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太爺姓古名鏞,解放前是高陽縣城妓院里的一個小茶壺,聽說后來被人帶到省城,忽而得了次奇遇,學了些功夫,便開始到外面闖蕩江湖。十幾年的日子熬了下來,便成了省城有名的青幫紅杠。解放后,幫派分子被政府鎮壓,古鏞坐了幾年牢,又關了幾年牛棚,直到改革開放后才又活絡了起來。
而這時候,他已經六十歲了。
他輩份高,權勢重,畢竟是老堂口的人,當時省城道上出名的人物見著往往都得喊聲叔。加上老狐貍手段了得,不出數年,便又重振聲威,牢牢地掌住了省城三分之一的黑道生意。
這些年古老太爺年紀大了,落葉思歸,才回了高陽縣城養老。可即便這樣,他手上還掌著省城大票人馬,更何況這出身之地的高陽縣,所有的混混基本上都應該算是他的徒子徒孫。城里的百姓說的好,古爺跺跺腳,小小的縣城就要抖上三抖。
古老太爺本來就是縣城里面最有傳奇色彩的一個人物,如果要說見多識廣,只怕沒有人敢和他老人家比。
所以易天行滿懷希望地看著他,想聽聽他說一下那個透著神秘的上三天是什么。
“華夏史上,有哪三家最出名?”
易天行一笑,心知這當然不是問的哪家的烤鴨更有名氣,淡淡回道:“儒釋道。”
“上三天,也就是這三家。”
易天行靜靜看著老人家,知道還有后文,說道:“請繼續。”
古老太爺靜靜地看著他,說道:“你不是尋常人。”半晌后又道:“非尋常人行非常之事,世上還有許多像你一樣的人物,而這些人在一起,被世人賦予了一個統一的稱謂,就叫做上三天!”
易天行面上平靜,心內卻是抑止不住的激動,他今天終于從別人嘴里知道世界上還有許多像自己一樣的人,許多年來困擾自己的孤獨落寞之感一掃而光,馬上就想問如何找到這些人,忽然又察覺到古老太爺那番話的語病,不由皺著眉問道:“這與儒釋道又有什么干系?”
“非尋常人的能力有許多種,有的乃是天生一段真氣,有的卻是后天苦練習得。而后天修行,自然要有師承……這師承,便是上三天儒釋道之分了。”古老太爺啜了口茶,徐徐道來。
“先天之得,人人皆有,均要看后天如何錘練。就像是一塊剛出高爐的紅鐵,應該用什么法子把它壓模成形。而這不同的法門就像是水沖法,筑模法一般,各有其異。其中儒道上自孟軻,連綿至今,中途傳承早斷,前些年有個教授考證所謂吾善養浩然之氣乃是氣功,這就純屬扯蛋了。我當年隱約知道的,儒門現在只留著孟軻的一段話,便是:一羽之不舉,為不用力嚴正,輿薪之不見,為不用明焉……”
易天行忽然聽到這個世界上還真有修神仙的人,更想不到在儒生里面也暗自傳承著,不由大感吃驚,嘴唇張的老大,可忽然聽到孟子的齊桓晉文之事章,不由皺了眉頭,起了疑心,他對這段書背的滾瓜爛熟,可不認為里面隱含著什么修行的微言大義。
”
古老太爺并不知道這個怪物小子正在腹誹他的見識,以為他是被自己說的話震住了,略有得色續而言道:“秦始皇焚書坑儒,所以儒門就此斷絕,直待明朝王陽明軍中練氣,桐城派后續其功,才保住了香火。而佛宗自西土傳入中原,信徒無數,也自有其修行法門,便是日后的禪宗。道家的修真又是一類。這三類法門聚在一處,三家門徒都有超越世人的能力,所以稱為上三天。”
易天行越聽越玄乎,也越是不信,聽到這里皺眉道:“且慢,我聽著有些疑惑。”
古老太爺略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老太爺您所說的這上三天,似乎都是后天修行,那我這體質不瞞您講,卻是打嬰孩時便有的,如何解釋?”
古老太爺支唔半天,忽然有些惱羞成怒道:“我哪知道這么多,但世上能像你一樣有金剛不壞之身的,除了在佛宗修禪,還能怎么解釋?”
易天行心涼了半截,不由對這老狐貍前面的話也起了疑心,但想到這老家伙沒理由擺陣仗把自己請回家來,就為了誆自己,估計他多少還是知道些事情,便接著問道:“你先告訴我,你為什么對我的身體這么感興趣?我相信你沒有什么愿望把我賣到國家的實驗室里去。”
……
……
古老太爺看著他的臉孔,半晌后才幽幽嘆道:“你很寂寞吧?其實,我也一樣。”
說完這句話,古老太爺把手直直伸向旁邊的墻壁,手指所向處,是一幅不知名畫手畫的工筆山水圖。
那圖上畫的是明嘉靖年間有大名的京師西直門外一帶風光,畫上玉河水色清漪,兩岸垂揚密植,濃蔭如蓋,在山水畫的一角謄抄著公安三袁當中袁宗道寫的極樂寺紀游。
易天行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見著上面的蠅頭小字寫著:“高梁橋水,從西山深澗中來,道此入玉河。白練千匹,微風行水上,若羅紋紙……何時掛進賢冠,作六橋下客子,也此山水一段情障乎!是日,分韻各賦一詩而別。”
易天行不解老者何意,帶著詢問的眼光注視著。
古老太爺的手指微動,指尖似乎隱隱透著寒氣。
便在一瞬之間,易天行忽然感到屋內的燈光黯了一下,而那面墻壁上的灰塵像是被某種力量噴了出來,灰灰蒙蒙地遮住了整幅山水畫。再下一刻,燈光亮了起來,而易天行有些驚駭的發現,那幅圖畫的畫面已經被某種類似利器的力量,割成了一道一道的布片!
易天行猛然扭頭。他靜靜望著那個面色微微發黃的古老太爺,認真地一字一句問道:“你是上三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