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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六八章 局(下)

更新時間:2015-09-14  作者:三戒大師
“龍翔鳳舞?”朱翊鈞脆生生的聲音,就像鈴兒叮當一樣,他抬頭望向馮保,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道:“大伴,寫好字,就能當好皇帝嗎?”

“這個是一定的”,馮保的口氣很大:“好皇帝,是要有文治武功的,這文治里頭,得有一手好書法。人立于世、字是招牌,寫不好怎么能行?”說著望向張居正道:“您說是吧”張老先生?”因為張居正等人是隆慶皇帝的老師,現在來教太子,所以宮人們都稱呼他為老先生。

朱翊鈞等人才看到張居正來了,趕緊跳下座位,向老先生行禮。張居正受了太子半禮,讓他們回去座,然后以君臣之禮參拜朱翊鈞。

待師生坐定后,朱翊鈞又把同樣問題拋給張居正。

“呵呵……”張居正雖然和馮保,眉來眼去”但他認為皇帝的教育,關系到大明的未來,所以不會一味附和于他。但他也不會讓馮保下不來臺,頓一下,便微笑道:“微臣想問問,太子如何看?”

“有道是字如其人,字寫得好,肯定是很重要的。”朱翊鈞想了想,皺眉道:“可要是說寫好字才能當好皇帝,我看不見得,漢高祖、唐太宗、宋太祖、還有我們太祖爺,都是最好的皇帝,可他們都只能說是粗通文墨,字寫得絕對稱不上好。”

張居正和馮保都有些吃驚,想不到才十歲的小孩,能說出這種有智慧的話來,后者更是臊得臉發紅道:“太子爺天資卓絕,奴婢是服了。只是太子爺方才點出的,都是開國的皇帝,當然以武功為主。而太平天子,則是以文治為主的。”

“”,這問題對十歲的朱翊鈞有些復雜,他擰著眉頭想了半天”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只能求助的望向張居正道:“老先生”您說呢。”

張居正先是歉意的看看馮保,意思是,得罪了。然后正色對朱翊鈞道:“方才馮公公所說的,書法乃文治招牌,這話有理。作為太平儲君,一筆字拿不出手,確實讓后人笑話。”說著他朝朱翊鈞笑笑道:“但太子您天資聰穎,又肯勤學苦練,以您現在的年紀看”書法已經小有所成,將來的字,也肯定錯不了。”

“但您是儲君,將來是要當皇帝的。自古以來的圣君明主以德行治理天下,而不是以書法治天下。所以字要常練不轆,但是為了磨練心性,并不是追求書法。因為書法的精湛,對蒼生并無補益。像漢成帝、粱元帝、陳后主、隋煬帝、南唐后主和宋徽宗、寧宗,他們都是大書法家、大音樂家、畫家、詩人和詞人”只因為他們沉湎在藝術之中,以致朝政不修,有的還身受亡國的慘禍。”說著加重語氣道:“歸根結底”書法是藝術的范疇,不是一國之主該有的追求,殿下應當以古人為戒!”

一番進諫道理淺顯,不容辯駁”聽的小太子連連點頭”小大人似的集點腦袋道:“老先生教導的是,我差點誤入歧途!”說著伸手擰一把馮保道:“大伴,跟老先生學著點,別總是沒長進。”

馮保氣量不宏”如果換成別人拆自己的臺,他早就怒氣沖天,要找回場子來了,但張居正不一樣”那是他的多年盟友,所以也只能苦笑道:“張老先生是學究天人的大學士”奴婢咋能跟他比?”

“老先生講課”你一起聽著就是。”小太子推他一把,不讓他聒噪”然后坐端正道:“請先生開講吧。”陪讀的三個孩子也坐端正,目不轉瞬地望著張居正”唯恐聽漏了一個字。

張居正點點頭,便檢查昨天的功課,待太子和他的伴讀都背誦完了,已經是未牌時分了。因為這時候容易犯困,所以他也不講那些枯燥的東西”而是讓學生們打開一本圖書,為太子講《通鑒》……張居正心細如發”考慮到孩子的興趣問題,命人把通鑒上的故事,畫成一幅幅圖畫,然后印制成冊,每當太子讀書累了,便講一個故事,然后啟發他自己去想古人的對錯得失,最后才點評一番,把為君者應懂得的道理”用最淺顯生動的語言”講給太子聽。

這種寓教于樂的方法,迥異于這個時代填鴨式的教學,自然大受太子歡迎,連帶著張居正這個老先生,也比其他老先生更討小太子的喜歡……而太子最不喜歡的,就是那個兇神惡煞的高胡子,這跟馮保整天說他的壞話有很大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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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的時間總是短暫的,張先生的課講完了,接下來由侍講學士申時行,來為太子講《論語》。待張居正收拾完書本出來,一個小太監早等在門口,把他請到耳房之中。

張居正進去后,房中并沒有人,小太監為他倒上茶,便退出去了。他也不著急,穩穩坐著喝茶。

過了一會兒,馮保來了,一張白皙的臉上滿是憂色。論年齡”他比張居正大了四五歲,但因是個不男不女的身子,加之保養得好,一張白凈圓胖的臉上竟沒有半點皺紋,看上去井張居正顯得年輕。

見張居正安坐在那里喝茶”他哭笑不得道:“哎呦呦,叔大兄”你還真沉得住氣呢,知道我為什么中途出去嗎?”

張居正搖搖頭,道:“必然是有事。”

“當然有事兒了。”馮保坐在他邊上,端起張居正給他倒的茶,動作斯文的呷一。”苦笑道:“張四維親自到文書房,要查張集的彈章何在”孩兒們不敢自專,這才把我叫回去。”

“給他了嗎?”張居正沉聲問道。

“我能給嗎?那彈章上一個紅字沒有,讓他一看豈不露餡了?”馮保搖頭道:“私扣奏章可是大忌諱,別說我才是秉筆,就算是掌印”也擔當不起。”說著擱下茶盞道:“我跟他推說,早就送到皇上那兒了。”

“他信了?”張居正道。

“不信又怎樣?現在皇上病著,難道他能去問問?”馮保得意的一笑,旋即苦下臉道:“可是這借口也用不了幾天,只要下次奏對時,高胡子或者張四維一問,準保1著望向張居正道:“這事兒”了結了吧。”

“嗯”,張居正點點頭道:“過猶不及,那張集也差不多嚇sū了,我讓人去找找他,讓他上疏請罪,就說一切都是他道聽途說的”現在發現事情鬧大了,深感后悔云云……只要保證不處置他,相信他會答應的。”

“太岳兄好手段”馮保終于把心放回肚子里道:“百煉鋼也能化成繞指柔啊!”

“還有一事。”張居正搖頭笑笑,壓低聲音道:“內閣送過去的奏章里”有關于劉奮庸和曹大墊的處置票擬,擬的是,排陷輔臣”著降調外任,。”

“啊”,馮保急了,頓足道:“要這樣處理,那以后別人更不敢彈劾高胡子了!”

“不錯”,張居正點點頭道:“高閣老打的就是,殺雞儆猴,的主意……”

“那怎么辦?”兩人商量事,基本上都是張居正拿主意”馮保照辦……,馮公公雖然是太監中的翰林,但比起真翰林來,還是差了不止一里。

“不要緊,我已經想過了。”張居正成竹在胸道:“把票擬內容改為曹大墊“妄言,調外任,就不要緊了。”

“妙啊”,馮保也不是笨人,一點就透道:“這樣的話,意思沒有大改”但是要害地方都給改掉了……”說著他細細品味道:“不錯不錯,這一改”把排陷高胡子的意思拿掉了。就是說,他不是因為彈劾高拱而外調,而是因為說的話有些狂妄,證據還不夠扎實:而且降級也改掉了”等于同級調動。這樣應該能安人心了。”

“公公所得對……”張居正點點頭,喝口茶道:“不過關口是”你這里能過了皇帝那一關嗎?”

“問題不大”,馮保自信道:“皇帝病著呢,我到時候快點念,發音再含糊點,肯定聽不出區別來。”說著嘆口氣道:“只是這次沒奈何高胡子,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不要緊”這只是一次試探。”張居正淡淡道:“至少確定了,我們倆加起來”也打不過一個高胡子。”

“他會不會懷疑到你身上?”馮保有些擔憂道,張居正可是自己的精神支柱,外廷奧援,要是沒了他的襄助,自己肯定要被高胡子活活逼死的。

“他當然懷疑到我了,不過不要緊。”張居正搖搖頭道:“高拱這人”好哄,我會設法讓他以為是別人的。”

“他能信?”馮保不信,在他看來,自己和張居正私下交通的事情,高拱肯定早就知道了,怎么可能再取信于他。

“我自有辦法。”張居正笑笑道:“你放心好了。”

“唉……”馮保嘆口氣道:“高胡子實在太得寵了,這次我算看明白了”只要皇帝在一天,我們就贏不了他。”

居正點點頭”面色陰沉,似乎在斟酌著什么。

“對了,沈閣老回京這事兒,你怎么看?”馮保也沉思一會兒”然后先開口了:“這次皇帝似乎沒聽高胡子的”是不是打算留著他制衡姓高的?”

“一個是首輔兼天官整整三年,一個戰功赫赫、實力雄厚,兩人都算是十足的權臣,也是我們無法戰勝的。”張居正有些百味雜陳道:“只有讓他們互相斗,斗起來的結果,必然是同歸于盡!”

“到時候,叔大兄就是首輔了。”馮保恭維著笑道,卻見張居正不為所動”只好訕訕道:“只是,怎么才能讓他們斗起來呢?”

“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如果皇帝一直安好的話,這兩人早晚會有一斗,我們只需等等看。”張居正面色凝重道:“要是皇帝,”的話,形勢就復雜,不光他倆”還有我們,都會卷進去,最后誰勝誰負,誰也說不準。”說著嘆一聲道:“現在一切的一切,就看皇帝的健康了。”

“說起皇帝來……”馮保想了想,決定還是跟張居正交個底。他回頭看了看緊閉的房門扇,壓低聲音說,“太岳兄,我覺著,皇帝日子不會長了。”

“難道得的是絕癥?”張居正震驚道:“不會吧!下午皇帝還派人到內閣,專門解釋了早晨的事”并說現在已經好了,不日便可上朝了。”

“這話不假”,馮保冷笑一聲,眼神越發莫測道:“就著皇帝的病癥,我專門找民間的大夫偷偷問了,都說這個病,沒治。”

“你是說”皇上手上的瘡?”張居正臉上的震驚不是假裝的,他雖然知道隆慶是高拱的大靠山,但天地君親師已經刻在骨頭里了,讓他無法像馮保一樣冷酷。

“春節時,只是手背上長了一顆,起先只有豌豆那么大,幾天后,就銅錢那大一顆了,而且還流水”黃黃的,流到那里,瘡就長到那里。這手上的瘡,就長了十幾顆,起先還只是右手有,后來左手也長了。”皇帝的病情,無論在什么時候,都是最高機密,所以后人才只能靠臆想去猜測某位皇帝得了什么病。但馮保,毫不吝惜的向張居正獻寶道:“知道這事兒的,除了太醫院的人,現在只有五位。皇后、李娘娘,我、李全,還有叔大兄,連孟和都不知道。”

“聽你描述,這種瘡似乎叫楊梅皰”,張居正難以置信道:“宮里的嬪妃都是干凈的,皇帝怎么會染上梅毒呢?”

“還不都是孟和那些混賬害得!”馮保心里暗自慶幸,其實以前在乾清宮當管事牌子的時候,他也沒少帶皇帝出去鬼混。

要不是因為自己成了太子的,大伴”沒時間再去伺候皇帝了”這天大的罪名,就得落到自己頭上。嗯到這,他幸災樂禍道:“孟和那個癟蘭”不僅帶皇帝去粉子胡同,還帶他去了簾子胡同。”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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