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萬卷)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一把手和副手的區別還是很大的,這不僅僅體現在權利上。書記和市長工作上的重點不同,用大白話來說書記管的是人,市長管的是事。王國華干區長的時候,只要把事情做好就行了,現在干書記了,人心可是最難把握的東西。
這兩日一連串的手段放出去,王國華穩坐釣魚看各方反應的格局初現端倪。下午的常委會很重要,這一點王國華心里很清楚。中午王國華也沒回賓館去住,而是直接在辦公室里關上門,即便是江潮生也沒敢進去打擾王書記。
市委辦公樓和政府辦公樓隔著一個寬大的空地,當初的設計者倒是有點匠心,空地不是水泥地,而是用道路在中間隔開的兩片綠地。王國華從窗戶里往外看的時候,心里很不是滋味,這塊綠地要是在居民區或者公園里,能發揮的用處更大吧?
兩天來,王國華對恩州黨委班子的失望已經到了極點。市政府那邊要不是有王帥在撐著,還能做點正經事情,整個班子基本上就算是爛掉了。按照卓強國的意思,王帥在市委班子里算是個異類。上任兩年,王帥的主要精力放在城市規劃和建設上頭,似乎并不熱衷于爭權奪利。王國華很清楚,這不是真相。按照卓強國的判斷,真相是原振天和他的黨羽,把該抓的權都抓的差不讀了,王帥能抓的事情不多,即便是市政工程方面,大面上做主的是王帥,實際操作的時候就沒王帥什么事情了。
就拿休閑廣場的建設來說吧,在具體的實施時王帥據理力爭,并從外省邀請施工單位來競標,可是就有人敢于利用黑惡勢力把人趕走。這話是王帥在上午的交談時主動說的,王國華這時候想起當初王帥在高原問題上的表現。王市長固然有禍水東移的心思,實際上更多的是一種無奈。
究竟是誰有這么大的膽子,設計了一個坑來害高原?其根源究竟在何處?隨著王國華了解的實際情況越多,這個事情居然更加的沒有頭緒。
原本王國華懷疑過趙東升,因為他想通過MBO的方式來運作電子集團,可是接觸下來王國華認識到,趙東升不可能去做這個事情,他就是看著企業的衰敗心疼,想通過自己的辦法來挽救。不管他的辦法是好是壞,他的本心是好的。
常委會準時召開,作為主持市委全面工作的副書記,王國華必須最后一個到場。常委開會的小會議室中間有一個橢圓形的大會桌子,很有一點圓桌會議的感覺。據說這是原振天的要求,王國華很奇怪這個原書記,怎么會在這種事情上那么用心。
坐在首位上的時候,王國華一眼望去,左邊是市委這邊的,右邊是政府方面的,倒也算是涇渭分明的緊。左手邊便的人數明顯比右邊要多幾個,市委副書記兼組織部長林景浩、市委副書記兼宣傳部長馬春生、市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周功明、統戰部長雷芬、市委秘書長卓強國。右邊第一個是王帥、市委副書記兼常務副市長鄭杰。相形之下,市政府方面確實有勢單力孤的感覺,高原空出來的位置省委還沒有確定。許南下的意思,王國華可以推薦一個,這算是許南下給的一張好牌吧。
“人都到齊了么?”王國華有點明知故問的意思,看了一眼卓強國。秘書長很配合的站起道:“軍分區的葛政委沒來,其他人都到齊了。”王國華這才道:“那好,現在開會。今天會議的第一個事情,省委許書記指示,常委副市長的人選,省委不再另行選派,由市委推薦兩位候選人上報省委待批。”
原本會議室里是很安靜的,王書記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像是往一潭死水里丟了塊大石頭。當然了,各位常委都是見過世面的,交頭接耳的事情是沒有的,不過大家的動作都多了起來,不像原本那樣安靜的坐著,跟泥菩薩似的。
氣氛有點詭異,這個扭一下身子,那個挺一下腰,這個動一下椅子,那個端起茶杯。不過有動作歸有動作,還真沒有人來當這個出頭鳥。沒錯,這是好事,大家都惦記著,心里都有屬意的人選,問題是王書記這話能不能當真。沒準人家心里有了人選呢,貿然的去爭,能不能爭取到還兩說呢,沒準就把人都被得罪了。
即使是最需要這個位置的王帥,這個時候也就是眼神復雜的端著茶杯,看著面上漂浮的茶葉。嗯,耳朵是豎起的,腦子里想的是這個事情王書記怎么沒有提前打招呼?上午談話的時候,怎么沒提這個茬?難道說是才得到的通知?又或者是故意的?心情很復雜的王帥,決定還是先等一等,看一看。
“呵呵,怎么大家都沒話說?我那說了。”王國華笑呵呵的開了口,目光轉了一圈,端起茶杯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在眾人看似平靜,實則都在豎起耳朵聽的時候,慢悠悠的說道:“常委副市長是市長的主要助手之一,這個事情我看還是由王帥同志來推薦一個吧?大家覺得呢?”
這話,別人聽著都不算什么,王帥聽了就覺得太刺耳了。第一感不是喜悅,而是惱火。這個王書記,不是一般的陰險啊。這一開口,就把王市長架上了。你還真別說,王國華這話本質陰險,實際上卻堂堂正正的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了,而且這個前提是大家都不說話。
“王書記,這個不合適吧?還是聽聽大家的意見嘛!”第一個跳出來的居然是雷芬這個統戰部長,這女人是唯一的女常委,五十五歲的女人,估計也沒幾年可干了。
對于雷芬的建議,王國華心里倒是很歡迎的。從語態和神態來看,這個女人似乎是來和稀泥的。當然了,這話是很得罪人的,比如王市長就有點怒了,你一個統戰部長在常委副市長的問題上搗什么亂?手伸那么長不怕挨刀子么?
“雷部長說的有道理,還是先聽一下大家的意見吧。”王帥這個家伙,還真的不是一般的能忍,都這個時候了,還能說出這個話來。王國華笑瞇瞇的看他一眼,心里對這個副班長又高看了一眼。越是能忍的人,才越能成就大事。忍常人所不能,自然能成常人不能成之事。
王市長的“高風亮節”,其他常委是不會當真的。不過大家也不會客氣,白面書生氣質很濃的林景浩就笑道:“現有的副市長中間,從資歷上來看,梅俊志同志最合適。”
丟出一根骨頭看大家咬的王書記,總算是等到了有人下嘴了。有人開了頭,這個事情就熱鬧了。林景浩剛說完,常務副市長鄭杰就不陰不陽的說道:“景浩同志對市政府的工作很關心嘛,對市政府的同志也很了解嘛。”
這話自然不是什么好話!傻子都能聽的出來,這是在諷刺林景浩呢。市政府的副市長,你操心太多,合適么?王市長都沒說話呢,你跳出來那么快?
“景浩同志是黨群副書記兼組織部長,關心一下市政府的同志,也是在工作范圍之內的嘛。”宣傳部長馬春生開口了,這一位跟林景浩倒是在氣質上比較接近,也是一個白面書生的類型,帶著一副金絲邊的眼睛,衣著得體的緊,聲線也是陰柔的類型。
“我看還是聽聽王帥同志的意見吧,畢竟他才是市長。”說這話的是政法委書記周功明,這一位看著臉有點黑,身材也有點壯實,看意思不像是那種從辦公室里做出來的干部。
王國華笑著看著大家說話,腦子里一個一個的過著卓強國之前的話。林景浩是原振天的貼身鐵桿,還是一個鎮長的時候,就跟著原振天跑腿了。也是在座之中原振天提拔的最快的一個。周功明在市委里頭算是一個中間派,或者說是一個近似單干戶。實際上常務副書記鄭杰也是原振天提拔起來的,不過這一位跟林景浩長期的不對付就是了。
卓強國的解釋是,當年林景浩是鎮長,鄭杰是鎮黨委書記。現在的排名,鄭杰落了下風。這些歷史淵源,不是卓強國介紹,王國華還真的不知道。
咳嗽一聲,把眾人的視線后吸引過來,王國華這才笑道:“景浩同志提名梅俊志同志,如果沒有其他提名,我看就這樣上報省委吧。”王國華說完沖王帥微微一笑,對于一直在看風聲的王帥,王國華打死都不信他對這個常委不動心,你不就是想看看風色么?我逼一逼你好了,讓你不說話都不行。
“嗯,梅俊志同志確實不錯,就是年齡大了一點,已經快六十了吧?”王帥一開口,也不提自己的人選,質疑了一下林景浩的意見。
“就是,我們黨內就是有一個不好的習慣,凡事都喜歡講資歷。”鄭杰這話怎么說呢?很能拉仇恨,論資排輩這個東西,大家都是這么上來的吧?不過這個時候大家是不會往心里去的,除了林景浩。
林景浩果然是把手里的茶杯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放,剛要開口時,王國華已經搶先道:“兩位同志的意見值得大家考慮,論資排輩這個東西,確實算是陋習。一千多年前就這么干了,千年陋習了。”
王國華這么一說,邊上還有個湊趣的,統戰部長雷芬笑道:“王書記真是淵博,唐朝開元年間裴光庭奏用《循資格》制度至今,確實有一千多年了。”這話算是拍馬屁,也算是顯擺了自己一下的博學。
買弄之后的雷芬多少有點有洋洋得意的意思,不想邊上有人酸溜溜的說道:“雷部長,論資排輩,那是從南北朝的北魏開始的,想賣弄也得先弄弄清楚歷史淵源。”說話的是宣傳部長馬春生,這家伙一如既往的語調陰柔。
“你……。”被擠兌了一下,雷芬頓時面露怒色,正欲開口罵回去時,王國華敲了敲桌子道:“好了,李韶也好,裴光庭也罷,都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人。為兩個古人爭吵不值得,也不是今天的議題。”
王國華及時的出聲,避免了歪樓的可能。同時,提到了李韶的名字,讓宣傳部長馬春生的目光中露出一絲驚異,沒想到這個王書記年紀輕輕的如此博學。尋經據典的毛病可是很難得的,這么生僻的東西體制內誰去了解?都是個人的愛好才回去研究這個,沒想到王國華居然就知道這個事情的根子。
不管怎么說,王國華的目的達到了,一個常委的名額,讓開始心思都比較相近的人等中間,出現了程度不同的裂痕。
因為王國華,眾人都安靜了下來,沒有繼續爭執的意思。不過雷芬再看馬春生的時候,那眼神就不對了,有點女人的怨毒之意。看來這個雷芬,是個很要面子的人啊。嗯,也是一個很喜歡賣弄的女人。
“好了,這樣吧,王帥同志也提一個名額,和梅俊志同志一道上報省委,這樣大家沒意見了吧?”王國華開始和稀泥,這個班子里頭,一把手和稀泥的目的往往都是出于制衡的目的,大家比較容易接受。既然不是王國華專斷,還有什么好爭執的?
“我同意王書記的意見!”周功明第一個舉手同意,“我附議!”雷芬也很踴躍,并且還沒忘記對王書記笑一笑。當然了,這個笑不是媚笑,而是一種善意的笑。五十歲的女人,已經到了知道自己在容貌上沒市場的年齡了。雷芬也不是膚淺的女性,從今天的姿態來看,王國華斷定她的目的無非就是想處在一個進退有余的位置上。這是騎墻派的風格。
這兩人一開口,其他人自然沒啥可說的,紛紛舉手通過。
王帥提名副市長郭妍接任常委副市長,并介紹了郭妍的情況。女,四十歲,日本早稻田大學自動化工程碩士學歷。可以說這是一個年富力強的代表人物。
第一個議題就這樣了,徹底攪渾了一潭水之后,會議繼續。
“經協商,市交通局將高速收費盈余交市財政局統一安排。這個事情,兩個局長都表示可以接受,這里我通報一下。”請注意,王書記用的是“通報”的字眼,就是大家別議論了。
問題是,這事情不可能就這么算了,肯定有人要著急的。比如鄭杰就急眼了,當即便站起道:“王書記,這樣不合適吧?這么大的事情,我這個分管副市長怎么事先不知道?”
實際上鄭杰事先是知道的,不過不是正式的場合。鄭杰分管財政局是不假,問題是朱虹在一些“特別”的開支上,也不是很買他的帳。
“現在你不就知道了么?”因為前面一個議題,這一次很快有人跳出來開咬,這個人自然是林景浩。
“鄭杰同志,這是好事啊,市財政局多了收入,你的手頭不是更活泛一些么?”林景浩之后,跟上的自然是馬春生。問題是,交通局也是鄭杰分管的好吧。當然了,這茬馬春生是不會提的,鄭杰吃點虧,他還是比較愿意看見的。
“這事情我知道,王書記跟我交換過意見。市財政確實很困難,下一步還有一個事情我要跟大家談。”王帥不緊不慢的說了一句,算是把鄭杰的嘴巴給堵上了,市長都不掙扎了,他掙扎個鳥?
咳嗽一聲,王帥接著道:“財政局的朱虹整天叫窮,高速收費一事算是開源,現在我談談節流的事情。”所謂開源,其實也不算是,不過是以前這個錢吧,交通局那邊有說不完的借口,總之這個錢交通局是能花掉的,不用大家擔心有錢剩下。
眾人打起精神來,隨著王帥提出節流的問題,大家都知道,新的戰斗開始了。
“王書記跟我談了一下黨政兩套班子公車超標的問題,按照我的觀察,這個現象確實很嚴重。……。”王帥說了三分鐘的樣子,大致意思就很清楚了。
問題是不等別人說話,王國華已經接過話道:“干部作風問題,省委許書記一再強調過,我看恩州市的同志們都當成了耳邊風了。這是一個,還有!”王國華根本就不給大家說話的機會了,語調提高了八度,一拍桌子道:“據調查,公款吃喝現象在恩州市極其嚴重,我這里有一份賬單。”王國華說著舉起手里的一份單據,怒色喝道:“一頓飯吃了八千八百八十八元!什么飯這么好吃?這是吃飯么?這是在喝人民的血汗!”
眾人心里各自猜測是誰這么倒霉被抓到把柄的時候,王國華已經接著道:“大家不用猜了,這份賬單的消費者是文化局。這個事情,在這里我表個態,以前怎么樣我不管了,也管不到。從今天開始,這種現象我發現一個處理一個。”
唔!這話說的,很不正常啊!
這個時候內心最迷茫的其實是王帥,王國華這些舉動,說起來正氣十足,實際上就不是那種傷筋動骨的招數。真正的狠招,是悄悄的進村打槍不要的,關鍵時刻給你來點見血的家伙,讓你不能翻身。王書記在常委會上這么說,更像是在敲打。
不管怎么說,王國華都是在放狠話!雖然還不是正式的市委書記,實際上大家都清楚,王國華本質上就是市委書記。原振天能不能安穩的回來都兩說呢。一個市委書記放出狠話來,還是在這個時候,很自然的大家都閉嘴,在這個問題上跟王國華叫板那是自己找死。
王國華這么一說,王帥提出的公車問題很自然就算是沒人反對了。沒人反對,那就算通過了。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反正今天這個會開到這里算是開出點味道來了,傻子都看的出來,王國華和王帥之間有默契。正副班長之間形成的合力是巨大的,加之原振天被調虎離山,市委這一幫人很難形成合力,像鄭杰和林景浩之間,以前就是水火不容的。
之前交通局和財政局的事情,看著是鄭杰一個人受了損失,實際上大家心里都有一本帳。新來的市委書記把調門定的這么高,大家都得收斂一點了。回去以后,都得跟下面的交代交代清楚,現在是常委會上說,等于是留了面子的。不然在全市干部大會上說,那就是要下刀子的前兆,或者已經有人倒下了。
當然,王國華這個說法,什么以前如何今后如何,也算是分的很清楚了。似乎還透露出一點信息,似乎省委不打算在原書記的身上較真了。這算是一個好消息么?
年輕的市委書記的脾性,似乎在這個話里頭帶出來一點意思。強勢!不喜歡別人的忤逆,做事情看著狠,實際上還是留了很大的余地。這樣一個市委書記,似乎還是比較可以接受的。這么一個概念,在一些人的腦子里漸漸的成型了。
接下來的會開的就比較寡淡了,有味道的東西都在前面,后面的會議則是王書記在說,強調三講學習的重要性,強調跟中央精神保持一致,強調與時俱進。
王書記說套話也是比較有水平的,當然這些話是照著稿子念的,想沒水平都難。稿子不算很長,王書記念了十分鐘就完事了。放下稿子,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今天的會,就開到這里吧。大家還有什么要說的?沒有就散會吧。”
這時候周功明舉手大聲道:“王書記,我有話說。”王國華看他一眼道:“你說。”
“書記,市公安局的經費一直很緊張,是不是想辦法給解決一點?”周功明這個話,似乎說的不在場合上。當然這是言者有心,聽者更有心的話題了。
“這個事情應該找王帥同志,我不管!就這樣吧,散會!”
王國華收拾東西站起來,第一個走出會議室。市長王帥很默契的等了十幾秒,這才站起慢慢的離開。剛才王國華最后的一個表態,王帥心里的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