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這是一次極為隱秘的偷襲行動,卻因為一點小小的意外,而使得偷襲,演變成強攻。
以才具而言,辛文禮沒有徐世績那種敏銳的戰爭天分。
但二十余載從軍,十數年宦海生涯,卻使得辛文禮有著超乎于徐世結的沉穩和謹慎。辛世雄死后,辛氏已經沒落。和五姓七大家不同,辛氏已武功傳家,遠不似經史傳世那般根基深厚。
世胄中,一家覆沒,還有其他族人幫襯。
但似辛文禮這樣以軍功傳承的家族呢?當辛世雄戰死之后,辛文禮足足有六年時間未有升遷。哪怕他戰功不俗,也一樣得不到幾乎。沒有人在上面為你活動,更讓辛文禮小心翼翼,凡事必三思而后行。畢竟,辛家中以他官位最顯。如果他再出了問題,那辛家可就沒了指望。
接手虎牢之后,辛文禮迅速在從原武至虎牢關這短短的一段路途中,布置下來十數個耳目。
正好李言慶在滎陽大肆修建木屋,以收攏流民。
于是辛文禮有樣學樣,把他的據點耳日和那些流民木屋混在一起,除他自己外,無人知曉。
李密繞原武偷襲,辛文禮的那些個耳日立刻覺察。
于是一小隊隋軍細作試圖攻擊李密,為同伴爭取報信的時間。逕本是自發的行為,說實話很愚蠢。可是沒想到領軍偷襲虎牢關的前鋒軍立刻把報復的范圍擴大,迅速涵蓋所有流民。
這沿途流民,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遭受城門之災,頓時奮起反抗。如此一來,也使得戰事擴大,更使得辛文禮提前一個時辰,就得到了消息,進行準備。辛文禮立刻燃起烽火,點起狼煙。只是在這個暴風雪肆虐的夜晚,烽火很快熄滅,狼煙也無法傳遞訊息。但即便是這樣,也足以使李密被迫改變計劃。
隨著偷襲失敗,李密惱羞成怒。
立刻下令以徐圓朗為首的前鋒軍,向虎牢發動猛攻。
同時,李密迅速占領了原武縣,以原武為后軍重地,命王當仁王伯當兄弟鎮守原武,而后他親率大軍十二萬,兵發虎牢關。隨行眾將中,有左武侯大將軍單雄信,右武侯大將軍王德仁。并李公逸、張公瑾、孫長樂,牛進達等一干瓦崗大將,浩浩蕩蕩直抵虎牢關城外。
李密在金堤關廢墟上設立中軍帥帳,遙控前方戰事。
原以為徐世績走了,李言慶不在,這虎牢關理所應當可一舉攻克。
可辛文禮卻死活不肯出擊,任憑你如何猛攻,他是見招拆招,消磨瓦崗軍的士氣。虎牢關經過秋季修繕之后,比之早先更高,更堅厚。
關內屯扎有兩營兵馬,辛士杰和崔萬里兩人聯手坐饋。再加上辛文禮本部鷹揚府一千人,使得虎牢關內屯扎五千兵馬,足以和叛軍周旋。
至第二天正午,羅士信率部抵達虎牢關。
辛文禮驚喜異常,親自率辛士杰和崔萬里軍前迎接。
“羅將軍,你怎么來了?”
“昨夜李郎君發現一些異狀,擔心虎牢會出問題,于是就命末持率五千兵馬,前來支援將軍。
“那李郎君今在何處?”
“李郎君……沒來。”
辛文禮什么樣的人物?哪怕算不上人老成精,但察言觀色的本事也不差。他看得出,羅士信似乎言不由衷,立刻沒有再詢問李言慶的蹤跡。和羅士信寒暄片刻之后,他命援軍就地扎營,然后把羅士信引到一座小帳中。
“羅將軍,是不是出了意外?”
羅士信看看掌中的辛士杰和崔萬里,辛文禮朝他二人擺擺手,兩人立刻走出小帳,在門口守衛。
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羅士信遞給了辛文禮。
“李郎君說,將軍看完這封信后,勿論做何決斷,他都沒有意見。
不過李郎君請將軍相信,他絕無意爭奪什么。他所作所為,只為保滎陽百姓不受戰亂之禍。”
辛文禮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接過書信后,卻久久不肯拆閱。
李言慶似乎要有大舉措!
這舉措也許會危害到他的前程,但他還是要去做。
對李言慶,辛文禮即感瀲又欽佩。若滎陽郡沒有李言慶支撐,也許早已經是滿目瘡痍。而到現在,滎陽卻是這世間為數不多的樂土之一。人們照樣經商,照樣耕作,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
原因何在?
就是因為李言慶仍在苦苦支撐!
辛文禮的軍事才能也許不如徐世績,但他的政治頭腦和眼光,卻是極為毒辣。
如今這時局,最終會變成什么樣子?他不知道!然則他卻能看得出,在李淵起兵進入關中的那一刻開始,隋室已經沒有了希望。
李言慶苦苦支撐,求得是什么?為的又是什么呢?
辛文禮隱隱約約能覺察到,言慶背后,似乎有一股巨大的能量。
從他幼年以詠鵝體成名,到后來拜入霹靂堂,再到轉戰高句麗,抗擊楊玄感,直至今日正三品的河南討捕大使。言慶身后,似乎還藏有一個神秘的人物,支撐言慶到現在,仍堅守在滎陽。
不過,不管他究竟是為號什么……至少他在滎陽,保住了滎陽百姓的安樂生活。
這些年來,李言慶活命無數!
在滎陽郡獲得新生的流民,何止萬人?簡直可以以十萬計。
只憑這一點,辛文禮就服氣李言慶。你看,土地就那么多,人口卻不見少。地少人多,于是出現了轎夫這個職業……這只是言慶為滎陽百姓做出諸多貢獻之一,卻可以看出,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卻使得這塊土地,變得越發繁華,越發興旺。
有時候,辛文禮就在想,如果李言慶坐鎮一方,執掌滎陽,又會是什么樣子?
想來,總不會比現在更壞吧!
辛文禮把書信抽出來,一日十行,迅速閱畢。
“羅將軍,信上所言的事情,果然當真?”
“末將不知道信上說了些什么,不過李郎君在路上與滎陽來人相遇之后,就帶領三千人,于中途離開。”
辛文禮突然笑了!
“我只是鷹揚郎將,所在意的,是虎牢安危。
這其中涉及政務,非我所能。所以無論李郎君如何作為,都與我沒有關系……我的任務,就是守住虎牢。”
“末將得到的命令,亦是協助辛郎君,絕不是李逆前進半步。”
“如此甚好,甙廠們登城再說。”
辛文禮說著話,把手中書信在帳中的牛油蠟燭上點燃,化為一團灰燼。而后他走出軍中,和羅士信一同前往城樓觀察敵情。辛士杰和崔萬里相視一眼,都沒有開口,緊隨辛文禮之后。
雪停了,太陽出來了!
可是這氣溫卻似乎更低,更冷。
辛文禮下意識的裹了一下身上狼舉目向遠處眺望。
只是他的思想,卻不由自主的……飛向滎陽縣。
“周臣……我決定獻出滎陽”
午飯時,楊慶把柳周臣留在房間里,在吃飯的時候,看似渾不經意,說出心里話。
“啊?”
雖則柳周臣早有準備,更清楚楊慶一定會和自己商議。
可親耳聽到楊慶說出來的一剎那,他還是忍不住露出驚訝之色。
“獻出滎陽?”
“周臣,你認為,如今隋室還能撐下去嗎?”
楊慶沒有回答,反而很再次發問。不過沒等柳周臣開口,他自己就給出了答案:“今上幸臨江都,轉眼已經一年多了。本來我以為皇兄只是去散散心,哪知他一去不回,把偌大一個江山撇下,于江都醉生夢死。我沒有去過江都,也不知那邊有什么好。但我知道,關中才是根本,中原才是命脈。二者去其一,這江山必然大亂。可是皇兄……至今仍無回轉之意。”
現在回來又有什么用處?
李淵已經得了關中,把西京長安牢牢圍困。
關中世胄,旗幟鮮明的表明了立場,楊廣現在就算是再回來,也無力回夭。這大勢已去,非人力可以挽回。如果李淵沒有出兵攻占關中,如果楊廣在李測攻入關中之前,哪怕是宣布移駕返回也好,這時局就未必會有今天這樣的動蕩。那個時候,說不得隋宣還有得救……
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楊慶甚至已經棄用了‘孤\&這個稱呼,而改稱‘我這說明,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柳周臣抬頭問道:“王上為何突然言降?”
好吧,就算是你要投降,可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做出了決定。
要知道,昨天這個時候,楊慶還在興致勃勃的談論時局,一夜的功夫,卻下定決心。
柳周臣很好奇,那鄭孝清究竟和楊慶說了什么事情,令楊慶改變主意?
楊慶猶豫了片刻,低聲道:“梁郡……降了!
“啊?”
又是一個讓柳周臣吃驚的消息。
楊慶抬頭苦笑道:“楊旺已經歸降李逆……李密,只是現在,仍秘而不宣。
楊旺給我送來一封信,勸我投降。他說李密是天命所歸,這時局已無可挽回。失去梁郡之后,李密掌控大半個山東,已將我們于江淮切斷。如今,東都似乎也不太穩固,王侄年幼,難以饋住局面。我思來想去,與其這樣子硬扛下去,倒不如早早降了,留一條后路給自己。
反正李密遲早會攻破滎陽郡……雖說李言慶能打,可是他能扛得住天命,扛得住大勢嗎?”
柳周臣無言以對,只是靜靜的飲了一口酒。
“不過周臣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和李密說好,他占領滎陽之后,不他要的是洛口倉,要的是鞏縣,要的是李言慶的人頭。到時候我還是滎陽郡守,而你,將成為我的長史。”
以前,礙于自己的身份,楊慶無法給柳周臣一個妥善安排。
而現在,他若是降了李密之后,就能名正言順的任用柳周臣。
柳周臣心里不由得一暖,同時鼻子有些發酸。
楊慶還記得我,還顧著我們的交情……他甚至有種沖動,去告訴楊慶自己已經把他出賣了。
可話到嘴邊,柳周臣又按耐住。
這時候的半點沖動,半分感情用事,都會讓自己墮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同樣,楊慶也將陷入危險之中。
“主\&\\,真的決定了?”
此時,柳周臣已經改之了對楊慶的稱呼。
楊慶笑了笑“決定了……呵呵,其實下定決心,也沒那么困難。
我和他們已經說好了,勿論虎牢是否告破,后日我都會獻出滎陽郡。到時候,辛文禮必無心戀戰,就讓李密和他們接著斗吧。”
他們,無疑是在說李言慶等鞏縣集團的成員。
看得出來,楊慶對李言慶似乎已失去了耐性。以前他需要靠著言慶守衛滎陽,而現在……他不再需要。
有什么不滿,盡可表達出來。
楊慶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么會對李言慶如此反感。要知道,最開始的時候,他對言慶的印象挺好。
也許……就是從張須陀被殺的那一天開始,楊慶感受到了李言慶給他帶來的威脅。
所有美好的開始,都難以保持一個完美的結束。
楊慶的控制欲,還有他墻頭草的習性,注定了要和寺言慶分道揚鑣一一r一一一柳周臣離開了郡守府,這心情依舊有些復雜。楊慶對他的照顧,對他的信任,讓他感覺很痛苦。
他沒有乘坐小轎,事實上也不敢再乘坐轎子。
天曉得那小轎會把他帶去何處?柳周臣此時此刻,只想一個人好好的安靜一7,思索一下未來的打算。楊慶對他仁至義盡,那么他也要還以報答。無論如何,他都要保住楊慶的性命,保住楊慶的榮華富貴。
到時候,不管楊慶是否能原諒他,于柳周臣而言,卻可以心安。
沿途,不少人在清掃繼續。
碎石鋪成的大街,顯得格外熱鬧。
店鋪照常營業,行人絡繹不絕。哪怕虎牢關的戰事已經傳到了滎陽人的耳中,可滎陽人卻好像無所謂一樣。因為他們已經得到消息,李郎君已親牟大軍,抵達虎牢關。叛軍再強,也非李無敵的對手!
“老爺,少郎君回來了!”
回到家,柳周臣剛十進門,就有家人工前稟報。
“回來就回來吧……你說少郎君回來了?”
我不是已經讓柳亨去投靠李言慶了嗎?這孩子怎么又跑回來了?
柳周臣頓時色變,卻讓家人感到有些奇怪。少郎君回家,似乎很正常嘛……何至于如此模樣?
“少郎君自己回來的?”
“啊,那倒不是,少郎君陪著兩位鄭郎君,在客廳說話。”
鄭郎君?
柳周臣不由得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他旋即平靜下來,點頭示意那家人退下。似有意無意的向府門外掃了一眼。剛才他滿腹心事,所以未曾留意。而現在,他就看出了一絲端倪……
宅院四周,多了許多小商販。
更有十幾頂藍頂小轎,分散周圍。
雖然這些人看似沒有關注宅院。可柳周臣心曇明白,這些突然出現的人,日標就在他家中堂上。
深吸一口氣,柳周臣輕輕搓揉了一下面龐。
果然是李孝基的兒子,不愧是大野虎的后裔。明知道這滎陽城如今是暗藏殺機,你竟自投羅網?
不過,有膽略,是一個好漢!
想到這里,柳周臣整理一下衣冠,邁步朝客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