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破夜已經換上了銀色的雨林盔甲,全副武裝,正站在皇宮朝陽門城頭,目視著城下的廣場,眼神有些發呆。
羽林三大營已經布防完畢,雖然羽林衛只有不到五千人,比起守備軍還少了許多,但是皇宮本就比京都城小上無數倍,所以五千羽林,也足夠布防在皇宮九門。
耳聽著城外喧天的戰斗聲,薛破夜知道,那種聲音,很快也會出現在皇宮這里。
“稟大人,太后駕到!”
薛破夜一怔:“太后?”立刻揮手道:“快隨我迎接太后!”
身后的公羊月,趙天達與潘振海等一干大將立刻緊隨其后,迅速去迎接太后。
直到今日,薛破夜還從未見過大楚國這位權勢最大的女人。
薛破夜見到太后的第一瞬間,至少從太后的外貌上,由衷地贊嘆了這位大楚國最強女性的氣質。
氣質這種東西,并不是說來就來說有就有的,那是祭奠著家族文化特質延伸到個人身上的一種東西,所謂后天培養出來的氣質,那總是帶有一絲讓人好笑的粗淺痕跡。
太后的氣質,顯然是天生就帶來的。
雍容華貴,雖然年過六旬,但是她的一舉一動之間,卻有著足夠的貴氣和魄力,薛破夜從她的身上,立刻想到了那個傾國傾城的長公主。
薛破夜深信,太后年輕的時候,必定也是一位顛倒眾生的美人。
紅顏已老,氣質卻積淀的更厚實,太后身邊的太子,卻完全是一種陪襯一樣,一個懦弱無能的年輕人對一個魄力十足的老人的陪襯。
羽林衛們恭敬地拜伏在這位老人的面前。
太后看了一眼皇宮之下空曠的廣場,抬手道:“都起來吧,你們是將軍,留著力氣殺敵,而不是給我這樣老的不中用的老人下跪。”
“臣等不敢!”薛破夜等人站起身來,分列兩邊。
“你……就是薛破夜!”太后凝視著薛破夜,緩緩問道,這倒不是太后慧眼識人,只是薛破夜的穿著,正是風火營副總衛的行頭,稍懂常識的人都能看出來。
“正是微臣!”薛破夜恭敬道。
太后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年少英雄,有膽有識,怪不得皇帝會看中你,皇帝的眼光,還是有的。”她凝視著薛破夜,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城頭上的火光并不是很亮,但是薛破夜卻從黯淡的火光之中,看到了太子那種怪異的眼神。
太子的眼神里帶著極為怨恨的眼神,而這種眼神,正是針對薛破夜的。
太子的外庫被薛破夜在江南生生打壓下去,這種仇恨,太子這種心胸狹窄的人是不會忘,非但如此,一旦太子得勢,他也一定會狠狠地處這口氣。
薛破夜暗暗嘆了口氣,他實在不明白,自己苦心去保護朝廷,去保護這個豬頭一樣的太子,究竟是錯還是對。
如今看來,圣上即死,無論太子和四皇子誰成誰敗,自己的政治前途都不會又太好的發展。
媽的,到時候還是領著老婆兄弟跑吧。
這最后的盡心盡力,就算是對皇帝陛下當初信任和賞識的一個報答吧。
“薛破夜,告訴你的士兵,不要畏懼任何敵人,大楚國國運昌盛,絕非宵小之輩所能撼動。國有天佑,福運昌盛……朝廷總是最后的勝者!”太后斬釘截鐵,帶著無比的威嚴沉聲道:“平叛之后,你和你的士兵,將會得到大大的賞賜。”
“臣等忠心為國,但求太后平安,太子平安,朝廷平安,不求賞賜!”眾將一齊跪下,不約而同地道。
薛破夜心中思量著“朝廷總是最后的勝者”這句話,心中不無感慨,這句話應該說成“勝者才是最后的朝廷”吧!
“薛破夜,大戰在即,你還有什么要求?”太后凝視薛破夜,緩緩問道。
薛破夜忙道:“微臣并無任何要求……!”忽地頓了頓,看了太后一眼,道:“太后,微臣深受圣上大恩,肝腦涂地,死而后已也不能報答萬一,微臣……微臣想在大戰之前,祭拜圣上……!”
想到無論戰事勝敗,自己在最后時刻都要脫離而去,如果有可能,就趁這個空隙去祭奠一些皇帝吧,畢竟兩人也有過互相欣賞的時候。
“薛破夜,父皇是你想見就見得嗎?”太子在旁忍不住道:“你只是一個小小的羽林副總衛,還沒有資格拜祭父皇。”
“你給我住嘴。”太后冷喝道。
就像老鼠聽到貓的叫聲,太子立刻閉上了嘴,但還是狠狠地瞪了薛破夜一眼,目光中充滿了仇視,這種眼光也被薛破夜身后諸將看在眼里,不由都為薛破夜暗暗擔心。
薛破夜淡淡一笑,并沒有任何表示,臉上依舊是一片恭敬之色。
“難得你如此忠心耿耿。”太后看著薛破夜,輕聲道:“圣上在道德宮麟圣殿,你……速去速回!”
……
太后的寬仁讓薛破夜很欣慰,雖然他明知道這是因為太后要利用自己守護著皇宮才開的恩,但是不管什么原因,能讓他在此時拜祭皇帝陛下,這……已經足夠。
道德宮在乾清宮的側后方,肅穆莊重,幽靜異常,這里是很特別的一處宮殿,屬于皇家停靈宮殿,皇家若有人歸天,那么尸體便要停放在這里,接受道士們的誦經禱告以及臣子們的祭拜。
道德宮大大小小也有十幾座宮殿,按照身份的不同,停放尸體的宮殿也不相同,而皇帝陛下的尸體,那是停放在正殿德爾麟圣殿。
這里已經滿是道士,白幡飄動,一片雪白,后宮的皇后嬪妃們都聚集在靈堂前,哭哭啼啼不止。
皇家雖然身份特殊,辦起喪事來規模宏大,但是很多套路也不比普通百姓的喪事要復雜多少,整個麟圣殿都沉浸在一片哀聲之中。
在太后派出的太監引領下,薛破夜一身盔甲,來到了麟圣殿,他的到來,引起了殿中妃嬪們的一陣疑惑。
如今京都城外叛軍兵臨城下,武將們都在殊死戰斗,為何這樣一個年輕的將官卻是來到了這里?而且依照大楚國的規矩,這位將官的身份,似乎還沒有資格單獨前來祭拜皇帝陛下。
薛破夜凝視著麟圣殿那巨大的黃幔,上面書寫著巨大的“楚”字,龍飛鳳舞,彰顯著大楚國的霸氣。
只是如今京都危難,圣駕已去,靈堂泣聲不絕,那大大的“楚”字,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寂與無奈。
上百名后宮嬪妃跪伏在靈堂前,最前方的,是一位氣質典雅的絕美婦人,她雖然穿著妣服,但卻掩飾不了她優美的身段,整個麟圣殿上,只有她是站著的。
四面俱是道士,在靈堂旁邊,端坐著一位長須長眉的老道士,一臉平靜。
薛破夜并不認識這兩個人,但是他卻能猜出這兩個人的身份。
絕美婦人,如果沒有猜錯,很有可能就是大楚國的皇后,所謂的“萱敏皇后“。
她的站姿絕對的完美,似乎每一個動作都是無懈可擊,換句話說,她或許就是這個塵世中,所謂“美”化身,站在百宮之前,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至于那個老道士,或許是國師吧。
引領薛破夜的太監一溜煙奔了過去,跪倒在地,恭敬道:“稟皇后娘娘,太后特旨開恩,命羽林營副總衛薛大人前來祭拜圣上,如今正在等候!”
皇后轉過頭來,薛破夜這次才真正地看到了皇后的面容。
那是一張不存在于塵世間的面容,就像上天小心翼翼地精雕細琢一般,將一個女人的面孔雕琢到了最完美的境地。
艷而不妖,雅而不俗,秀而不膩。
薛破夜只覺得自己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在皇后那雙如水波玉露般的眼神下,不自覺地跪伏在地上,恭敬道:“微臣薛破夜參見皇后娘娘!”
皇后平靜地道:“去吧,圣上平日和我提起過你,說你是一位忠臣……!”她的神色很是平靜,并沒有其它妃嬪那種傷痛欲絕的表情,甚至顯得很坦然,很冷靜。
或許在這種時候,皇后就該是保持冷靜的那一個,統領后宮,總是需要與眾不同的。
只是薛破夜內心深處卻實在有些疑惑,皇后的年紀看起來不過三十歲上下,或許比長公主還要年輕,但是她表現出來的冷靜,似乎超過了五十歲……唔……甚至接近了太后。
她的眸子深處,薛破夜甚至看不到一絲悲傷。
跪在皇帝陛下的靈位前,在那巨大的黃幔之后,停放的就是皇帝陛下的水晶冰棺,那個雷厲風行的皇帝陛下,如今正安靜地躺在冰棺之中,無論他生前如何的雄才偉略,如何的君臨天下,但是到了這個時刻,和普通的俗人并無任何區別。
薛破夜沒有看到冰棺,他只能稍微祭拜一下,表示著自己對這位帝王的尊敬。
德慶帝時代已經過去,也就表明著剛剛起步政治生涯的薛破夜前途盡毀,在沒有任何靠山的情況下,薛破夜的政治道路也已經走到了盡頭。
當初君臣那種美好的時代,隨著德慶帝的離去,已經變得煙消云散,薛破夜面對的,將是一個極其險惡的未來。
換作一個月之前,薛破夜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是現在的這種局面。
或許這就是人生吧,變幻莫測的人生。
……
在太監的引導下,薛破夜完成了祭拜過程,他正要站起身來,忽聽黃幔后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那聲音一閃即逝,若不是薛破夜的聽覺異常靈敏,恐怕也會忽略過去。
那似乎是咳嗽的聲音。
薛破夜不由汗毛直豎,他知道,那后面是皇帝陛下的靈棺,并無他人,這突然一聲的咳嗽……莫非有鬼?麟圣殿雖然燈火通明,但畢竟是燈籠之光,而且都是白色的紙籠,沒有太陽的烈日之光,而是一陣陰沉沉的光芒。
“或許是聽差了。”薛破夜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他余光過處,發現了一些不合時宜的小細節,這個時候,那一群哭哭啼啼的妃嬪之中,竟然有不少正偷偷地打量著自己,雖然眼淚嘩嘩的,但是眼中卻沒有哀傷。
這些妃嬪,竟然在皇帝的靈前去欣賞其他的男人。
薛破夜心中長嘆了一口氣,不由對皇帝陛下很是同情,雖然皇帝陛下坐擁萬里江山,只手掌握著無數人的生死,但是許多平民百姓都能享受到的夫妻情深,似乎在皇帝陛下身上并沒有享受到。
這些妃嬪在皇帝陛下生前,必然是極盡舌尖嘴利,恨不得掏出心來表達對皇帝陛下的忠貞,但是皇帝陛下剛剛逝去,她們就開始想著其他的男人了。
或許這是皇帝的悲哀吧。
“皇后節哀!”薛破夜走到皇后身邊,恭敬地道:“微臣軍務在身,先且告退。”
皇后看了薛破夜一眼,淡淡地道:“薛大人走好。”
隨著太監出了道德宮,抬頭望著夜空,聽著城外喧天的喊殺聲,薛破夜加快了步子。
……
……
叛軍的虎頭錘已經將南門的大銅門撞開了一道口子,出現了一個大窟窿,只是守備軍撐住城門,更是從窟窿里射出羽箭來,攻城的叛軍死傷不輕。
經過激烈的交鋒,守備軍拼盡全力,還是沒能阻止叛軍登上城頭,城頭上已是血流成河,雙方的士兵就像野獸一樣,拼盡全力將對方置于死地,野獸般的怒吼響徹在整個城門上下。
刀兵用盾牌掩護著身前,想從大門的窟窿中鉆進去,只是剛一靠近,便被守備軍的鉤子勾進去,瞬間就砍成了肉泥。
葉道攥著拳頭,神色異常的嚴峻。
南門之戰,叛軍已經上損了上千人,城墻根處處是尸首,有叛軍的,也有從城頭墜落的守備軍尸體,疊加在一起,極是凄慘。而這并不是結束,這些尸首上面,依舊不停地添加著新的尸體,堆在一起。
“他們撐不了多久了!”看著激烈的狀況,叛軍漸漸占據上風,四皇子不由冷笑道。
將近兩萬人去攻打不到五千人,而且有著先進的攻城武器,守備軍能支持近三個多時辰,已經是極限了,城頭五千守備軍,占到現在,不到三千人,而且他們的弓箭和沸油已經告竭,接下來再戰,只能以刀槍相對了,叛軍最不怕的就是刀槍之戰。
一匹快馬飛奔而來,背后插著旗子,正是軍中傳令官。
“稟四殿下,葉將軍,北門已破,北林大營攻進城去。”傳令官報道。
四皇子冷聲道:“竟被北林大營搶了先……這個該死的軒轅仇,竟在這里耽擱了本宮的時辰。”
“四殿下,北林大營也是你的部下,他們攻進城中,是四殿下之喜。”葉道淡淡地道:“至于軒轅仇和守備軍……他們是值得尊敬的軍人……!”
北林大營在柳國公與柳拓的指揮下,攻破了京都北門,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京都四門北門的防守力最弱,而且北林大營兩萬大軍也都投在了北門一點上,自然比其他三門更容易攻破。
雖然北門還有不少守備軍與攻進城中的叛軍進行著最后的殊死搏斗,但是雙方的力量懸殊太大,沒有話太長時間,死的死傷的傷,被擒的被擒,整個北門已經沒有了抵抗勢力。
“父親,我們是否挺進皇宮?”柳拓俊美的臉上不無得意,四路大軍,北門先破,這總是讓人感到得意的事情。
柳國公望著前方大片的民居,那里異常的冷靜,整個街道沒有一個行人,就像一座空城一般。
“不,分兵兩路,夾攻東西二門,等大軍全都破城,再攻皇宮。”柳國公撫著胡須,平靜地道,頓了頓,緩緩道:“記住,重勢不重攻,造出聲勢就可以了,守備軍已是強弩之末,費不了多大力氣。”
柳國公的意思很清楚,既然已經攻下了北門,完成了同盟任務,就沒有必要再犧牲士兵的性命去攻擊其他城門,畢竟北林大營是他們的根本,每一個士兵的犧牲,對他們來說,都是減弱了一分實力。
柳拓有些不理解,道:“父親,皇宮就在眼前,我們為何不趁勢奪下,至少可以震懾住他們。”
柳國公嘆了口氣,搖頭道:“我的兒子,你還太年輕。”指著大片的民居道:“那里看似平靜,可是我卻覺得那里處處藏著危險。你可發現,攻城之時,除了京都守備軍,可還有其他軍隊?朝廷若是沒有其他準備,那么京都府和都察院那一千人去了哪里?還有羽林營,三大羽林營還有四五千人,到目前為止,咱們可是一個都沒有見到啊。”
“父親的意思是……?”柳拓皺起眉頭。
“在這些寧靜的下面,藏著朝廷最后的殺招,我們當然不會讓我們的兵士去成為這些殺招手下的犧牲品。”柳國公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這些兵士,是我們日后與劉子符談條件的基礎,每一個都是寶貝。等著吧,等著四殿下破城。也許我們率先破城,四殿下就已經有怨言了,我們豈能再讓他有怨言……記住,我們可是四殿下的軍隊啊,哈哈……!”
柳國公的聲音很有力,但是很快也就淹沒在隆隆的馬蹄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