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座送鉤春酒暖第八百三十三章兩女情思
洛陽,西苑。
湖面寧靜無波,倒映人心。
小亭子里,欄側,石青璇獨偎坐于內,雖然西苑到處都充滿生機,到處都充滿生氣,陽光明媚,百花綻放。一池明湖水,更與輕風相約,解識無限風情,但是對于妙音飛天,那份孤獨依然,并非是她有意遠離人間的凡喧,而是當她靜坐凝神,就自然有一種讓人情不自禁要將她抱擁入懷的心碎。
那楚楚倩影,那一份孤獨,直教人于心,默然嘆息。
卿何罪,如此命薄?
除卻一支玉蕭,再無它物相伴。
石青璇靜坐無言,她凝神遠眺,心神早飛離千里之外,思念著暗暗灼印在她心中的某人。卻不知,身邊的一切,為她而靈,而靜。
唯恐驚擾了她的思念,她玉足之下的游魚們,也不敢興波游嬉。
它們聚于她纖美柔弱的香趾,輕輕地吐著泡泡,以最輕微的問候,慰藉著她的心靈。那些本來在花間紛紛起舞的彩蝶們,成雙成對地來。本來正在追逐而戲,來回逗纏,但怕她觸景情傷,合翼,靜佇于枝頭。縱然扇動彩翼,也輕緩無風,意恐驚擾她孤獨的靜坐,癡癡的思念,一只只斂翼而停。
楚楚還著大家的希望,正緩緩而來。
她帶點猶豫,覺得自己是否會有睦冒昧,雖然想走近一些跟她說說話兒,又怕打擾了石青璇的安寧獨處。
“咫尺天涯難近旁,相思半匹機織張;欲言不語雙印目,昔日風發少年郎。”
石青璇輕輕地嘆息,聲音帶有一種黯然情傷,讓人聞之心碎。
因為自身的不同,她眼看著一個個女孩子最終與那個心愛的男子相戀,結合。最后還夫妻同心,齊齊上陣并肩而戰。就算沒有,也定下名份,光明正大地與他言笑談情,不再受心底的相思之苦。
如果他不喜歡她,或者她自己不喜歡他,那么,還沒有那么的心疼。
正是因為他愛她愛到了極致,她才更不忍心在這種時候與他作更進一步的相戀。
她不是普通人,不能隨便跟他說一個‘情’字。
她是邪王石之軒的女兒。在她的身上,殘留著母親的影像。也殘存著父親心底最后一絲破綻。一旦她欲嫁給他為人妻,那么相信后果真是不堪設想。他的敵人已經無數,個個強大無比,她不能再給他增加一個邪王石之軒那樣的敵人。
愛,有時候不能自私。
雖然那樣做,不會像現在這般的心疼……
“千里相見終有日,相思難近無盡時;咫尺天涯遙相望,牛郎織女恨天碧。落花流水問卿在,越女浣紗清溪西;梨花帶淚憶苦甜。煮酒青梅催芽枝。為君一曲兩相印,心有靈犀早成癡;結發長生情如絲,執子之手相對泣。”
石青璇又緩緩吟詠,長睫之上,星點霧氣涌現。心與魂顫。
自上一次他為自己作的《相思難近,再到現在這一首《情牽一線,無不讓她感動,共鳴。當他沖著她詠頌而來時,她自覺心魂也在顫抖,直想向他飛撲過去,摟著他大哭一場。
愛一個人,是如此的難。
想一個人,是如此的苦。
她很想告訴他,自己好想他,雖然在洛陽或者別處,也有同樣的女孩子在想他,可是她覺得,誰也沒有比她更思念他,誰也沒有比她更加痛苦。可是她不能那樣做,而且就算她現在勇敢地沖過去,一直去到他的面前,將他緊緊抱擁,告訴他心底的相思,也不會是時宜。
現在,他正在帶著大軍與東突厥的頡利十數萬大軍血戰。
男兒揮灑熱血的戰場,不是兒女情長之時。
遠在千里之外的他,她沒有辦法給予他一絲一毫的相助,只能暗暗于心底間向上天祈愿。
或者,用蕭聲寄托自己的祝福,和相思。
石青璇以纖纖玉指沾起香膝的玉簫,輕湊于絳唇之邊。
極輕極輕,若有若無,一縷如絲不斷的清音,回響于天地之間,回響于湖面清風之中,更回響于人的心魂之內。楚楚雖然并不精通音律,但一聽即神醉魂引,不能自己。她覺得這蕭聲明明就在眼前,可是卻像遠在天際而鳴。
明明是玉簫之音,卻像昆侖玉碎,鳳凰清鳴。
就算傾盡所有的語言,也描述不出那簫音所賦予的感覺和想像空間的萬一。有情人,心底頓起共鳴,但覺相思無盡。
婉轉凄迷之味,纏綿心頭……
縱然是無情之人,也會感悟于心,滄然淚下,悔不當初。不說溫柔似水的女子,就是剛猛如鐵的熱血男兒,于真情之間,也會不復剛強,心底間也會溫馨盡占,滿腔大男子的剛烈,化作繞指柔情。蕭音沒有很大的變化,沒有花巧,沒有做作,反而極之溫柔,撫拂著人內心深藏的郁壓,讓聽者盡悟,不復受天地和情感的所限,只讓那心頭間一片融和,溫潤。
清淡自若的簫音,像一株小草,偷偷萌芽;也像一股股的清泉,匯聚無間……
每個音符,都像積蓄奇妙的感動,令最為叛經離道桀驁不馴的兇徒也難以抗拒心底的顫栗,令最清心寡欲枯燈晚經的僧道也難作壁上觀。最后楚楚完全渾忘了自己出來尋找石青璇所為目的,只靜靜地站在不遠的一角,心神俱醉地傾聽著她的吹奏。
她靜靜地傾聽著,靜聽著那玉指點動之下,每一絲、每一縷從玉管的震蕩而出的鳳凰清鳴。
自石青璇的簫音之中,楚楚仿佛明白了許多東西,雖然說不出來,但是卻在心底之間明悟。
她無法完全能明白石青璇的心事,但是卻獨有一份共鳴,對石青璇的那一份不敢言明的相思之痛,楚楚她也有一種明悟于心感傷于懷的觸動。這種感覺,與她對他的感覺,雖然不同,但又是何等相似?
自己一個窮苦女子,先被送入驛宮做秀女,又讓人搶到身邊為奴。自問一輩子也沒有任何的希望,甚至還常恨自己生得太過秀氣和懦弱。因為容貌,讓人垂涎,雖然不曾受辱,但是臉上卻生挨一鞭,青腫半月不愈。但是縱然如此身份低下的奴婢,卻得他如此的厚愛。
天下之美,美不出西苑。
天下之富,富不出西苑。
但是他卻以半個西苑,來換取自己的自由。如果說感動,再不過于此。
楚楚覺得自己一生,價值莫過于此,感動莫過于此。
但是正因為如此。她更加不敢做除了奴婢之外的任何事,她生怕他對自己深深的失望。半個西苑換回來的女子,竟然不過如此,她怕他會這樣想。因為相比起他身邊的女孩子,幾乎每一個都比她更加優秀。無論是小公主還是沈軍師,或者商場主,一個個的身份地位容顏都遠遠地在自己之上。
下嫁給他的,不是嶺南宋家鎮南王的女兒,就是李唐的公主。
她只不過是一個小小女婢。不敢與眾位主母爭寵奪愛。
她寧愿自己永永遠遠像現在這樣,給他鋪床墊被,給他呼來喚去地伺候他一輩子,因為就處是這樣,也讓感到莫大的幸福。縱然是一個婢女。但是于伺候他的時候,能夠偷偷地望他,或者看著他讓自己伺候得舒舒服服體體面面地出去工作,就已經讓她倍感滿足。
“楚楚,你長得還真是楚楚動人。”石青璇不知何時停下了,帶點微笑,回頭朝如夢初醒的楚楚道:“你來找我,是有什么要緊事嗎?”
“是……”楚楚帶點膽怯地點點頭,道:“石大家的簫音真是動聽,楚楚差點把正事都忘記了……”
“是不是小公主或者佛緣女她們找我有事?”石青璇在西苑住久了,漸漸與大家相熟,而且還起了很多外號,在私底下,眾女都是叫外號,表示親昵。佛緣女,就是不喜歡打仗平時不顯山露水但是能夠說動四大圣僧的宋家二小姐,宋玉致。
因為宋玉華的原因,宋玉致常常會請石青璇隔一段時間就在遠處給姐姐吹奏一曲。
而小公主,多半是請教音律之類的東西。
小公主她幾乎沒有什么東西是不學的,無論那個女孩子有什么特長,只要她有時間,都會跑去學習,比如尚秀芳的歌舞,或者三班的吹奏,還有衛貞貞的廚技,甚至宋玉致她的雕像小技巧……如果不是還不太合宜去找宋玉華,她甚至還準備跑去跟宋才女學書畫。
正因為小公主的活躍,所以眾女之間才更加親近,更加貼心。
雖然不是小公主的原意,而是無意的收獲。
“不是……”楚楚一聽巴怯生生搖頭,小聲道:“其實……其實……是我找石大家您有事!”
“你?”石青璇微帶驚訝地問道:“你很少會有什么私事,我倒沒想到……你是因為徐公子而來找我的吧?對不對?”
“對對……”楚楚連連點頭,小臉微紅,道:“是,是因為……楚楚有些事想對石大家……您說……但是,石大家聽了,如果不同意……請,請不要生氣……好……好嗎?”
“我想,我已經知道你要說什么了。”石青璇星眸之內,有慧光微閃,她微微一眨長睫,天顏之容讓帶點好奇,也帶點探詢,忽然輕聲帶笑道:“在我回答你之前,有個問題想先問一問楚楚你,你想不想徐公子?或者說,你喜不喜歡徐公子?”
“想……”楚楚好半天,又自眼簾下偷看一眼石青璇,才用蚊蚋的聲音回答道:“喜……喜歡……”
“楚楚,你如果很想他,很想見他,你會怎么做?”石青璇又輕問道。
“我會請石大家或者師仙子、尚大家、小公主、商場主和宋二小姐你們之中一個人去見他。”楚楚小聲回答道:“如果可以去很多人,那么再加上董小姐和貞貞姐姐她們……因為,她們可以在別的地方幫到公子……”
“明白了。”石青璇一聽,點點頭,又問道:“那么楚楚你呢?”
“楚楚……楚楚在這里等大家回來就可以了……”楚楚說了半天,沒有聽到石青璇再問話,不由微抬頭去看她,只見石青璇整個人靜靜地佇立,許久,才緩緩地道:“楚楚,謝謝你,我忽然有些想通了!看來徐公子用半個西苑換你,實在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