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意料(中)
站在凌穹山莊俯視。左邊是小巧玲瓏的半月泮,如曉星伴月圍繞在旁邊的是春妍亭,春妍亭不遠處,是端麗秀美的麗景軒。順著麗景軒望過去,就是碧水環繞的垂綸水榭。左邊聚芳亭與碧漪閘亭隔著一片參天古樹遙遙相望,掩映在綠叢中的流芳塢灑脫寫意、依香院古樸自然、照妝堂富麗堂皇,三足鼎立,各有趣味。
二月微風吹過,整個后院的樹葉都隨著風的方向婆娑起舞,簌簌做響,溫柔如歌者的淺吟,讓人沉醉。
“侯爺!”十一娘望著不遠處背手立在地錦支窗前的徐令宜,聲音有些猶豫,“您還是披個斗篷吧!”
徐令宜沒有做聲。
他穿著件石青色寶相花刻絲錦袍,站姿筆挺得如北方原野上的白楊樹,英俊的面孔繃得緊緊的,以至于線條分明的嘴旁有深溝。
十一娘想了想,接過小丫鬟手里的斗篷幫他披上。
“侯爺,您都在這里站了一下午了。”她輕柔地幫他系著斗篷,“妾身讓人溫了壺酒,您好歹暖暖身子。”
徐令宜的目光動了動。
十一娘嘴角微翹,強露出一個微笑朝著他點了點頭。
徐令宜緊繃的面孔緩了緩。
十一娘笑著把他推到一旁的鋪了寶藍色云龍捧壽坐褥的禪椅上坐下。
徐令宜這才現山莊大廳的擺設有了很大的變化。
原來中間的黑漆彭牙大圓桌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張小小的黑漆半月桌,擺著雕紅漆山茶花的九攢盒,整整齊齊地碼著水晶肉、醉青蝦、薰雞翅、風鴨脯等佐菜,又有白底藍花的高腳瓷盤里擺著紅彤彤的蘋果、金燦燦的橙子、黃澄澄的梨子、紫盈盈的葡萄……
徐令宜露出驚訝之色來。
十一娘笑著端了藍底白花的鈴口酒盅:“侯爺看這酒溫的可合適。”
徐令宜有些猶豫地接過酒盅,淺淺地嘗了一口。
醇厚綿長,是上好的金華酒。
他一飲而盡。
十一娘用白綾帕子包了烏木筷子遞了過去。
徐令宜接過筷子拿在手里,推了推酒盅。
十一娘斟酒。
徐令宜一飲而盡。
琥珀等人照著十一娘的吩咐躡手躡腳地關了左右的地錦支窗,只留中間兩扇,徐令宜抬頭,就可以眺覽徐府后花園的景致。
錦帛一樣的彩云漸漸隱去,天色暗了下來。
臨波輕手輕腳地將墻角五連珠大紅宮燈點燃。
屋子里撒下了一層喜慶的紅色,讓徐令宜少了幾份冷竣。
“侯爺!”十一娘又給她斟了一杯酒,和他說起喬蓮房的事來,“妾身仔細問過喬姨娘身邊的繡櫞了……”
“十一娘,”徐令宜朝她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好生生的,孩子為什么會沒了?沒有人比喬蓮房更清楚的了。牛不喝水,難道我們還能強按它的頭不成?”他的目光明亮,口齒清楚,一點也看不出是個已經喝了兩壇金華酒的人,“來,你這些日子也被折騰夠了。坐下來陪我喝一杯。”
“妾身不善飲酒。”十一娘聲音溫和,“侯爺也停了吧!”她端了一小碗桂花糯團子湯放在徐令宜的面前,“我陪著侯爺喝點甜湯吧!”
徐令宜笑:“你以為我醉了!”他說著,步履穩健地走到了窗前,對著窗外的景致飲盡了手中的酒,然后回頭望著十一娘,好像在“你看,我沒事”。
越是喝醉的人越說自己沒醉!
“侯爺海量,妾身到沒覺您醉了。”十一娘眼中閃過一絲擔憂,聲音卻溫和柔美,“妾身只是斟酒斟累了。”
徐令宜哈哈大笑,大步走到半月桌前,一把就抱住了十一娘。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十一娘低低的驚呼一聲,雙手撐在他的胸膛上,本能地向后仰了仰。
白玉般的面孔,精致的五官,一覽無遺地呈現在他的面前。
他的笑容徐徐斂去,修長的手指劃過遠山般的黛眉,高挺秀麗的鼻子,停在紅潤的唇角,目光也漸漸灼熱起來。
“你真是朵解語花。”
線條分明的唇在她的視線里漸漸放大。
十一娘低頭。
唇就輕柔地落在了她額頭上。
“默言……”他嘟呶著,親了親她的額頭,又親了親她的面頰,親了親她的脖子,把臉埋在了她的間。
寂靜的屋子里響起窸窸窣窣衣襟磨擦的聲音。
她眼角的余光看見立在一旁的丫鬟、小廝俱垂著頭魚貫著悄聲退下。
療傷的方法有很多種。
但不包括奉獻自己。
十一娘靜靜地任他抱著,尋找一個適當的機會。
貼著她后頸的臉越來越燙,箍著她腰的胳膊越勒越緊……但僅此而已,并沒有多的舉動。
就在她覺得呼吸都困難的時候,他醇厚的聲音時斷時續的在耳邊響起:“默言……我自認為沒有虧欠誰……”語氣壓抑而苦悶,“為什么會……”
為什么?
因為生活不是一加一,沒有公式、標準和統一的答案。
這個問題太復雜,十一娘也沒有辦法回答。
她有些茫然地望著窗外點點的繁星,手不覺輕輕地繞在了他的腰間。
耳邊傳來他夢般的囈語:“……不……我欠……碧玉的……”
十一娘愕然。
碧玉?佟姨娘碧玉?
那天晚上夜風很大,劈里啪啦拍打著凌穹山莊的窗戶,被大紅燈籠照著的廳堂溫暖靜謐,如世界的一隅,讓人輕松下來。兩個人對坐在半月桌前,一個慢慢地喝酒,一個慢慢地斟。喝酒的人越喝越精神越好,斟酒的人卻不敵睡意伏在了桌前。
她最后的印象是自己綣縮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等十一娘再張開眼睛的時候,她已經在自己的床上。
羅帳半垂,右半邊床空空如也。
她起身。
帳子立刻被人挑了起來。
“夫人,您醒了!”
映入眼簾的是琥珀那張笑盈盈的臉。
十一娘還有片刻的糊涂。
“侯爺呢?”
琥珀服侍十一娘將在烘籠上烘了的綾襖穿上:“侯爺把夫人抱回來就去了后花園,舞了會劍,剛剛回來,夏依正服侍梳洗沐浴了!”
十一娘點頭,低聲問起喬蓮房那邊的情況來:“……還口口聲聲說是秦姨娘害的她嗎?”
“沒有了!”琥珀蹲下來給十一娘穿鞋,“自從夫人訓斥了她一番,讓她說話要有憑有據之后,喬姨娘就再也沒提‘秦姨娘害她’這樣的話了。”說到這里,她動作一滯,“不過,秦姨娘好像很害怕喬姨娘這樣說似的。她從昨天下午就一直等您回來,還不停地跟我們解釋,說自從喬姨娘禁足之后,她就從來沒見過喬姨娘,更別說去喬姨娘那里拜訪……她昨天等您等到落匙,今天天沒亮又來了。”
“遇到侯爺了?”十一娘伸開雙臂站在那里,由琥珀服侍她系上裙子。
“遇到了。”琥珀低聲道,“被侯爺訓斥了一番。”
“被侯爺訓斥了一番?”十一娘沉吟,“都訓斥了些什么?”
琥珀低聲道:“侯爺說,讓她別聽風就是雨,在這里給您添亂!然后理也沒理秦姨娘,直接去了花園。”
十一娘卻坐在鏡臺旁的繡墩上沉思起來。
琥珀想到徐令宜說秦姨娘“聽風就是雨”,一副根本不相信秦姨娘會為難喬姨娘的樣子,不由擔心地道:“夫人,您是怕侯爺會偏袒秦姨娘……”
“不,不,不。”十一娘輕輕搖頭,“我在想,侯爺對人一向客客氣氣的。可對秦姨娘……說起來,秦姨娘還是二少爺的生母,卻是想訓就訓,想甩臉就甩臉……”
琥珀笑道:“秦姨娘原是侯爺身邊的婢女。自然不同一般的人……”話音未落,已面露惶然。
十一娘望著她笑。
琥珀默然。
“請秦姨娘進來吧!”十一娘笑道,神色間又恢復了往日的淡定從容,“侯爺說的有道理。喬姨娘流產的事還沒有查清楚,她這樣聽風就是雨的,的確有些不好。”
琥珀應喏,帶了秦姨娘進來。
秦姨娘浮頭腫面,無精打采的,看上去一下子老了五歲。她見到十一娘就跪在了她面前,眼睛一紅,落下淚來:“夫人,我真的沒有害喬姨娘。要是您不信,可以問我身邊的人,也可以問院子里的媽媽們……”
“什么事都要講憑證。”十一娘讓琥珀扶她起來,“秦姨娘不用擔心。”
秦姨娘抽泣著站了起來:“夫人相信我就好,我是真的沒有害喬姨娘!”
她反反復復就是這幾句話,十一娘不時地點點頭。
還好文姨娘來了。
“哎呀,秦姐姐,你可真早啊!”她神清氣爽地給十一娘行禮,耳朵上垂著的赤金鑲青金石的耳墜隨著她的動作搖拽出美麗的弧線。
秦姨娘強笑著和文姨娘見禮。
“今天的天氣真好啊!”文姨娘和大家打哈哈,“去年這個時候也是出了好幾天的太陽,結果月底下起了陰雨。不知道今年會不會不一樣——二小姐月底不是要做滿月了嗎?”又道,“聽說五爺給二小姐取了名字,叫‘嗣歆’。真的定下來了嗎?”她問十一娘,沒等十一娘回答,自顧自地道,“這名字我瞧著挺好。‘歆’,‘其香始升,上帝居歆’。真是個好名字……
她啰啰嗦嗦的,對喬蓮房流產之事卻一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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