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迎親的那天,衛貞貞心中常會幻想,那個叫做徐子陵的貴公子,會不會突然出現,幫助自己解除包子老馮的婚約呢?也許他靜悄悄地做了這一件事,不告訴自己……可是,像他那樣的貴公子,又怎么會注意到一個鄉下女子的窘境呢?
在他的眼中,也許自己只是一個路人,一個給他妹妹做衣服的傭人。
難道,自己這一輩子,真的只能嫁給包子老馮嗎?
衛貞貞心中本來還一直保持著某種渺茫的幻想,期盼會有奇跡出現在自己的身上。但是,終于有一天,包子老馮派人來接新娘的轎子到了,惡大婦也許不愿意丈夫納妄,但她始終是個女人,再兇再惡也沒有用。
“娘親,女兒去了!”衛貞貞灑淚拜別母親的靈位,又悄悄地藏了一把鋒利的剪刀。
她想自殺,但死在家中,包子老馮一定會責難父親的,雖然自己的父親不是什么好東西,但他畢竟是父親。
這一次讓他賤賣,這一次出嫁,就當把所有東西都還給他了,到了那邊,自己追隨娘親而去,世間種種,一了百了。女人的命苦,雖然什么都不能自己作主,但是如果想死,還是沒人能夠攔阻的……衛貞貞想到這里,順從地上了轎子,讓本來以為會大哭大鬧的衛父松了一口氣。
包子老馮也來接親了,他的臉浮腫,眼眶發黑,似乎被惡大婦狠揍過。
他臉上的笑意越發猥瑣,特別是看見新娘子打扮的衛貞貞,更是不住地咽口水。雖然他想扶衛貞貞上轎被拒絕,但仍然不妨礙他心中的高興,拿起酒和衛父連干三碗,衛貞貞無意中還聽他說了一句這樣的話:老丈人,之前的賭債,兩清了,小婿這里另多給五兩銀子……
衛貞貞聽了,緊緊地咬住嘴唇,極力忍住心中的憤怒。
她心中覺得這一次嫁出去,自己就什么東西都還給父親了,他動手虐待打傷母親,又賤賣自己給別人做個小妾,甚至利用自己來清賭債,世間沒有他那樣的父親,等轎子一到了揚州城,就讓他和包子老馮看看他們能得到什么好了。
想到這里,衛貞貞又摸了摸藏在大紅嫁衣下的剪刀。
轎子載著心中帶有死志的衛貞貞起行,因為是納妾,沒有娶正室的吹吹打打,只是一路上灑點米啊、酒的。
包子老馮帶著酒意,騎著驢子,不時趕到轎子邊上和衛貞貞搭話。
衛貞貞不理他,心想,等到了揚州城,就送一個死的新娘子,看你還能得瑟不?
“咦,這地上怎么有銅錢?啊呀,有銀子……”忽然,前面有人發現地上有很多銅錢,還有碎銀,越是往前面去,就越多,似乎有人的錢囊穿了,或者貫穿銅錢的腰帶斷了不知道,錢灑了一地。
“哇啊,我撿了大塊的銀子,這是一兩的!”眾人看見有錢撿,登時騷亂起來。
轎夫也馬上放下了轎子,趕去撿錢。
包子老馮典型是見錢眼開的家伙,他翻身下驢,一個箭步沖上去,眼睛亂轉,專門向碎銀下手。
前面不知還有多少碎銀,眾人都一窩蜂地沖向前面,爭先恐后,深怕別人先把銀子搶撿了,身后的銅錢暫時都不管。其中包子老馮跑得最快,口中哇哇大叫。原來納妾花了他不少銀子,讓包子老馮肉痛得緊,最后還與衛父清了賭債,更是覺得有點虧,現在迎親的路上有錢撿,他當然激動得幾乎爆血管。
“見錢眼開的家伙,這也算是男人……”衛貞貞撩起簾子一看,發現遠處十幾個大男人都撅起屁股,拱在地上撿錢,就像豬拱食,不由鄙視地哼了一聲。
“那你覺得真正的男人應該是什么樣子的呢?”有個聲音在衛貞貞耳邊響起來。
接著,簾子輕輕地撩起來,露出一張讓衛貞貞如墮夢境的臉。那臉上,有著陽光般燦爛的微笑,衛貞貞一看那個暖暖的笑臉,眼淚立即像斷線珍珠般掉了下來。
心中曾經千百次期盼他會出現,直到上轎子之前,還希望他能夠在人群中走出來,大叫一聲,阻止婚事。
正因為還有那么一丁點希望,衛貞貞才沒有用剪刀自盡。
如果到了揚州城,他還沒有出現的話,那么她就真正絕望了,用一條命來抗爭自己無力改變的命運。可是正在自己最絕望的時候,他竟然出現了,他真的出現了……難道,這是做夢嗎?衛貞貞拼命地擦著眼淚,期盼這不是夢,希望他不會在自己模糊的視線中消失掉。
“這,這是夢,我知道,我這是做夢!”衛貞貞顫抖著嘴唇,哽咽道。
“呵呵,讓你擔心了。貞貞姑娘,現在你自由了,你不用再嫁給包子老馮做小妾,也不用害怕惡大婦天天打你了!”徐子陵遞過一張紙,衛貞貞認得,那是衛父把自己賤賣給包子老馮的婚約書,他竟然把它拿了回來。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知道自己不想出嫁?他如此懂得自己的心事,難道他是神仙?
“快進來!”衛貞貞看見遠處那群人正在吵嚷著撿錢,生怕他們看見徐子陵,趕緊拉他進轎子。
“別怕,前面還有很多錢,他們沒有撿完之前,是不會回來的!”徐子陵一笑,衛貞貞登時明白了,路上那些錢,是他灑下來的,是他故意騙開那些人,來救自己的。
“我們要哪里去?”衛貞貞心中非常激動,她心中暗暗下了一個決心,自己要跟他走,不論去哪里都好。
既然父親把自己賣掉,那家就不用回了,反正再回,也會再給他賣掉的,包子老馮也會再回來糾纏,所以就跟他走好了,哪怕是給他做個侍女。他拿到了自己的婚約書,又灑了那么多錢來救自己,這一輩子,就他對自己這么好,這輩子就跟他好了……
衛貞貞眼淚嘩啦啦地冒出來,她激動地問徐子陵,不過,她心中又有一絲擔憂,萬一他不要自己怎么辦?
他是貴公子,是神仙一般的男子,自己只是鄉下村姑,能跟他一起走嗎?
“去一個別人永遠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一個自由自在每天都只有歡笑和幸福的地方,好不好?”徐子陵微笑著向衛貞貞伸出手,衛貞貞緊緊地抓住他的手,高興得直點頭,眼淚涌泉般冒出來。現在她明白了,那個叫做小琴心的小姑娘,她為什么會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不放,原來,她跟現在的自己一樣,心中對他是那般的依賴……他就是自己的天,自己不能放手,不能讓他消失,不能讓他離開自己!
“帶我走,帶我走,求求你……”衛貞貞緊緊地拉住徐子陵的手。
“閉上眼睛,等你再睜開,就到家了。”徐子陵微微一笑,用手輕輕拭去衛貞貞臉上的淚痕,輕聲道。
又半年過去了。
揚州還是和以前那樣,平平靜靜,如一流江水。
任何世俗煩瑣小事,都會在時間的長河之中緩緩消失,無痕。
就算是半年前揚州最為轟動最離奇夸張的搶親事件,隨著時間的消淡之下,漸漸風平浪靜了。
被搶親后,那個臭脾氣的包子老馮一直還對此事梗梗于懷,可是就連最喜歡說人八卦的春風樓紅姑們,也覺得這件事說得有些乏味了。
官府沒有人可以破掉這一個奇怪的搶親案,因為太過詭異太過不可思議。一個漂亮的新娘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花轎里,在送親的隊伍之中,就那樣莫名其妙地不見了。最離奇的,在新娘子消失之前,路上還灑了滿地的金錢,當時十數人都在轎子不遠處狂撿,可等他們直起腰來,新娘子就不見了。
包子老馮簡直就想把迎親的人,送到官府,告他們偷藏他的小妾。
但當時撿錢撿得最歡的人,就是他自己。
再說,當時正在山路,路就只有一條,大家就算都在撿錢,新娘子也不可能跑得了才對。
她一個鄉下村姑,除了衛家村,哪都沒有去過,她能跑到哪去?家里不見人,路上不見人,到處都找遍了也沒人,除非投河自盡,否則她一個大活人,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
整個揚州城的人都在議論紛紛,說包子老馮這等猥瑣粗俗的人還想納妾,定是上天開眼,派來仙使顯世,將那一個可憐的小美人攝走。
也有人說這是江中龍王顯靈,接了那個新娘去龍宮做使女。
甚至很多鬼婆信誓旦旦地誓咒說,當天她們看見揚州上空有一條小白龍在天飛舞而過,還以晚間下了一場毛毛雨為證據,弄得不少三姑六婆深信不疑。
離奇的事議論了幾個月后,沒個結果,揚州城終于又恢復了以往的寧靜。
就算光天化日下沒了小妾的老馮和沒了女兒的衛父,也只不過在爭辯銀兩怎么賠償的問題,雖然官府判銀兩賠還一半,可是兩人都不服氣,整天念叨。當然,他們念叨的除了銀兩之外,可沒有那個可憐的新娘子,她早讓他們完全遺忘了。
世人不知道,那一個讓世人遺忘的可憐女子,沒有在龍宮做使女,也沒有離開揚州太遠。
甚至,她還住在揚州城郊。
她正在一個很大的屋院里面,正在歡快地給一些花草澆水,在她邊上,還有好幾個小孩子在嬉戲打鬧,她笑嘻嘻地看著那些小孩子在游戲,眼睛里全是溫柔和幸福,就像一個年輕的小媽媽,正在看著自己的孩子們。
那天他跟她說,要帶她去一個只有歡笑和幸福的地方,他做到了。
現在的她,打心底感到幸福。
現在的她,整天只有歡笑,再沒有以前的悲苦……
這一切,都只因有他,只要有他在,那么她隨時都可以笑出來,隨時都會感到心底洋溢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