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靡靡,江面上籠草一層輕霧。
已入仲夏時節,一連數日酷熱之后,終于迎來一個涼爽天氣。雨絲落在水面上,路旁的柳梢熹;,小草上,悄然無聲。
鄭言慶突然勒馬停下,出神的看著江面上薄薄的輕霧。
過了一條河水,就是新羅國境。累日奔波,言慶早無當日從沙卑城踏上海浦時的清秀模樣。
臉瘦了一圉,使得原本看上去很豐潤的面頰,如今已成瘦削。分明的棱角,就好像被刀削斧劈一般,呈現出剛硬之氣。目光依舊柔和,但也變得更加深邃,讓人無法猜測出他心中所想。
衣甲上沾著血跡,看上去破舊不堪。然則在這種落寞頹廢之氣中,隱藏著淡淡的殺機。”言慶,怎么突然停下來了?”
鄭宏毅催馬上前,詫異的問道:“過了這條河,可就是新羅國境。”
他的傷勢早已大好,無需再由沈光照顧。原本帶著稚氣的臉上「換而成熟穩重氣概。在鄭宏毅身后,跟隨十名騎軍,和三十匹軍馬。馬背上,還托著劫掠來的糧草軍械。鄭宏毅在傷勢復原之后,依舊充當著軍需官的角色。并且這一路走下來,他這個軍需官做的很稱職。
竇孝文和謝映登也催馬過來,疑惑的看著言慶。
八十八名騎軍,在瀅《鞲細雨中勒馬停步,一雙雙眼睛看過來,卻無一人工前。
累日交鋒,鄭言慶等人共襲擊、劫掠高句麗軍寨二十一處,斬殺高句麗軍車近四百余人,可謂是士氣高漲。不過,言慶從大城山帶出來的一百五十余名隋軍軍卒,除卻中途逃走的二十三人之外,又戰死三十七人,占言慶淼下兵力的三分之一。
當然,這幸存的八十八人,與早先自大城山出來時,全然不同。一個個全都是輕甲黑袍,扶弓跨刀,流露出森然剽悍之氣。
連續的戰斗,這些人獲得的不僅僅是糧草和輜重,更重要的是收獲了自平壤兵敗后,丟失的信心。
八十八名騎士,統一被命名為元從虎衛。
加上雄闊海闞棱,謝科鄭宏毅,沈光竇孝文,共一百零四人。
鄭言慶憑借這一百零四人,馳騁半個高句麗國境,可謂是戰無不勝。然則,眼見新羅就在前方,鄭言慶這心里,卻泛起了嘀咕。這幾天來,他一直感覺有些不對勁兒。越是靠近新羅,這種不安的感覺就越是強烈。他覺得,自己似乎忽視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將面臨危險。
河水滔滔,鄭言慶突然開口道:“大家有沒有覺得,最近我們過于順利了?”
“言慶,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謝科忍不住笑道:“難不成你還希望著重重堵戩,日日廝殺?”
鄭言慶搖搖頭“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還記得前兩日,咱們最后一次襲擊高句麗人的軍寨嗎?那里簡直就好像是不設防一樣,二三十個老軍,見到咱們也不做反抗,一哄而散……我記得,咱們在襲擊元山和漢城兩地軍寨時,高句麗人可是拼死反抗,甚至戰至最后一人。可是后來,高句麗人似乎變得有些不堪一擊。
謝大哥,你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鄭言慶這一番話,立刻讓謝科幾人陷入沉思當中。”你這么,仔細想來,好像的確是這樣的狀況。
鄭宏毅猶豫一下“言慶,你的意思是說,高句麗人已經覺察到我們的動向?”
“問題就在這里……高句麗人如果覺察到了我們的動向,為何卻不予阻攔?非但不派兵圍剿,甚至守衛越來越松懈。我們雖然襲擊了二十一處軍寨,但仔細算算,除卻元山漢城等最初襲掠之地,高句麗人死傷甚重之外,后來……特別是最近十余日來,我們殺死了多少高句麗人?我細算了一下,近十余日耒,我們襲擊一次軍寨,不過斬殺八九人而已。
大多數情況之下,高句麗人不做任何反抗,一哄而散,根本不與我們做正面交鋒,豈不怪哉?”
謝科說:“高句麗人在放我們去新羅。”“正是如此。”
言慶抬頭道:“只怕新羅人也已經知曉我們的到來,如今正在河對岸,苦苦等倏我們出現。
以新羅人的習性,我軍在平壤大敗之后,他們定然會予以反復。
只需高句麗人略施逼迫,他們也一定會低頭服軟。如果是這種狀況的話,我們過了這條河,甚有可能就是自投羅網。
鄭言慶說完這番話之后,突然間生出一絲恐懼感。
如果不是他心緒不寧,提前覺察到了不妙。等過了這條河,迎接他們的,恐怕就是……
想到這里,言慶倒吸一口涼氣。
他無法確定,他所推測的這些,是否真實。這又是一個兩難的選擇題:他推測對了,就可以逃過一劫;可若是推測錯了,那么就此止步,等同于之前累日搏殺,就變得毫無意義。
過河,亦或者回頭?鄭言慶這時候,必須要做出一個選擇。
從南水大營之后,他就不斷做選擇題……此前的選擇,或對或鋁,都已不再重要。而現在這個選擇,將關系到所有人的安危。這讓鄭言慶有些為難,實不知,是否該渡過這條河水?
“言慶,天就要亮了!”
鄭言慶驀地從沉思中醒悟過來。
快到寅時,仲夏的白晝總是來的很早。如果不能盡快做出決定,一俟被高句麗人發現他們的蹤跡,定然會圍堵劫殺。此前,高句麗人放任他們通行,是由于言慶一行人神出鬼沒,難以捕捉行跡。可這天亮之后,行跡一旦敗露,焉知高句麗人還會不會坐視他們而不管呢?
“先不過河……向東,進山!”
鄭言慶做出決斷,謝科等人亦毫不猶豫的執行下去。
元從虎衛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情,但累日凝聚而成的信任,讓他們毫無保留的執行命令。
沿河水向東行進,大約二十里左右,就是一座山脈。
臨近新羅,丘陵和山脈密布。想要找到一個藏身之所,其實并不困難。
這也是高建武為什么不愿意圍剿鄭言慶的原因之一。巨大的山脈,密布的丘陵,天曉得他們會躲到何處?一俟躲進山里,高句麗人也許就要花費十數萬的兵力,去進行搜索,圍剿。
而高句麗目前的狀況,并沒有這許多兵馬。
所以,高建武寧肯放行讓鄭言慶前往新羅,乃至于付出二十一個軍寨的代價。
在他看來,倉皇而逃的鄭言慶,肯定急于投奔新羅。而新羅國的國王金伯凈,不過是個軟骨頭,反復小人天亮時,鄭言慶一行人遁入…中。
好在他現在不需要擔心糧草的問題,三十余匹馱馬攜帶的糧草軍械,足夠鄭言慶等人在山中躲藏十日而全無干系。所以,眾人在找到了一座偏僻洞穴之后,就安安靜靜的駐扎下來。
鄭言慶坐在洞口,大口呼吸著山中濕潤新鮮的空氣,全無半點圍意。
天亮以后,細雨仍在繼續。
沈光把一個卷著肉干的餅子遞給言慶“少爺,咱們現在遁入山中,下一步該如何行事呢?”
“必須要弄清楚,新羅人的動態。”
鄭言慶用力咬了一口餅子,就著水咽下。然后讓鄭宕毅取來地圖,認真的查看上面的情況。
經過累日襲擊劫掠,鄭言慶的手中,可不止麥子仲送給他的那一份地圖。
他手里,甚至有詳盡的新羅邊境地圖。那是從一座高句麗人的軍寨中翻找出來,上面不僅僅標注有高句麗人沿河的軍寨分布,還有新羅人在河對岸的城鎮渡口。
“宏毅,我記得你會說高句麗話,和新羅話?”
鄭宕毅一怔,點頭道:“早年和老師學過……老師精通突厥語,高句麗語、還有西域諸國語言。我也是當年覺得有趣,所以學過一些。其實新羅語和高句麗語差不多,老師曾說過,新羅百濟,本是三韓土著,沒有文字。后來是效高句麗,學習中原文化,本族語言也漸漸被拋棄,而采用高句麗語……”
“那你說的如何?”
鄭宕毅胸膛一挺,露出驕傲之色“詩文我比不得你,但是高句麗語,連老師都誅贊過我。
他說完這句話,驀地反應過來。”言慶,你硌意思是……”
鄭言慶點點頭,手指地圖道:“我們如今躲藏在太白山支脈中,由此處過河,大約二十里,是新羅變成,木槿饋。宏毅,我需要你和沈光一起,往木槿娃是一趟,以探明新羅人的動向。”
鄭宏毅的臉上,露出欣喜之色。
這一路上,逢征伐戰斗,都是有謝科和竇孝文出手,鄭言慶率領雄闊海闐棱收尾。他和沈光,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再加上此前在平壤,險些喪命敵手,讓鄭宕毅覺得,自己很沒有用。
如今,似乎有了他施展才華的地方,鄭宕毅頓時來了精神。
“木槎鎖是新羅重饋,新羅人若有什么動作,木榧饋是必經之路……不過,據說木榧饋守衛挺嚴,我們這一身打扮過去,說不定會驚擾了新羅人。鄭懷安,你把三號馱馬的行囊取耒。”
鄭懷安,是鄭宏毅的親隨,也是他從安遠堂帶出的鄭氏子弟中,唯一跟隨的一人。
鄭宕毅在處理輜重方面,頗有講究。把三十多匹馱馬全都編號,并清楚的記住每一匹馱馬攜帶的物品。鄭懷安答應一聲,連忙走出山洞。不一會兒的功夫,他和幾名輜重兵抬著一個兜囊進來。鄭宏毅跑過去,在兜囊里翻了好一會兒,從里面找出來了幾件干凈的衣服。
“這是我之前在一個軍寨里找到的新羅平民所用的衣物。原本只是順手放進去,沒想到……”
鄭言慶逼真不清楚,鄭宕毅手里究竟有什么物品。
于是和謝科走上前去,翻騰了幾下之后,驚詫的問道:“怎么全都是衣裝?”
鄭宕毅得意的說r:“全都是高句麗人的衣甲……呵呵,我清點過,一共有五十三套衣甲。
“你要這東西做甚?”
鄭宕毅有些尷尬的撓撓頭“也沒什么用處,只是既然看見了,就順手帶上。”
謝科和竇孝文,忍不住都笑了。
沒想到鄭宏毅還有這個毛病,怪不得三十余匹馱馬上,全都是滿滿當當……而鄭言慶卻心里一動。他隱隱約約感到,鄭宕毅手中的這些衣甲,說不得會有大用處。但究竟是什么用處?
言慶撓撓頭“把這些衣甲都收拾起來,妥善保管。”
鄭宏毅答應一聲,拿著兩套新羅平民服飾,遞給沈光一套,然后讓鄭懷安把行囊重又收拾起來。
“言慶,這些高句麗人的衣甲,留著做什么用場?”
謝科忍不住輕聲詢詞。
言慶擺了擺手,讓人取來清水,為沈光和鄭宏毅把身上的血污全都擦拭干凈。待兩人換上了衣裝之后,言慶叮囑道:“你們記住,讓你們去木槎鎖,不是惹是生非,而是要打探消息。
這里連同我在內,一百零三個人的性命,可就全都托付給你二人。
一俟發現情況不妙,就立刻離開。我會讓大黑子和阿棱帶人在山口接應你們……記住,不要逞強,不要括惹是非。”
“言慶,你只管放心好了,我從現在開始,就是個新羅普通的平民。
沈光大哥不會高句麗語,就扮成啞巴好了……我們會盡快回來。若有情況,則伺機而動。”
其實,鄭言慶最不放心的人,就是鄭宕毅。
沈光說:“少爺不必擔心,沈光一定會照顧好宏毅少爺。”
▲如此,你們速去速回……孝文,你和大黑子阿棱,帶上三十個人,護送宕毅和沈光出山。”
竇孝文答應一聲,立刻下去準備。
而鄭言慶和謝科送一行人離開山洞,直至鄭宏毅等人在山道上消失不見,這才返回山洞之中。
“謝大哥,我有一種預感,說不定什么時候,我們會用到這些衣甲。
謝科一怔,旋即反應過來。他壓低聲音道:“言慶,你的意思是說,新羅這條路,走不通嗎?”
鄭言慶點了點頭,招手示意鄭懷安過來。”懷安,你把所有的輜重全部清理一下,列出一個單子給我。”
鄭懷安躬身應命,招呼幾名輜重兵,下去忙碌開來。鄭言慶和謝科則站在旁邊,看著鄭懷安享人清理馱馬輜重。漸漸的,兩人臉上,都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這個宏毅啊……簡直和拾破爛的沒什么區別,是什么都拿啊!兩個輜重兵,從一匹馱馬背上卸下包裹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從里面滑落出一個袋子。
鄭言慶走過去,把那袋子撿起來。
打開袋子,他朝里面掃了一眼,瞳孔陡然一收,臉上露出驚異之色。
“謝大哥,宏毅這一次,怕是立下大功了!”
說著話,他把袋子遞給了謝科。謝科接過來之后,看了一眼里面的物品,先一怔,而后輕輕點頭。
“如若新羅不通,此物,當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