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文十八年十一月二十,帝都,皇宮,御書房
這時,正在下雨,初冬之風,裹著細雨,雖然才是下午,但是外面天黑黑的,看不清字跡,因此關著門,上了蠟燭,蠟燭搖拽不定,忽明忽暗。
正在批閱奏章的皇帝,若有所思,停筆說著:“來人啊,傳翰林劉無庸,叫他進來見朕!”
“奴才遵旨!”就有侍從的太監,在外面答應一聲,然后退了出去。
皇帝又想批閱,但是拿起筆,突覺得一陣頭暈,頓時臉色蒼白,他連忙咬著牙,撐住,片刻之后,才緩了過來。
稍休息了會,定了定心,又從案頭翻開一本奏章,這已經作好了記號,卻是奏報晏陽省旱水二災并行的大事。
“……臣晏陽省布政使譚凡申惶恐謝罪,去年全省大旱,秋糧斷收,今年春天青黃不接之時,已有大量災民,而今年,又發大水,省內主干河流決潰十一處,六郡十九縣受災,如今已經亂民四起,大量流入外省,災民遍地,露宿荒郊,如今已經入冬,嚴霜之下,時有凍餓之殍拋之荒野,再過數日,更是嚴酷,近已有小股流賊搶劫,若是成了氣候,就有攻城掠郡之逆,為防不虞之大變,臣斗膽請皇上下旨,開倉放糧,以度過艱難!”
看到這里,皇帝的目光,就霍然一跳。正想批示。卻又是臉一慘白,一時坐不住,竟然撲到了桌子上。
“皇上?皇上?”外面伺候地太監總管關維立刻發覺,連忙進來。
“別,朕只是一時頭暈,你等喚內閣大臣尹理過來。”皇帝勉強撐著身體。心中卻已經是一片悲涼,說著:“還有,太子現在怎么樣?”
“回皇上地話,太子很好,中午一頓,還進了二兩肉,吃的很香。”太監總管關維露出一絲笑意。說著:“太子天授英明。年才五歲,竟然已經能識字,在讀三字經呢!”
“是,已經能背誦數十句,前天才背給朕聽,真是朕的好兒子!”皇帝似喜似悲的說著,他也不繼續看奏章,而喝了點參湯,又不敢多喝。就在床上躺下,被臥雖然溫暖,但是皇帝還是打了個哆嗦。
內閣大臣尹理被召,卻又被擋在御書房外,沒有獲得立刻接見。心里頓時就躊躇不安。他站在門外,躲著雨。就回想著政事,才度了一步,又想起了皇帝的身體,頓時臉色蒼白。
這時,就聽見傳叫,內閣大臣尹理趕忙進去,到了里面,看見皇帝躺在床上,頓時心就一沉,跪下說著:“臣,內閣大臣尹理拜見!”
“尹理,你原本是戶部尚書,現在也管著戶部,這份奏章,你且看看!”皇帝在暖床上,就如此說著:“不必多禮,這事大著呢,你坐著細細看。”
“是!”尹理伏身叩頭,又起來,接過這份奏章,仔細看著,其實這份奏章,他已經看過了幾次了,這時要奏對皇帝,更是要細細看著,但是在皇帝身邊,見皇帝躺在那里,身弱體虛,竟然心中一酸,幾要落下淚來。
皇帝登基十六年,素來溫和雅致,對待臣子也很寬厚,政壇上,也少有殺戮,素得群臣之心,稍稍看了,就斟酌著字句說著:“皇上,譚凡申辦事還算勤謹,上任才二年,這災也算是他遇到了。”
“朕知道,朕不加罪,但是要治這災,怎么作?你且說個章程來。”
“皇上,這災,其實是四件事,第一,就是蠲免晏陽省錢糧,不征賦稅,那百姓只是流亡,但是如果這時還征賦稅,就立刻是官逼民反了。”
“果是老誠謀國之理。”皇帝說著:“你且說下去!”
其實,痛苦積累多了,就必須有一個因子來爆發,這時,誰撞上去,誰就倒霉,皇帝當然知道這個道理。
“既是水旱,那修治河防,也是必須,但是這是大政。”
“第三,就是運入糧食,以救災民,這是最大的工夫,但是又有二點,第一就是糧從何來,第二就是解決沿途官吏盤剝。”
“你是內閣大臣,素來知之,這要多少銀子,多少錢米?”
“皇上,各省原有備用地糧食,但是這次賑災,自然遠不敷用,現在情況,就算下令放倉,能支撐一月就已經了不起了,還不計侵吞賑災銀兩不法墨官吏,預臣的計算,還必有一百二十萬石糧食,才能濟得災民,又以備春荒,等夏麥得以開鐮收割,度過災情。”
“糧是一百二十萬石,銀子呢?”
“也要一百二十萬。”
皇帝默然不作聲,一百二十萬石糧食,一百二十萬銀子啊!
這時,外面正燒著茶,傳來一些翻花沸滾的聲音,以及一些水氣,皇帝才問著:“戶部,還有多少銀子?”
“回皇上,三百六十八萬四千二百兩。”
又是一陣沉默,西南用兵,一年就要消耗上百萬兩銀子,這還算節省了,如果要加大鎮壓規模,那又是翻倍,偏偏這時,又出了旱災和水災,這一來,朝廷的銀錢都要空掉了,沉默了一會,皇上就說著:“還有呢?”
“這第四點,自然是殺,現在這情況,端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又不可公共化,如是有著叛亂的種子,就要殺一儆百,萬萬遲疑不得。”尹理坐著,眼神專注。
皇帝聽著,點頭說著:“不錯,你先回去,把辦法立個章程,和內閣商量過,再來和朕來商議……不要管別人說你什么,朕是深知你的,把國事辦好吧!”
尹理應著:“是!”
見皇上沒有再說話,他頓了頓,就行個禮,退了出去。
這時,太監已經帶著侍讀學士劉無庸進來了。
侍讀學士,正四品官員,配置于內閣和翰林院,任務為文史修撰,編修與檢討,其上為掌院學士,而且,也有著陪侍帝王讀書論學或為皇子等授書講學,論官位還不算太高,但是地位卻不可小看。
劉無庸進來,跪了禮,賜了座,就說著:“皇上保重龍體要緊,不可太操勞于政事了。”
“朕知道,朕知道。”皇帝苦笑的說著,他何嘗不知道,這種看似平淡地問候,實際上是有用意地,太子才五歲,皇帝必須撐下去。
如果不是因為西南叛亂,又有水旱起亂民,他何嘗不想修養,可是現在大事漸起,他不得不勉強為之,不然的話,一旦西南糜爛到底,甚至蠻司建國,對朝廷的威脅更大,如果內部再有亂事的話……皇帝打了個寒戰。
皇帝平息了心情,問著:“你是翰林侍讀學士,熟讀經典,你對李睿的仁禮本意論,有什么看法,是不是符合圣人教誨?”
這本書,劉無庸已經讀過,略一思忖,就微笑的說著:“皇上,圣人之道,就如無邊無際的天地,包容之廣,奧妙之深,豈是我輩所能盡知,李睿當然也不能盡之,不過,這本書,亦有其過人之處,仁禮之說,也符合圣人教誨,只是一個綱常的問題,還沒有得以闡明,但是李睿今年才二十歲,學術有些不純,也是理所當然,如能再養一些年,必可大成。”
劉無庸的意思,卻已經是包容李睿了,暗中有些贊許之色。
皇帝聽了,先不出聲,略覺得不對,正要細細思量,分辨個明白,卻又是一陣暈旋,打斷了思考,等緩過來,就疲倦地說著:“也罷,你說的有道理,這人,還是有才華的,文武都算上佳,既然他要在家讀書立說,朕也就由他,你下去,潤色個旨意,賞個文房四寶,以資鼓勵,也就是了。”
劉無庸躬身回說:“臣遵旨!”
皇帝累極,再也無法思考,揮揮手,劉無庸就退了出去,這時,風雨點點,初冬寒氣重,黑色的天穹,劉無庸走著,突然之間有一些恍惚和茫然,覺得莫名的有些凄冷和不祥,他是讀了圣賢書,又知道一些氣數地人。
一代江山觀氣數,官氣和民氣合成一股氣數,官氣現在自然不用說,朝廷百年,貪污都已經成了規則,民氣上,失地人越來越多,這怨氣也在凝聚,開國百年,也差不多到了極盛時了,那無論再怎么樣走,都是走下坡道,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劉無庸并不算是愚忠地人,但是他認為現在不過是緩緩走下坡路,只要度過現在這個門檻,至少還有一百多年,想著,他的眼神就堅定了起來。
轉到了內閣下面,準備擬旨,不過,這對他來說,其實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