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縣城中,一間狹小斗室。
屋內光線昏暗,充斥著濃濃的藥味兒。一個皓首瞽目老婦,就靠在一床被褥上。被面不是很干凈,但好在厚實。老婦面頰瘦削,側著耳朵,似在聆聽著什么。并不時發出輕微咳嗽。
“阿棱,阿棱!”
老婦突然叫道。
闞棱從外間跑進來,“娘,您叫我?”
“你又在熬野靈芝嗎?”
闞棱在老婦身旁跪坐下來,為她壓了壓被褥,“娘,孩兒賺到錢了,以后您不用再擔心買靈芝的事情。”
“你今天買了這房子。又有錢買了野靈芝。
阿棱,你老實告訴娘。是不是去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如若這樣,娘寧可餓死,凍死,病死,也不要管。”
闞棱連忙用力搖頭,“娘,我沒有……”
“那你告訴我,你哪兒來的這么多錢?”
“我,我……”,“說!”
闞棱咬咬牙,低聲道:“娘,孩兒今天遇到了一個大人物。他看上了孩兒的力氣,所以要帶孩兒去發財。娘,明天孩兒就要出門,可能要去很遠的地方。那位大人物就給了我一百貫,說讓我安置家人“娘,你放心好了。孩兒絕不做為非作歹的事情。我已經拜托了老胖叔,請他待孩兒照顧您一段時間。
藥材也都買足了,所以娘也不用擔心。等孩兒賺了錢,咱們就回老家,再買一塊好地。到時候孩兒就陪著娘,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好,好,當然好!”
老婦咧開嘴,快活的笑了。
不過笑容稍縱即逝,她突然緊張的問道:“阿棱,你出去,會不會有危險?”
闞棱連忙說:“沒有危險,娘你多心了!”
可這話出口以后,心里面卻咯噔一顫。鄭言慶日間的言語,在他腦海中回響起來:也許會有危險,甚至可能丟掉性命?
闞棱不是個怕死的人,可如果他死了,娘又該怎么辦呢?
要不然……逃跑?
反正鄭言慶已經把錢給他了!他可以連夜帶著老娘離開掖縣,找個荒山僻壤之地藏起來就是。即便那鄭言慶有通天的本事,也不一定能找到他。
這念頭一起來,就再也抹不去。
老婦輕聲道:“阿棱啊。若是沒有危險,人家怎可能給你這么多的銀錢?要不然,你把錢還給人家。娘寧可病死,也不想你發生意外。
你爹就只有你這一個兒子,你若出了事情,我如何對得起你那死去的父“娘,真的沒有危險。”
“若沒有危險,是不是有人要你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也不是……”
闞棱有點急了,脫口而出道:“娘,孩兒不瞞你。那個人大大的有名,就是娘以前和我提起過的鵝公子,半緣君,鄭言慶鄭公子。他負責押運糧草,需要一個武藝高強的人保護……娘,你也知道,我從小跟著青牛觀的高爺爺練武,這一身的好本領,正苦于無處施展呢。
再者說了,朝廷的糧草,誰敢攔截?
這邊有數萬官軍,搶劫糧草,豈不是自尋死路?所以,孩兒真的沒危險,娘只管放心就是。”
“哦,就是那個‘曲項向天歌’的鵝公子嗎?”
冉棱說:“就是他!”
老婦臉上的笑容,頓時格外燦爛。
“阿棱若是能跟隨鵝公子,將來說不定還能有個好前程……嗯,你這么一說,我就放心了!”
“娘,你稍等,我把藥煎好。”
老婦點點頭,靠在被褥上,重又閉上了一雙瞽目。
反倒是闞棱有些心緒不寧。
他想帶著老娘連夜逃出掖縣,可又覺得,若這樣做了,他這一輩子,都別想抬頭了!且不說那位鄭公子有多大名氣,單只是他出身鄭氏門閥,就不是闞棱所能夠與之抗衡,與之欺騙。
他要是躲起來,除非一輩子隱姓埋名。
否則若被鄭言慶知曉了他,他的臉面何存?
不行,不能逃走……闞棱這心緒,越發混亂起來。
給老娘煎好了藥,服侍老娘吃罷。他就躺在榻旁,閉目假寐。
逃,還是不逃?
這可真他娘的,是一個大問題!
就是在這種極度不安的心緒之中,闞棱睡著了。
迷迷糊糊,他覺得老娘在呼喚他的名字,連忙睜開眼睛。翻身坐起。
“阿棱,外面好像有車馬停下來。”
闞棱仁怔,透過斗室的小床,才發現天已經蒙蒙亮。他連忙站起身,輕聲道:“娘,我去看看。”
說罷,闞棱扳上外衣。順手從門旁,抄起一柄連鞘的巨型長刀。
差不多有,的公分長短。直立起來,正到闞棱胸口。刀鞘狹長,是用黑鯊魚皮鞋制而成,上面沒有任何雕飾,古拙之中,透出一股森森殺氣。近墜公分長短的刀鞘,顯得格外醒目。
闞棱執刀走出房間。就見門外停著兩輛車馬,還有百余名官軍護衛左右。
為首跨坐一匹神駿白馬上的少年,銀甲白袍,頭戴一枚銀環,齒白唇紅,顯示出勃勃英姿。
“鄭公子?”闞棱仁見來人,不由的吃了一驚。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這才是早晨,距離正午時分,還差了兩個時辰呢。
剛要開口詢問,卻見鄭言慶翻身下馬。
“闞棱,帶我去探望一下令堂。”
“啊?”
闞棱詫異看了一下鄭言慶,不明白言慶為何要屈尊前來,探望他那瞽目老娘。不過,言慶既然來了,闞棱斷然不可能把他趕走。且不說他欠了人家的銀錢,從禮數上,也說不過去。
于是,闞棱領著鄭言慶走進了斗室之中。
那刺鼻的氣味,卻未使的鄭言慶流露半點不虞之色。
他快步走到老夫人的跟前,自我介紹了一番,“老夫人,我是朝廷云騎尉,滎陽安遠堂鄭言慶。昨日與令郎在城中相遇,一見如故……令郎武藝高強,故而鄭某心中甚喜愛之。今日前來,一是想要拜訪老夫人,使老夫人莫要為他擔心;二則是想要為老夫人診脈,探視病情。”
言慶在峨嵋山兩年,雖說只是給孫思邈打雜,可耳聞目染之下,卻也通曉不少的醫理。他既然決意要招攬闞棱,當然不可能只打發一百貫銅錢就可以。倒不是說闞棱會不會反悔,他需要的是,闞棱全心全意的臣服,而不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一百貫可以買他的命,卻買不來他心。
鄭言慶不需要闞棱的命。他需要的是,闞棱的臣服。
每一個人的心里,都會有搜集猛將兄的嗜好。即便鄭言慶前世經歷豐富,見多識廣,也無法免俗。
他不記得,史書中有沒有闞棱這么一個人物。!
但如果能收服此人的話。對他而言,無疑是一大臂助。
所以,鄭言慶連夜召見了掖縣醫館的醫生,并詳細的詢問了,闞棱母親的病情。
加之他粗懂醫理,略知皮毛。見到老夫人的時候,對她的病情,已經有了一個大致上的了解。
一開始,闞棱還不是很相信,鄭言慶真的懂醫術。
可是當言慶說出來的那些話語,和醫館的醫生幾乎一模一樣的時候,闞棱的眼中,頓時流露出一抹希翼之色。
“鄭……公子,敢問我娘的病情,可有毒望?”
他實在不曉得,該如何稱呼鄭言慶。言慶只是一個旅帥,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稱呼將軍、都尉,顯然都不太合適。但若讓闞棱喚言慶為‘主公’他心里面,又未必真的情愿。
我只是賣命給你而已……可主公這個稱呼,則代表著無條仵的臣服。
鄭言慶笑了笑,“老夫人的病情,說好治也好治,說難治,也真難治。只需每十日服用一支野靈芝,同時加以適當的調養即可;說難治,這治療的花銷恐怕很大。非尋常人可承受。”
和醫館里的坐堂,說的一模一樣。
闞棱不由得低下頭。
他何嘗不知道,要好好調養。用野靈芝為藥引?
可問題是,他能撐住這樣的花費嗎?一支野靈芝,至少要十貫銅錢。十天一支,一個月下來,可就是三十貫。一百貫……也不過三四個月就折騰干凈。這還不說其他的花銷……即便是闞棱節衣縮食,拼命的賺錢,能維持住這野靈芝的供應就已困難,況乎適當調養?
鄭言慶沒有理睬闞棱,而是握住了老夫人粗糙,略有些泥污的手。
“老夫人,我有一個建議。
這掖縣雖然安穩,沒什么響馬盜賊,可終究地處偏遠,不管是人力還是物力,都有些不足。
闞棱既然要跟著我,老夫人若不能得以安穩,只怕他也不會安心。
所以鄭某有一個想法,我命人送老夫人去鞏縣休養。那邊即有人方便照顧,而且距離滎陽洛陽也都不算遠,尋醫館也好,買藥草也罷,都很容易。老夫人能頤養天年。闞棱也能安心做事。”
闞棱聞聽,頓時生出希翼。
他向老夫人看去,而老夫人也在沉思。
老夫人也許不識字,不懂詩詞歌賦,更不要說讀書。可幾十年累積下來的生活經驗,焉能體會不出,鄭言慶的心意?
這個小娃兒,想招攬阿棱!
不過,這似乎并非一件壞事……這些年,阿棱為了照顧自己,也算是吃盡苦頭。吃不飽,穿不暖,還要低聲下氣的四處求醫。老夫人嘴上不說,但是對闞棱遭遇的那些苦楚,她又怎可能不了解?
現在,有一個機會,能讓阿棱轉運。
這位鄭公子雖然有做作之嫌,可畢竟是大戶人家,名聲在外,將來的前程,不可估量。阿棱若跟著他,說不得能做得一番事業。自己呢,也能有人照看,對阿棱而言,更免去許多麻煩。
這可是一舉三得的好事情!
老夫人說:“鄭公子美意。老婦焉敢拒絕?
我家阿棱日后就拜托鄭公子多照顧……阿棱啊,你要好好跟隨鄭公子,莫要辜負了他這番心意。”
闞棱說:“娘只管放心。孩兒一定好好做事。”
“闞棱,我已囑托黃文清縣令,請他抽調出一些人手,護送老夫人前往鞏縣。
車馬已經備好,隨時可以啟程。你與老夫人有什么話,但說無妨。我軍務繁忙,就先回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