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之后,天氣也是一天天地暖和起來,和煦的陽光照射在霧水湖上,波光粼粼,一陣風吹起,吹過湖面,也吹過那座清凈的四合院。
韓漠是大中午的時候到達西花廳的,甚至帶來許多的糕點,雖然都是小東西,但是在西花廳部眾看來,他們的新任廳長實在是個有心人。
“這是卑職統計的單子。”裴英侯呈上一份冊子:“里面是需要安頓的遺孀遺孤,加起來共是兩百七十三人,最低保證每人一年下來能得到五兩銀子,那是最低維持生活的費用了。”
“恩!”韓漠微微點頭,接過單子看了看,道:“回頭我先交給你一千兩銀子,你先發放下去。日后這些人的費用就記在西花廳的賬面上,賬上沒有銀子從我這里支取。”
“是!”裴英侯恭敬道。
他倒是對這個年輕廳長的魄力和慷慨由衷地敬佩,上任伊始,就愿意自掏腰包來撫恤部眾的遺孤,在這個世道,沒有幾個人能做得到。
這不是在地下辦公室,所以窗外的風很柔和地吹進房間里來。
“你說過,我們西花廳的編制是三百人!”韓漠凝視著裴英侯:“如今西花廳各處人手短缺,根本無法進行任何工作,所以……你覺得該不該補充人手?”
裴英侯沉吟了一下,才恭敬道:“廳長大人,當初從西花廳離開的,除了一部分進入東花廳,也確實有一批優秀而且忠誠的人手隱退下去。要想找回這一批人重新為西花廳效力,并不是容易的事情,至少要有三個理由!”
“人做事,總是需要理由的!”
“他們要回來,總不能餓死,而且他們回來之后,總要有事情做,最重要的是,他們想知道他們究竟是為誰拼命!”裴英侯神情肅然,凝視著韓漠,這顯然也是他需要的理由。
“如果是我,也會想到這些問題的。”韓漠微笑著,并沒有因為裴英侯的直言而有絲毫的不悅,他靠坐在椅子上,雖然年輕,但是自有一股內斂的氣質。
……
“你知道東花廳在哪里?”韓漠換了一個問題。
裴英侯回道:“在天河大街,就在西道八所側面的街道上!”
……
京都的政治中心實際上不是在皇宮里,而是在皇宮外面那條長長的街道上,東道十三所以及西道八所,燕國一閣二院六部五寺有大半就在東西兩道之上。
這一條街幾乎沒有閑雜居民,道路寬闊,道路兩邊是或美麗或堂皇或莊嚴的木石結構建筑,各建筑飛檐如鳳,遙指天際,這里是整個燕國的大腦,一國運行機構所在。
西道八所側面有一條算不得寬闊卻極為干凈的小街道。
如果說東西大道上偶爾還有些不相干的人出現,那么那條被稱為天河大街的道路則是人跡罕至,整條街總是充滿了陰冷的氣息。
天河大街并不算很長,道路的左邊有一處密密麻麻的樹林,右邊是一排水溝,水溝里水質清澈,更是栽了一排桂花樹。
不過并未到桂花飄香時,所以……只是一裝飾而已!
水清,樹靜。
這一條街幽靜美麗,但是太安靜,安靜的讓人壓抑。
這一條不算太長的街道上,只有一處建筑,跨過右邊水溝之上的小木橋,就能看到那個被人稱為“東花廳”的地方。
東花廳在很多人的心里,是取代西花廳成為燕國最暗黑的機構。
但是東花廳并不黑,反而很白,白色石灰砌成的墻面,甚至有些耀眼。白色大院子里面是三層樓的青石建筑,給人一種堅硬的感覺。
韓漠和裴英侯騎著駿馬行走在天河大街時,就感覺有無數雙眼睛似乎在大街的每一個角落凝視著自己。
那種感覺讓韓漠很不舒服,就像自己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赤裸著,被一群人圍觀。
可是他要仔細去查找那些眼睛的主人,卻又是一番徒勞,因為大街及其兩邊看起來安靜平和,沒有任何異常,風依舊輕輕地吹著天河大街的風兒,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冷一些。
在東花廳院門前下了馬,早已經有一名身著黑色喜鵲服的家伙上前來,冷淡地道:“離開這里!”
韓漠看到這種奇怪的服裝,并沒有感到驚訝,他已經知道,西花廳的正式著裝是蜻蜓服,而東花廳設立之后,部眾清一色都是喜鵲服。
當然,從服飾上也能反映出職務的高低,但是這種隱藏的暗號,非內部人員自然是不清楚的。
“你好!”韓漠笑得很溫和,聲音也很柔和:“我是西花廳廳長韓漠,我要見你們廳長!”說話間,他已經掏出自己的玄鐵令牌,亮在那人的眼前。
那人一愣,眼中劃過不屑之色,但是畢竟韓漠的身份在那里,雖然心中很是不屑,但還是行了一禮:“卑職聶云見過廳長大人!”
“帶我去見你們廳長!”韓漠微笑道。
聶云立刻道:“大人請稍等,如今廳里由穆主事負責內務,我先去稟報!”抱了抱拳,轉身進了門去。
“穆主事?”裴英侯嘴角泛過一絲冷笑,臉上劃過譏嘲之色,這一切自然是瞞不過韓漠的。
“你認識他?”
“大人是說穆信?”
“是!”
裴英侯想了想,終于輕聲道:“穆信曾經是西花廳四處的司長!”
“是西花廳的人?”韓漠托著下巴道。
“如今已經不是了。”裴英侯浮起一絲冷笑:“很多年前就不是了。公顏老去世之后,第一個從西花廳投靠東花廳的,就是這個人。”
韓漠皺起眉頭,迅即笑道:“在他自己看來,他一定是一個很懂時務的人。”
韓漠二人并沒有等多久,那個叫聶云的花廳眾便出來道:“穆主事公務繁忙,先請二位在側廳用茶,回頭接見!”
“接見?”裴英侯豁然變色:“他穆信區區一個主事,有何資格以‘接見’二字來應對我們韓廳長?”
聶云瞥了裴英侯一眼,淡淡道:“二位先隨我到側廳等候吧!”
……
東花廳的側廳很小,擺設也極其簡陋,對于這樣一個機構來說,有可能大半年都不會來一個所謂的“客人”,而且東花廳屬于皇帝直接掌控的機構,是獨立于朝廷體制之外的,自然不會和朝廷的各衙門發生太多的接觸關系,即使在公務上也是少得很,所以接待客人的側廳顯得有些寒酸。
不過韓漠似乎并不介意,坐在椅子上,茶水倒是一杯接一杯地上來,可是別說秀公主,就是那個第一位離開西花廳的穆信穆主事也似乎很忙很忙,眼看著時間靜靜流逝,卻沒有絲毫動作。
裴英侯已經算是一個很有涵養的人,但是東花廳這樣對待韓漠,也就等于完全無視西花廳的存在,這讓他的臉色頗有些不好看。
“裴主事,坐下吧!”看著裴英侯神情不好,韓漠倒是平和的很,微笑著道:“喝點茶,潤潤喉嚨!”
裴英侯立刻道:“卑職不敢!”
“咱們是來辦事的,辦事就該有力氣。”韓漠呵呵笑道:“你也不必拘束了。”
裴英侯見廳長大人如此說,也不再堅持,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東花廳也是四處?”韓漠抿了一口茶,平靜地問道。
裴英侯點了點頭,輕聲道:“東花廳的內部機構,與我們西花廳一模一樣。”
“穆信是幾處主事?”
“他當年投奔東花廳的時候,一開始是擔任東花廳一處訓練司司長,幫助東花廳訓練人手。他出自西花廳,西花廳當年在公顏老的帶領下,有一套專門的訓練方法,培養新人,穆信將西花廳的那一套方法帶到了東花廳,也正因如此,深得……深得上面的器重。”裴英侯做為西花廳的老人物,自然也知道東花廳是由秀公主統管,避去了秀公主的稱謂,低聲道:“一年之后,他就升任為東花廳一處內務處的主事,從某種角度來說,兩處花廳餉銀是由他親自派人下發的。”
“既然是西花廳的人,怎么也不照顧一下老兄弟們!”韓漠嘆了口氣:“看來穆主事記性很差啊,連自己出自哪里似乎都忘記了。”
裴英侯欲言又止,但終是輕聲道:“有些話,卑職本不該說,畢竟人后議論是非不是君子所為。不過大人是我的上司,卑職有些事情總是要向大人稟明的。”頓了頓,才輕聲道:“穆信此人,確實有幾分本事,但是此人心性貪婪,當初在西花廳,公顏老欣賞他的才干,又能鎮住他,所以他不敢有所異動,但是公顏老辭世之后,他便沒有什么不敢做了。東花廳當時極力拉攏他,給了他不少好處,他便投奔了東花廳,也正是從他之后,我們西花廳才陸續有人投奔到東花廳的門下。大部分兄弟投奔東花廳,不過是為了找條活命的道,但是穆信……!”裴英侯冷哼一聲,并沒有繼續說下去。
韓漠當然明白裴英侯話中的意思。
唯利是圖!
又等了許久,眼見在這側廳中耗去了一個多時辰,等到聶云再次入廳來換茶的時候,韓漠叫住他,帶著笑容問道:“你們廳長還在忙嗎?”
聶云答非所問地道:“穆主事還在忙!”
“那你帶我去見他!”韓漠笑瞇瞇地道。
聶云搖頭道:“穆主事辦公的時候,是不許外人打擾的。兩位若是等的急了,可以先回去!”
韓漠從袖子里抽出一張百兩銀子的銀票遞過去,淡淡道:“帶我去見他!”
聶云左右看了看,收起銀票,一張臉古井無波:“大人既然著急,先隨我去穆主事外院等候!”指著裴英侯道:“他不能去!”
裴英侯皺起眉頭,韓漠已經道:“裴主事,你留在這里,我一個人去就成。”
聶云帶著韓漠出了側廳,沿著一條小石道來到另一處院子前,指著院子道:“大人,穆主事就在里面辦公,要不我再進去稟報一聲?”
這是一處很寬敞的院子,就在三層主樓的旁邊,只從院門往里看,就能看到里面雅致的景觀,里面的風景實在不錯,許多事兒都開始鉆出新芽來。
韓漠搖頭道:“不用,我進去找他!”
“這不成!”聶云立刻道:“沒有穆主事的允許,誰也不許進去!”他話剛說完,就見韓漠已經走進了院子里。
他急忙上前欲要阻攔,但是院子里已經出現了數名身著喜鵲服的東花廳部眾,如同幽靈般從四面冒出來。
東花廳是燕國暗處的最高機構,廳里的每一寸地皮幾乎都處在監視之中,更何況韓漠要強行闖入院子,這些身有職責的暗衛自然是堅決不允許的。
聶云顯然也沒有想到韓漠敢在東花廳擅自亂闖,先前見這個紈绔少爺般的廳長溫和的很,還以為是好說話的人,這才看在銀子的面子上,帶他來到更靠近一處的地方等待,孰知這位爺竟是二話不說就闖進了一處院子。
“都不要動手!”聶云叫道。
聶云一叫,本要動手的暗衛們立刻停止了動作,而這個時候的韓漠,看也不看眾人,徑直走到院子正廳大門前,輕輕推開了那扇虛掩著的大門。
屋子里,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正坐在楠木桌子邊,雖然桌子上也擺放著許多的文檔,但是最顯眼的還是桌子上的那幾個小菜和一壺酒,那中年人正靠在椅子上,手里端著杯小酒,有滋有味地咪著。
這個人當然就是東花廳一處內務處主事穆信。
他正悠閑自得地品著小酒,料不到竟然有人敢在自己沒有許可的情況下推開自己的門,見到一張年輕的臉龐出現在門前,他又是驚訝又是憤怒,喝道:“你是誰?”
韓漠等了快兩個時辰,從早上等到大中午,此時見到這家伙竟然在這里悠閑地喝著小酒,心中的惱怒不言而喻,但是他臉上卻保持了笑容,也不停步子,徑自往穆信走過去,溫言道:“是穆主事吧?你好,我是韓漠!”說話之時,他順手抄起旁邊的一個小馬凳,笑瞇瞇地走向穆信面前,在穆信疑惑的眼神中,已經提起手里的小馬凳,臨頭對著穆信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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