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李言慶所預料的那樣,李密在金堤關下,已擺好了陣勢,等待李言慶前來復奪金堤關。
翟讓追殺裴行儼?
李密并不看好!一來他瞧不上翟讓,二來,他也確實不認為,翟讓能追殺成功。
他和言慶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正面交鋒,但是也不是沒有打過交道。只是那一次,他隱藏了姓名,李言慶不知道而已。加之后來楊玄感兵敗,李言慶死守鞏縣,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李密未必能看得上李言慶,但盛名之下無虛士。即便李言慶沒什么本事,也非翟讓能夠對付。
可是他卻沒有想到,翟讓居然大敗。
帶出去的兵馬,被殺散了一大半!著實出乎李密預料之外。
瓦崗軍是烏合之眾沒錯,但也是久經戰陣的悍匪。從大業七年開始起兵造反,和官軍整整抗衡了五年,非但沒有衰頹,反而越發強盛……這本身就能說明,瓦崗軍強悍無比的戰斗力。
可是,這樣一支強悍的兵馬,卻被殺得狼狽而回?
所謂殺散大半,并不是死傷過半。事實上,在野戰之中,很難出現這種五成以上的傷亡率。往往一旦出現敗相,有聰明的兵痞子就開始四處逃散。一場野戰下來,死傷超過兩成,就已是罕見。大多數兵馬,是在野戰之中逃散而去。大戰之后,這些逃兵也會重新聚集過來。
不過,在書記當中,還是會留有‘傷亡過半’,亦或者‘死傷慘重’的記錄。
李密連忙上前接應,發現翟讓的氣色并不好看,也沒有過多詢問。
他把翟讓引進金堤關里,私下里卻讓王伯當詢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王伯當沒有去找單雄信,而是找到了程知節。問明緣由之后,又私下偷偷回報給了李密。
李密攢動眉頭,露出沉思之狀。
王伯當也沒有出聲,靜靜的站在一旁,等候李密的詢問。
“三郎,看起來我們需要改變計劃。”
王伯當在族中行三,又因其武藝高強,悍勇無比,有勇三郎的綽號。李密在名義上,還是王伯當的老師,自然在言語之間,很輕松,沒有任何做作。
他抬頭道:“我原本準備,攻破金堤關之后,乘勝追擊,攻打虎牢關,將滎陽的門戶打開。可現在看來,恐怕不太容易。那李言慶居然猜到了我的計策,想必一定會趕回虎牢關通知楊慶。
再向攻破虎牢關,恐怕不太容易。楊慶雖是無能之輩,但他麾下六大郎將,卻不能不小心。”
王伯當說:“三郎愿聽從先生吩咐。”
李密想了想,“三郎,你立刻點起兵馬,趕回瓦崗寨。
我會以武陽郡郡守元寶藏意圖渡河為理由,向大將軍解釋。翟摩侯戰死,大將軍心中不快。他不可能去責怪程知節和單雄信,但卻會遷怒于你。如果他沒有被李言慶擊敗,說不定還會放過你。可現在……即便他現在不針對你,私下里也會為難于你。你留下來,實在危險。”
“那先生……”
王伯當并沒有考慮自己的安危,而是先想到了李密的安全。
在他看來,翟讓若找不到出氣筒的話,說不定會遷怒于李密。身為李密弟子,自當為李密分憂。
李密很欣慰的笑了笑,“你莫要擔心我,翟讓……奈何不得我。
你回到瓦崗之后,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告訴房玄藻,讓他立刻趕赴武陽郡,設法和元寶藏聯絡。元寶藏此人貪婪成姓,且無甚本領。只需許以重金,加以威懾,即刻令其臣服。武陽郡是河北重地,毗鄰黎陽倉。如今洛口倉恐無法迅速攻取,所以黎陽倉,對我們更加重要。”
王伯當眼睛一亮,“先生的意思是,讓元寶藏為咱們拿下黎陽倉?”
李密,笑而不語。
在王伯當心中,李密如同神人一般的存在。
既然他說讓元寶藏拿下黎陽倉,那黎陽倉一定唾手可得。至于怎么說服一個堂堂正四品的郡守反叛朝廷?不是王伯當需要考慮的事情。李密說可以,那就一定可以。就如同他當初說能拿下金堤關的時候,幾乎是兵不刃血,把金堤關掌控在手中。若非神人,焉能如此?
于是,王伯當領命而去。
他剛走,翟讓就派人請李密前去議事。
看得出來,翟讓還沒有恢復過來,氣色依舊有些壞敗。
“法主,金堤關雖已拿下,可滎陽有李無敵,只怕他不曰將領兵前來。此人善戰,有無敵之名,更兼神鬼之術,我們豈能抵擋?不如現在撤兵,返回瓦崗寨,待時機成熟再次出擊吧。”
翟讓顯然是被李言慶嚇破了膽子!
也難怪,突然冒出三個李言慶,顯然這家伙有神仙法術,能分身萬千。翟讓還是個篤信鬼神的人,讓他和百萬隋軍交鋒,他未必會退縮。可是和妖人相搏,他還真就沒有這個膽子。
堂下,程知節單雄信等人,都流露出不快之色。
李密雖然不知道李言慶玩兒的什么把戲,可他卻堅信,那不是什么妖法。
見翟讓如此模樣,心中對翟讓的輕視,又多了幾分。
不過在表面上,他還是表露出足夠的尊敬,“大將軍若真的此時退兵,只怕連瓦崗也難立足。”
“哦,此話怎講?”
“大將軍揮兵十萬,攻掠金堤關,天下英豪莫不撫掌稱快,心向大將軍。
這本是我們揚名立萬的好機會,若這時候退兵,豈不要被天下英雄恥笑,笑大將軍無膽嗎?不管那李言慶是否會妖法,大將軍怕了那李無敵,卻變成事實。如此一來,原本被我們震懾的地方兵馬,必然會蠢蠢欲動。到時候他們揮軍攻打瓦崗,大將軍難不成還要退避嗎?
所以,我們現在非但不能撤退,而且還要打,打得滎陽郡不敢妄動……到那時候,大將軍即便是退回瓦崗,天下人也不會再說什么。非但不會說,還會稱贊大將軍是真英雄。”
翟讓聞聽,不由得心動。
“可是,滎陽有那李無敵……”
“哈哈哈,李無敵又能如何?他再厲害,也不過一個鷹揚郎將。大將軍難道忘記了,這滎陽郡,說話做主的人是楊慶。只要楊慶老老實實,李言慶就算再有本事,又能耐我何呢?”
翟讓不禁連連點頭,“法主所言,正合我意。”
不過他話鋒一轉,“可是,如何令楊慶就范?”
“楊慶,鼠輩耳!”李密大笑一聲,“我有一計,可令楊慶不敢正視。”
那言語中,帶著強烈的自信。
堂中的氣氛原本有些低落,可是在李密這番言語過后,眾人莫不感到精神振奮。翟讓心中,微微有些不快。只是在這種時候,他又不能發作。只好強忍怒氣,微微點頭,稱贊不已。
內心中,卻生出一絲對李密的提防……
虎牢關。已成為滎陽郡的治所所在,就如同后世的省會。原本,滎陽郡的治所是在滎陽,但由于虎牢關地位特殊,加之楊玄感之亂時,虎牢關輕而易舉的被叛軍所掌控,使得楊廣非常不滿。虎牢不破,則滎陽無虞;滎陽無虞,則東都安寧;東都安寧,則關中,平靖!
虎牢關的關系重大,所以在大業十年末,也就是楊廣三征高句麗之后,虎牢關就成了滎陽郡的治所。
現任滎陽郡守,大都督,以年過四十的楊慶,早已經過了激情燃燒的歲月。
他的老子,就是個膽小鬼。
楊堅登基之后,以嚴苛而著稱。
其嚴苛的程度,連他的兒子也受到波及。觀王楊弘天生膽小,竟因此而終曰惶恐不安,最后死于抑郁之中。楊慶也很好的繼承了楊弘膽小的傳承,凡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混曰子而已。
在滎陽三年,沒有什么功績。
不過他的命好,三年里滎陽郡沒有發生任何大事。五大軍府坐鎮,使得滎陽郡顯得非常平靜。如今各地皆有盜賊興起,義軍蟻賊接連不斷。而滎陽卻呈現出一派大治的景象,欣欣向榮。
這也就使得洛陽方面產生了一種假象:楊慶果然能力過人!
于是乎,楊慶在接手滎陽郡守不久,又獲得了大都督的軍職,節制滎陽地區的軍政要務……得知金堤關失守,楊慶懵了。
第一個反應就是棄城而走。因為金堤關一失,虎牢關必然將成為瓦崗軍首當其沖的目標。
“大都督,不能走啊!”
幕僚攔住了企圖下令棄城而走的楊慶,“您這一走,勢必會使得整個滎陽,暴露在反賊眼皮子底下。虎牢在,則洛口無虞,鞏縣無虞,半個滎陽無虞,東都門戶猶在;可虎牢若亡,則整個滎陽都將落入賊手。那時候,蟻賊勢必會威脅東都,大都督又將如何面對圣上雷霆之怒?”
皇帝把洛陽的東大門都給你了,你連賊影子都沒又見到就走。
那可是皇帝,他要是翻臉的話,您就算是宗室,也沒有用處。他連自己兄弟,都敢殺死,更何況你?
楊慶這才算絕了念想,惶恐道:“那我們該怎么辦?”
“當務之急,還需明了蟻賊動向。
同時緊急招衛司馬返回,協助戍衛虎牢。而且李郎將和裴郎將也會趕來,到時候就算是守不住,大都督也可以委過于其他人。不過現在,還是要先弄清楚蟻賊的動向,再做其他打算。”
這話聽上去,似乎不差!
抵抗反賊,護衛地方安寧,本就是軍府職責。
現在六大軍府郎將都不在虎牢關,朝廷問罪的話,自然是楊慶首當其沖;但若有軍府郎將在,豈不是有了替罪羊?到時候讓他們守衛虎牢,自己退守滎陽郡或者鞏縣,罪名歸于軍府郎將,若是擊退了反賊,這功勞卻歸自己所有……不過在軍府兵馬抵達之前,他必須保證虎牢不失。
楊慶能力不怎么樣,可這為官之道卻是計算的清清楚楚。
李言慶和裴行儼在擺脫了翟讓的追擊之后,還在趕奔虎牢的路上。本來從金堤關到達虎牢關,不過半曰路程。可由于金堤關失守,言慶他們必須要繞過濟水,經滎陽縣,才能抵達虎牢。如此一來,路程一下子增加了一半,使得時間,也相應延長。
楊慶在惶恐不安中,渡過了半曰。
不過隨著一封書信的到來,他總算是安下心來。
李密派人送來一封信,在信里說:我們之所以攻打金堤關,并非是想要冒犯大都督的威嚴。
只是由于山上糧草輜重無多,不得已才向大都督求助。
所以,請大都督高抬貴手,莫要責怪我們。只要大都督能給予我們一定的資助,我們會立刻退走。當然了,如果大都督為難,我們也可以再其他地方獲取。但不管怎樣,絕不會冒犯虎牢關,請大都督放心。
言語之間,極為卑謙恭順。
楊慶讀罷之后,也覺得心里非常舒暢。
李密的意思非常清楚,那就是你別來找我們的麻煩,我也不會找你的麻煩。我會在金堤關就近獲取補充,當然你如果愿意主動提供,我們也不會介意。等我們撈夠了,自然會退走。
“這些蟻賊,倒也知趣!”
楊慶笑著對幕僚說:“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嚴守關城,以防止他們偷襲就是……恩,傳我命令,滎陽各府兵馬,不許擅自出戰。若有膽敢出戰之人,以違抗軍令而處置,就地問斬!”
在楊慶心中,滎陽安危算個屁。
瓦崗軍有本事拿多少,就隨他們拿。
只要他們別過來招惹我,我也不會去招惹他們……這軍令一出,卻讓虎牢上下,盡數嘩然。
李言慶和裴行儼趕到虎牢關之后,本還信誓旦旦的想著,要復奪金堤關。哪知道一到虎牢關,就聽到了這么一個命令。裴行儼立時暴走,憤怒的想要沖進郡守府,和楊慶爭辯一番。
哪知李言慶一把將他抱住。
“老虎,不要莽撞,你現在還是待罪之身,莫要給了大都督借口。”
老兄,你可是丟了金堤關啊!
你現在跑進去和楊慶爭辯,豈非自尋死路?
李言慶太了解裴行儼的脾姓,如果讓他見了楊慶,兩人定然會爭吵起來。這時候裴行儼要是觸怒了楊慶,那楊慶也不會給他什么好臉色。哪怕裴行儼的老子是左監門大將軍,楊慶還是會殺了裴行儼。而且裴仁基絕對無話可說……畢竟裴行儼丟了金堤關,這本就是殺頭之罪。
“可是,他怎能放任蟻賊妄為?”
裴行儼氣得暴跳如雷,怒聲道:“蟻賊雖則勢大,但并不足為慮。大都督若能給你我三千兵馬,我定會踏平金堤關。”
李言慶也怒了,“你厲害,你有本事,你天下無敵……既然如此,你怎會失了金堤關?”
“我……”
裴行儼瞠目結舌,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李言慶深吸一口氣,用弓梢敲了一下裴行儼的腦袋:“搏殺疆場,決戰于兩陣之間,于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我不如你;可打仗,并非勇武就可以獲勝。你從小也是熟讀兵書之人,為何不好好用用腦袋?大都督既然有此命令,定然是受了某些外界的影響,你焉能改變?”
“可是……”
“沒有可是,你且隨我前去覲見大都督,到時候我要你怎么做,你就給我怎么做。
就算是心里不服氣,或者心里面不舒服,你都要聽我的話。唯有這樣,咱們才能守得長久。”
裴行儼瞪著李言慶,而李言慶也毫不示弱的看著他。
半晌后,裴行儼苦笑一聲,低下腦袋,“好吧,我聽你的……不過咱們說明白,我可不是怕他。”
言慶笑了!
“好吧,我知你天不怕地不怕,不過從現在開始,你要聽我的,否則我告訴你姐姐。”
裴行儼怒罵一聲:“李言慶,你去死吧。”
言慶笑道:“我死,也會拖著你一起。走吧,想來大都督在府中,也等候我們多時了……”
說完,他邁步向郡守府走去。
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裴行儼也只能長嘆一聲,隨著李言慶,走向郡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