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坐在屋內,燭火已經燃盡。黎明的曙光透過窗戶,照進了斗室,也使得房間里顯得不是那么昏沉。
鄭言慶靠著墻,怔怔的看著發白的窗紙,思緒萬千。
一夜沉思,他似乎揣摩出了其中奧妙。漢王招攬關東世族,是出于對未來的恐慌。
楊堅有五個兒子,太子被廢了,蜀王楊秀被囚禁了。而這一切,都只是為了給楊廣讓位。天曉得會不會輪到楊諒,特別是隨著獨孤皇后的離去,楊諒的恐懼,日益加深。
這一點,楊堅未必會了解。
但楊堅不了解,卻不代表著楊廣不了解,楊素不了解。
楊堅的身體大不如前,楊廣登基,只是時間的問題。他登基之后,需要向世人展示他的能力。不單單是行軍打仗,最主要的是一個帝王的威嚴。楊諒這時候湊過來,無疑是給楊廣了一個好機會。莊公克段于鄢的故事,楊廣不可能不知道。
春秋時期,鄭莊公有一個兄弟,名叫共叔段,對莊公的王位,一直虎視眈眈。
莊公明知道共叔段的野心,卻不加以疏導,反而放縱共叔段,令其野心不斷膨脹。
如果說一開始,共叔段只是有一個想法的話,那么在莊公的放縱之下,那想法就變得越來越清晰,野心越來越大,最后起兵想要奪取王位,被莊公一舉擊潰。
鄭言慶覺著,楊廣和楊諒,與那莊公與共叔段,何其相似?
楊廣如今恐怕是想要效仿鄭莊公,將來再收拾楊諒。而歷史上,楊諒手握并州精銳,手下猛將如云,謀士無數。如此雄厚的實力,卻在短短時間內,被楊廣擊潰。
是楊諒無能?
要知道,楊諒也不是初上戰陣的菜鳥。仁壽年間,隋朝數次對突厥用兵,楊諒都參與其中,更出任并州行軍總管。這牽扯到具體的戰術,無能之輩,豈能領兵?
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楊諒從上諫要求加強太原軍備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成了楊廣棋盤上的一顆棋子了。
好深的心機,好毒辣的手段……
言慶雖尚未見過楊廣,但已經感受到了楊廣的手段。
鄭大士投靠的正是楊廣,既然明知道鄭常的目的,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怕也是得了楊廣的指示。自己冒然行動,卻險些壞了楊廣的事情。若真如此,待楊廣登基的時候,定不會放過鄭大士一家。自己是一片好心,卻差一點辦了件壞事。
想明白之后,鄭言慶不免暗自慶幸。
同時,心中又有一絲傷感,對已經離去的朵朵,生出一份牽掛。
要說起來,言慶和朵朵的年紀,相差倒也不算太多。可在他的幼小的身軀里面,卻是一個四十年的靈魂,居然會對一個小女孩子生出牽掛?鄭言慶心里很怪異。
莫非自己就是傳說中的怪蜀黍,居然有蘿莉控的傾向?
前世并沒有表現出這樣的傾向啊?
難不成,重生一次,連口味也改變了……
一想到這些,鄭言慶就開始頭疼。于是干脆倒在床上,扯開被子,蒙頭大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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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
其實,鄭言慶心里也很清楚,鄭大士讓他禁足,根本算不上什么懲罰。雖說自有隋以來,律法較之早先嚴明許多,但奴仆的地位,卻始終沒有太大的提高。楊堅倒是想要改變,甚至派高穎數次普查人口,將世家大族中的隱形人口全都登記。然則,三百年魏晉余風,奴仆即便是有了戶籍,可這地位,依舊沒能得到提高。
鄭大士如果要懲罰言慶,有各種各樣的法子,甚至要他性命都不為過。
鄭言慶冒然揭開了漢王楊諒的蓋子,很可能破壞了鄭大士,乃至鄭大士被人之人的計劃。所以,鄭大士一定會設法彌補,讓鄭言慶禁足,也是怕他再惹出是非。
言慶倒是覺得無所謂,只是眼看著除夕和春節將至,不能參與其中,也是一種遺憾。
除夕在魏晉南北朝之后,已經基本上形成了風俗。
辟邪、守歲、聚餐,是每年除夕不可缺少的項目。特別是辟邪儀式,最為隆重。
這時節人們還沒有發明鞭炮,于是以焚燒避瘟丹和香料,來代替煙花爆竹。
似鄭家這樣的世家大族,會在堂前堆積如山柴薪,并在其中放置大量的沉香木根。院落里,還插著兒臂粗細的巨型火燭,一俟時間到來,點燃火山和巨燭,滿天氤氳,在夜色中猶若五彩祥云,景色極為壯觀。只可惜,言慶沒有機會觀賞了……
除夕過后,就是新年。
新年需祭祖,而這一次,可就不是以鄭大士為主,而是以著經堂的鄭善愿為主,打開祖廟,行祭祖大典。所有鄭氏族人,只要是在滎陽過年,都必須參加儀式。
若是無法參加祭祖儀式,對一個鄭氏族人而言,等同于驅逐家族。
所以,在這一天,鄭家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身穿華美的博領大衫,參與其中。
而鄭言慶在黎明時分,則隨著鄭世安,啟程離開了滎陽。
鄭仁基派人送信,無法參與祭祖儀式。并且催促鄭世安即刻動身,提前抵達洛陽。他將在元宵節后從長安出發,但在他到達洛陽之前,洛陽的一切事宜,必須準備妥當。
于是,鄭大士也就不再讓鄭世安參加祭祖大典。
除夕守歲結束之后,鄭世安帶著鄭言慶,踏著黎明的曙光,隨著車隊就離開滎州。
隨行的還有二十名鄭家武士,以及十數輛車馬。
鄭言慶坐在車廂里,從車窗向后看去。只見古老的滎陽城,在黎明的曙光里,越來越小,直至模糊,心里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悵然。此一去,不知何時能再回來呢?
記憶中,當亂世拉開序幕之后,滎陽城卻是首當其沖。
“言慶,在想什么?”
鄭言慶本來想提醒鄭世安,可話到嘴邊,卻變了味道。
“爺爺,我以后還能再見到朵朵嗎?”
張揚,不如守中。
經過了鄭常一事之后,言慶發現,這古人并不愚昧,而且思緒縝密,頗有遠見。
有一些事情,不是他一個小孩子能夠阻止。
與其事事出頭,倒不如守中藏拙。天塌下來,有鄭大士頂著,還輪不到他去考慮。可話一出口,言慶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兒。好端端的,為何要去掛念朵朵呢?
鄭世安一笑,“如果有緣,自然能夠相見。不過,朵朵的出身不一般,再見面時,能不能相認可就不一定了。”
言慶也知道徐媽母女的來歷不同尋常,但不知道具體的來歷。
忍不住問道:“爺爺,朵朵什么來歷?”
鄭世安搖搖頭說:“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你也看到了,那天大老爺看完了書信之后,就把它焚毀了。大老爺如此謹慎,就越是說明,朵朵的來歷不尋常。言慶,相見不如遺忘……也許不見朵朵,對你對她,對鄭家而言,都是一件好事呢。”
言慶沉默了!
他不是不明白鄭世安的意思,可腦海中,卻會不自覺的浮現出朵朵盈盈的笑靨。
相見不如遺忘?
如果自己真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也就罷了,可偏偏……又怎能遺忘的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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