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月,發生了不少事情。
先是三合街開了快三年的云氏貿易行忽然歇業,店里的東家掌柜伙計忽然全部撤離,按照老百姓私下的說法,是云士嵐有一天晚上上床的時候,掀開被褥,發現床上放著一顆血淋淋的羊頭,嚇得差點背過氣去,當夜便吩咐手下收拾東西,次日上午便雇了幾輛車子,狼狽地離開了東海城。
最重要的事情,乃是新任的郡守來到了東海,這一次并非哪個世家的子弟,而是燕王親自擬定的人選,叫楊清,看起來是個很和善的中年人,臉上總是帶著笑,而且為人處事極為乖巧。
他甚至帶來了燕王給予韓家的大批賞賜,更是帶來旨意,報出了韓家五個人的名字,都是韓家外圍子弟中頗有才干的人才,全都進京為官。
這五個人,顯然是戶部尚書親自擬定的人選。
韓家知道,這是王族對韓家表達的一種親善之意,目的也是為了拉攏韓家和王族的感情,至少要做出樣子給其它世家看一看的。
新任郡守楊清顯然也是積極地靠攏韓家,或許他才是明白人,知道自己來東海郡的目的不是為了給韓家添亂,只不過是一雙眼睛而已。
韓家為新任郡守隆重擺出接風宴,動靜甚大,大小官員以及豪富鄉紳盡皆到場,表達對朝廷要員的禮遇和尊敬。
楊清也很乖巧地和韓家合作,到任不過三日,與清吏司韓玄昌議定之后,頒出了第一道公告,乃是降低漁行稅收,清理漁市,勒令漁行控制價格,不得降低漁價,這道命令一出,東海城的漁民一片歡騰。
韓家雖然很滿意新任郡守的配合,但卻更是小心提防,畢竟會咬人的狗不叫,那前任郡守蕭幕瓚囂張霸道,喜怒盡顯于色,倒還好對付,可是這個楊清卻每日里眉開眼笑,對韓家的每一個人都畢恭畢敬,絲毫不怕丟面子,這樣能屈能伸的人,才更可怕。
……
韓漠自然也沒有閑著,這一個月來,除了和柳如夢每日里學琴談書,偶爾在夜間帶著柳如夢在后花院子里漫步閑話,兩人卻也相處的越來越融洽,而柳如夢對于韓漠的博學多才和幽默風趣也頗為欽佩,至少在她眼里,韓漠與紈绔子弟是完全不能劃等號的。
除此之外,韓漠更多的時間卻是勤練《八部棍法,這套棍法精妙絕倫,不練到不知道,有時候練到盡興處,回頭一想,卻覺很多招式只能以“匪夷所思”來形容,對于那個“軒轅無名”,韓漠更是發自內心里的贊嘆和欽佩。
關少河那邊也沒閑著,三天兩頭約著韓漠出去飲酒聽曲,韓漠知道關少河這是為了增加兩人的感情,自然也不會刻意去推辭。
只是兩人相處之時,絕口不談生意之事,雙方都明白,既然有些事情已經說清楚了,那么該做的事情就盡力去做,沒必要討價還價。
一個月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一天一天也就過去了。
……
燕歷平光八年五月初八。
鎮撫軍靠西邊的碼頭,已經在韓玄齡的授意下,五艘海匪船在黃昏時分停泊在碼頭邊,鎮撫軍倒也沒有懈怠,上去檢查了一番,這才放心。
五艘船共有兩百多名海上人,清一色都是古銅色的皮膚,健康有力,頭上都系著黑色的頭巾,每個人看起來都有些興奮,但是見到岸上鐵甲森嚴的鎮撫軍,望見不遠處海港停泊的幾十艘戰船,大家又有些緊張。
不少人甚至有些后怕,若這是韓漠設下的計策,鎮撫軍可就能在瞬間將東海大半的海匪誅滅。
不過看到韓漠笑盈盈地和幾位海匪頭子在說話,眾人這才安心下來。
七路海匪頭子,自然是以仙人島島主杜容海和黑胡子為首,都圍繞在韓漠身邊,每一個人都對韓漠畢恭畢敬,他們心中很清楚,是眼前這個年輕人,給了他們一碗安生飯。
“島主身子可好些?”韓漠笑瞇瞇地看著杜容海,一臉和善。
杜容海感激道:“有勞五公子掛念,已經好了不少,只怕用不了多久便能痊愈了。”
“那就好,那就好!”韓漠連連點頭,溫和地道:“此番遠渡大海,一路艱辛,還要仰仗諸位不辭辛勞,小五本想隨同大伙兒一同去領略異國風情,只是雜事纏身,離去不得,所以一切就有勞諸位了。”
眾人立刻拱手道:“是五公子給大伙兒吃飯的路子走,大伙兒該當謝謝五公子才是。”
有人更道:“五公子,你是大伙兒的恩人,咱海上人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不打馬虎眼,這份恩情,咱大伙兒記在心里,日后但有吩咐,莫敢不從。“
“不錯不錯,五少爺,你盡管放心,我們雖然不會做生意,但是這海路我們熟,而且弟兄們有的是膽子,不怕和人拼命,你既信任咱們,咱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把這事兒辦的妥妥善善!”
海上人都是熱血性子,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圖的就是快意恩仇,大家既然覺得韓漠為自己謀了路子,自然都是感激不已。
誰也不因為韓漠年紀輕而有所怠慢,都是充滿敬畏。
這個時候,昏暗的天幕下,幾十輛馬車正往這邊趕,黑壓壓的一片,關少河率先騎馬過來,翻身下馬,對著眾海匪一拱手,滿臉笑容,眾海匪雖然不知此是何人,但想必是韓漠的朋友,也都拱手還禮。
“關兄辛苦了。”韓漠微笑道:“真是準時!”
關少河指著那一群馬車道:“幸不辱命!”
馬車終于聚集在海岸邊,韓漠這才叫過不遠處的四名賬房先生,這都是高薪聘請,要跟著出海的先生。
除了兩百多名海匪,這次韓漠還安排了四名賬房先生跟著前去理財,這四人也都具有一定的商業才能,屬于做生意算賬兩不誤的人才,其中一個叫寇正的最是精明,亦是韓漠極為器重的。
另外韓漠為了防止海上意外,更是將自己四名黑豹成員安插到杜容海的部下,協助他管理好海上貿易。
這四人跟隨韓漠十幾年,不但手頭功夫硬得很,而且做事也都是謹慎小心,對于杜容海自然是有大大的幫助。
當下韓漠和關少河稍作商議,便各自派出賬房先生清點貨物,記錄成冊,更是吩咐杜容海領人開始往船上搬貨。
這批貨的品種將近五十種,都是有鮮明特色的中原特產,藝術品,生活品,食物,植物,奢侈品,包容范圍極廣。
看著幾十車貨物,韓漠也不得不佩服關少河的能力,這家伙能在短短一個月之內就能收購如此多種類繁雜的貨物,他的那條路子還真是讓人驚嘆。
有點貨的,有搬貨的,有裝貨的,海匪們忙的不亦說乎,個個都是面帶笑容。
做海匪畢竟不是所有人的愿望,大多數人還是希望過著衣食無憂自由自在的生活,如今不但能過上那種生活,而且還能化匪為商,大家伙兒自然也是極其高興的。
最重要的是,海上人不希望受制于燕國,但是對東海王的后代卻是敬畏的很,所以有韓漠這樣一個看起來很和善的韓家子弟統領,大家從心里也是能接受的。
貨物太多,而且搬運時都要小心翼翼,搬運的速度并不快,到后來,鎮撫軍的一名都尉一努嘴,幾十名鎮撫軍放下兵器,擼起袖子來幫忙。
于是,蔚為壯觀的一幕出現了,本來應該是死敵的兵與匪,竟是和諧地一起搬運貨物,而且互相有說有笑。
當兵的和海匪也都是有股子豪爽之氣,言談甚歡,竟有人互相說笑聲中,結成了意氣相投的好朋友,只讓關少河的人膛目結舌,不敢置信。
杜冰月恢復了短裝打扮,身材火辣,不少兵士甚至朝她吹口哨,她也不惱,只是嘻嘻笑著,指揮著大家裝放貨物,倒也忙得不亦說乎。
一邊清點貨物,一邊搬運貨物,從入黑時分只忙到深夜時分,海岸邊都點起火把來。
當貨物全部裝船完畢,不少人都累的滿頭大汗,若是拼力氣,這中間很多人都不差,但是搬貨要小心翼翼,有力氣不敢使,這更是耗費精力的事情。
這時,從軍營里運來大量飯食,當兵的和海匪們都是敞開肚子吃了個飽,補充消耗的氣力。
……
五艘大船也掛上了韓家的旗幟,在海風中飄揚,蔚為壯觀。
韓漠取出通商函交給杜容海,微笑道:“島主,這個對你們想必會有大幫助,你收好,這一路上就要辛苦你照應著。”
杜容海眼中閃著感激的目光,道:“五公子,謝您的話,老夫已經說了不少遍,就不再說了。我還是那句話,只要我杜容海這條老命在,必定會將這事兒辦好。”
韓漠點了點頭,又向旁邊的黑胡子一拱手,道:“胡子大叔,你是條漢子,那日在酒樓說的那些話,你也別往心里去。說到底,大家伙兒能好好活著就好!”
黑胡子此時對韓漠為人已是大為改觀,拱手道:“五公子,啥也別說了,黑胡子這顆人頭,以后就交給你了。”
韓漠呵呵笑道:“我不要你的人頭,我要你的……!”指了指黑胡子的胸膛:“心!”
黑胡子一愣,但旋即明白,哈哈笑道:“五公子真心待我,黑胡子敢不托付真心。”忽地呵呵一笑,沖著船頭的杜冰月指了指,輕聲道:“五公子,冰月的心,可是真的交給你了啊!”
杜容海聽到,眼中也泛起淡淡的笑意。
韓漠也是哈哈一笑,走了過去,沖著船頭的杜冰月道:“月兒,路上保重,等你回來,我再帶你去聽曲子。”
杜冰月英姿颯爽,大聲道:“還要吃好東西。”
“是的是的!”韓漠哈哈笑道:“咱們吃遍東海城!”
五艘裝滿貨物的海船終于起航,杜容海率著眾人在船頭向韓漠抱拳辭別,韓漠和關少河也是神情嚴肅,對著眾人抱拳。
“海上多風云!”韓漠高聲道:“大家一路保重!”
“五少爺保重!”眾人齊聲道。
五艘海船緩緩離開碼頭,開啟這個時代最偉大的海上貿易事業,誰也不知道是成是敗,但是希望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