰!
四人之中,凌風嘯與水公水婆看上去還算正常,只是衣衫多少顯得有些凌亂而已,顯然在必死無疑的情況下,李淳還是在大地黃沙中給他們添了點麻煩。
與他們三人相比,雪凝冰就更是狼狽不堪了。
一頭秀發不再順服,而是披散開來,狀若瘋狂,雪白的臉上肌膚,也是隱現血紅之色,似是余怒未消。
剛一來到此處,如張凡先前一般,四人的臉上,也瞬間現出了狂喜之色。
不同的是,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黑煞老祖的遺體之上。
不過并沒有人妄動,無論是凌風嘯還是其他的三人,都隱隱地錯開位置,仿佛在防備身邊之人給與突然一擊似的。
這個時候,靜下心來的張凡,方才有閑暇仔細觀察下方的情況。
他所選擇的位置,正可將下方的一切,以及青銅鼎上的金文一齊收入眼中。
黑煞老祖,端坐不動,面容栩栩如生,一點也不似死亡無數年的模樣,看上去倒像是突然之間,陷入沉睡的尋常老者。
他一手撫著銅鼎,另一手則垂在地面上,在手掌的旁邊,幾行字跡突顯。
不知道多少年過去了,這些字跡原本應當早就淹沒在落葉與塵土之中,再不得復見才是,可是在此時,眾人分明見得,字跡上的每一筆一劃,都如雕刻一般,在厚厚的塵土中清晰顯露,棱角分明線條清晰,仿佛剛剛雕刻而出的一般。
雕刻自然是不可能的,會出現這種異狀的原因,也瞬間被眾人查知。
氣息,凌厲無比的氣息,仿佛一把把寶劍,自銀鉤鐵畫的字跡上透出,沖天而起,別說土壤落葉了,別是最堅硬的青石,也會被洞穿。
“縱橫天下千載,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凡所愿者,無不成就,化神不成,亦屬天意,余愿足矣!”
“惟其一事,終生遺憾!”
“徒有至寶在手,千年苦修揣摩,奈何愚鈍,竟不能窮!”
“嗚呼,長生可期,不得其門,時不利兮,奈何奈何!”
“悲哉!吾道不成!惜乎!天不假年!”
“空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