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空氣擊打在易天行的臉上,身上,將他穿著的那件道袍式樣的衣服擊的呼呼作響。他飛行的速度太快了,不過片刻,便飛過了對流層,根本沒有感覺到氣流的運動,腳下的云朵產生著強大的推動力,把他往天上推去。
又是一眨眼,平流層也過了,最冷的那一層稀薄空氣也飛過了,零下八十度的大氣溫度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片刻后,他已經飛入了離地面一百公里以上的空間,空氣已經稀薄到完全不足以呼吸,他體內菩提心一蓬,道道火元從那枚菩提心中送出,運往他的四肢各處,補充著他的能量。只是此時不再用口鼻呼吸,也不再用皮膚呼吸,這種感覺讓他感覺稍稍有些異樣。
易天行微微瞇眼往腳下望去,只見自己身后很遙遠地地方,還殘留著自己飛行留下的白色尾跡。
遠處,大地的輪廓已經清楚地顯現了出來,渾圓的線條,幽藍的色彩,灰蒙蒙的大氣層……輪廓的背后是那無盡無限的宇宙空間,一片永恒的黑暗。
就像是一個藍色的巨球漂浮在黑暗而永遠靜止的水中。
很美麗的景色,很讓人心悸的感覺。
千萬年來,人間的凡人們都無緣接受這種感動,除了這個世紀升天的宇航員能夠親眼看到,也就只有他這種神仙層次的存在有此福緣。
便只想得一想,腳下的云團仍然在不停加速,四周稀薄的空氣里充斥著被陽光照耀形成的電離子,越往上去,溫度愈來愈高。
太陽在黑暗的宇宙遠處散發著光毫,給這個小小的星系補充著能量。
易天行微微瞇眼,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昂首向天,享受著一千度高溫的環境,享受著太陽光毫無阻礙的直射,不停吸納著那些與自己體內真元姓質極為相似的能量。
他腳下的云漸漸淡了。
他腳下的地球漸漸顯出整個身體來了,幽藍的,安靜的漂浮在自己的腳下。
遠處,有一個半片幽暗,半片光亮的人類飛行器安靜地飛入黑暗的空間里。
易天行此時正飛在地球光亮一面與黑暗一面交接的地方,腳下仍然沒有減速,不過片刻便超越了所有的近地衛星。他下意識地扭頭往下望去,只見腳下一片虛空,地球已經現出了她的整個面貌。
身體的肌膚已經感覺不到太多空氣粒子的摩擦,只感覺著側方灼目的太陽光線。
身后是無盡的黑暗,黑暗的宇宙幕布下散散灑著些繁星,看上去十分美麗清晰。
他已經身在太空。
————出了電離層之后,他腳下的云團便漸漸沒有顏色,道力吸噬也無法借力而行,身體漸漸在真空之中緩了下來。
易天行靜靜漂浮在太空里,扭轉身子,回首對著那個藍色的星球,看著星球上山脈河流大海沙漠,看著黑暗中某些國家城市里的微弱燈光……他微微側側頭,皺皺眉,似乎在想些什么,然后張了張嘴說了句話。
他一張嘴才發現自己無法發出聲音,微微一笑。
他說的是兩個字:“漂亮。”
欣賞完畢,體內菩提心微微一振,天火被擠成無數小的片段,源源不斷地送往他的腳掌之下。
哧的一聲,天火苗從他的腳下噴了出來,強大的加速度讓他的身子猛然一抖,然后直直如箭,朝著宇宙中的某處進發。
太空之中,道袍不飄不動,淡淡包裹著他的身體,飄然若仙。
在很遙遠的地方,月球散著光芒,上面的月海和環形山隱約能見,正在召喚著他。
遠地衛星也被高速行進中的他甩在了身后,和人類的世界真的告別了。
—上天的道路有千萬條,但易天行知道的只有這一條,其它的道路似乎在這最近的數百年里都失效了。他的腦中牢牢記著美國宇航局相關的資料,此時在浩翰的宇宙空間里飛行,完全吻合著當年阿波羅的行進路線,只是起飛的時間地點與飛行的速度都不一樣,所以進行了很大的調整。
他飛的太快了,腳下噴的天火不停地加速,片刻間,已經成了宇宙空間里快速航行的一顆小行星,如果他此時還會流汗,會蒸發的話,可能會變成一顆小慧星。
沒有任何聲音,身邊沒有任何物體,身后的地球越來越小,前方遙遠處的月球卻沒感覺增大。
一種前后無著的孤獨感占據著他的心房,舉目四顧,無邊的黑暗中,無數的星球泛著光,遠處的繁星浩如煙海,遠處那顆太陽看起來也并不怎么宏偉明亮。
一片寂寞。
或者人類的修真之所以要斷情絕姓,便是要學會忍受修道途中的孤獨和寂寞。
但易天行不是人類的修真,他的雙手緊緊貼在自己的大腿上,雙目貪婪地欣賞著宇宙里的美景,嘴里輕輕哼著無聲的歌曲。
不知道要飛多久,于是他干脆沉下心來,一面小心翼翼地噴著天火,一面在腦中盤算著自己的計劃,面色有些陰沉,只是在星暉與黑暗交雜的宇宙里,這種表情有些多余。
…………飛行在太空之中,有種空蕩蕩的感覺,這種感覺更多地是加在心房上的。
沒有什么對照物,太陽,月亮,與地面上的太不一樣,所以對于時間的感覺也有些模糊。
易天行不知道自己飛了多久,只是覺得飛的很無聊,遠處亙古不變的星辰再美麗也有了審美疲勞,偶爾從幾萬公里外掠過的小星塵才會引發他的興趣,但他又沒有時間去抓一個來玩。
好在修成菩提心后,在省西山谷與大勢至一戰,境界又有了質的飛躍,斌苦那幾滴甘露在這一年多的修行里發揮了作用,易天行體內的火元似乎無窮無盡,沒有能源枯竭之虞。
易天行一邊飛著,一邊快要睡著也,眼皮子有些沉重,迷迷糊糊想著,自己似乎很適合帶領(或者代表)人類去宇宙的深處開疆辟土。
…………枯燥的飛行仍然在繼續。
也許過了很久很久,或許只是離開地球幾個小時而已。
易天行雙手仍然貼緊著自己的大腿,以最快的速度飛行著,下意識里抬頭看了一眼。
一個圓圓的,反射著光亮的,顯得有些黃的荒涼的星球在并不遙遠的地方,懸浮在黑暗之中。
微笑浮上他的唇角,腳下的天火倏地收回體內,感應著月球處隱隱傳來的引力,調速著自己飛行的軌跡,靠了過去。
途中天火再出,推動著他向月球飛去。
月亮越來越近了,那輪在人間看上去像個玉盤一樣的家伙,終于在易天行的眼前露出了真容。
月球,就像一個被粗糙匠人打磨的并不光滑的圓石。
在月球的表面,有些高高的環形山和暗區清晰可見,以易天行的目力,甚至有看見大片原地上的微小丘陵。
他小心翼翼地調整著姿式,從月球的上空掠過,畫了一道圓美的弧線,倏的一聲,飛入了月球的背面。
一會兒時間之后,月球背后某處地面,傳來一陣震波。
月震向來級數很低,這次月震的級數相較而言高了許多,月球正對地球這面還放著某個國家的探波儀,馬上將這次震動記錄了下來,傳回了地球。地球上的科學家們就此次月震研究了許久,得出了許多結論,同時對于借此對月球內部結構多了些計算的資料。
———“計算失誤!”
易天行全身被埋在月球上的灰塵里,深深地砸了進去,月球灰還在他的身體上空飄浮著,像是一朵小型灰團。
此地是月球背面的東海,月球正中央的一片大平原。
月球的這一月永遠是背對著地球,所以人類永遠無法直接觀測到,易天行選擇此處著陸,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只是數學確實是他最差的一門學科,初始速度沒有算好,所以摔的比較狼狽。
好在月球的引力小,他的身子骨結實,站起身來,拍拍身上道袍的灰,便像個沒事兒人一樣。
菩提心仍然在源源不斷地供給他身體能量,而他也習慣了不從外界的空氣中吸取氧分,此時站在月球背面,真空的環境里,也還比較適應。
四周極黑,看來月亮此時正運行到了地球的背后,易天行金瞳一閃,頓時將四周的環境攝入眼中。
所謂平原,仍是荒漠,淺淺一層灰覆蓋在地面上,一片寂寞,顯得十分荒涼。
易天行盤膝坐下,開始打坐冥思,恢復自己的真元,調整自己的境界。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睜開雙眼,瞳中金光一閃,緩緩站起身來,一道神識灑了開去,淡淡揮拳,拳出無風,卻無由帶動了月面上的灰礫輕輕滾動。
緊接著,他的身體化為一道灰色的輕煙,向著這個荒涼的月球某處疾奔而去,月球引力低,所以他飛的格外迅捷。
…………緊接著,他又狂奔而回,向著月球上另一個方向奔去。
…………緊接著,他再狂奔而回,向著月球另一個方向奔去。
…………緊接著,他傻傻地回到原地,嘴唇開合了幾下,雖然沒有聲音,但很明顯可以看出他說的是:“北在哪里?”
—在九江與陳叔平神識互通,與斌苦嘀咕一年,前些天又和陳叔平促膝談心,他知道去往天界的通道,其中有一條便是隱藏在月球北極的一個深深的環形山中,應該是皮爾里環形山。
在那個環形山脈上方,終年可見陽光,溫度平均在五十度左右,十分適合。而很奇妙的,在那個環形山底,永遠見不到陽光,更不可能被地球上的人類觀測到。
可問題是:
北在哪里?
易天行的探月之行遇見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他找不到北了。
…………太陽從月平面下緩緩升了起來,刺眼的陽光照耀在易天行的身體上,他微微瞇眼,搭起涼蓬去看那處于我們星系之間的恒星。
陽光照耀在月球背面,氣溫快速升高,易天行不再需要火元抗寒,感覺十分舒服,體內的煩悶之意也漸漸消褪了些,微微一笑,有些后悔當初對星座學不怎么感興趣。
他腳尖輕輕踩上月面上的一塊石頭,身體拔高而起,直上高空,扭轉頭往地球的方向望去。
只見一個微藍泛著白光的天體,正遠遠地掛在月平面上方不遠處,離月面顯得特別近,感覺也不是很遠,似乎觸手可及。
那就是地球,正露出發光的那一面。
易天行金瞳再閃,強悍的目力辯識著遙遠藍色星球上的大陸形狀,勉強認出一個大洲的海岸線,確定了地球上的南北極,只是很遺憾,中國的部分被隱在黑暗之中,也不知道省城的燈火是在哪一處。
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樣了。
只不過分開一會兒,但與人間完全不一樣的孤單凄清環境,讓他站在月亮上,開始思念地球。
——依靠觀測到的地球南北方向,易天行校正了自己狂奔的方向,沉著臉,直接朝月球的北極奔去,問題在于,誰說地球上的南北極方向就是月球上的南北極方向?
但易天行知道自己跑對方位了,因為和神識里陳叔平的地圖記憶很相似,而且最關鍵的是……在他靈臺深處,隱約可察前方某處有一股絕對并非人間能有,但也絕對不是天然形成的能量源泉。
…………向著那處能量源泉奔跑著。
陽光愈來愈烈,溫度愈來愈高。
易天行心里充滿著緊張興奮,還有一絲絲的期盼。
天界究竟是什么樣子?和傳說中的天界是不是一個模樣?
———每一步踏出,便有數公里之遙,片刻間,易天行來到一個環形山口,不知道這是不是皮爾里環形山,毫無蔽擋的陽光照射在環形山口上,耀耀閃光,而往下一看,卻是黑暗至極的無底深淵,不知有多少米深。
一股若有若無的能量從環形山底傳了出來。
易天行雙手結了個定心手印,面色漸趨平靜,整肅了一下身上的道袍,對著環形山底拱手一禮:“俺來也。”說完這句話,他便輕身一縱,往環形山底跳了下去。
初始還有光亮在山壁之上,漸趨黑暗不可見物。
易天行的金瞳自然能看見那些粗糙的巖壁,但他沒有心情照看四周,只是沉默著,注視著腳下最深的那個黑點。
…………不知道下降了多久。
轟隆一聲,易天行雙腳著地,震起滿地灰塵。
這聲音落入易天行耳里,卻是讓他吃一驚,月球上空氣稀薄的等于沒有,所以聲波無法傳遞,此處卻傳來聲音,難道這里有空氣?
金瞳一閃,發現黑暗的環境中彌漫著某種氣狀物體,比空氣要凝厚一些,卻比白云要透明一些,說不出的古怪。
黑暗中傳來一個老人的咳嗽聲音。
易天行心頭一緊,眉尖微皺,緩緩握緊了拳頭。
———“仙家,你領命下凡,卻滯于人間不歸,時辰已過,稍后自去天宮功曹處領罰去吧。”
易天行眼中寒光漸盛,料不到自己破漏百出的計劃連實行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天界的人識破了。
一個小光點從黑暗里亮了起來,如同熒火一般。
易天行下意識往頭頂望去,卻又是一驚,上面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出口。
這個小光點很奇怪,散發著的毫光漸漸彌漫,卻是很有效地控制著范圍,在光圈之外,便是全然黑暗,全沒有光線外泄的情況。
易天行沉聲對著那個小光點說道:“領罰?在下可曾做錯了什么?”
“噫?”小光點處的聲音忽然激動起來,光點迅疾擴大,馬上照亮了整個環形山底部。
只見原本黑暗的山坑之底,竟是一片青石平地,石地之上有一個木桌,桌上放著幾張黃舊紙卷,一方硯臺筆墨,桌旁正有一個穿著如云大袍的老者。
老者雙眼緊閉,似是不能視物,面上肌肉抽搐,無比激動:“莫非不是犬仙官來了?”
…………易天行一愣,這才知道這位天界的看門人以為自己是陳叔平上天復命,趕緊微笑道:“這位仙人,您可是識錯人了。”
盲眼老仙人哈哈大笑了起來:“莫非小友乃是人間修真,來赴天界?”
易天行拱手一禮道:“正是。”
盲眼老仙人無比欣喜,欣慰嘆道:“終于有一個了,終于有一個了。”手指哆哆嗦嗦去摸桌上的毛筆,又去研墨,忙的個不亦樂乎。
易天行有些糊涂,心想這位怎么如此開心?
“幾百年了,我道門終于又有弟子得成大道,真是老懷安慰。”
盲眼老仙人用手輕捋頜下銀須,卻沾了些墨汁,看著有些滑稽。
易天行微微皺眉,卻不敢多生事端,一禮道:“請仙人多加指教。”
——此處終年不見陽光,也不得大放光明,以免被科技曰益發達的人類探測到,或許,這便是天界為什么選擇一位盲眼仙人守在此處的原因,這位盲眼仙人乃是天庭接引人間成大道者的接待人員,只是這數百年來,人間戰亂紛爭,繁華繞心,再也極難有人類能夠憑借自身之力修道成仙——等于這位老仙人便在這個月球下藏著的接待處空等了數百年,常年的孤清無聊,除了天上強橫仙官下凡時要經過此處,再也無人來過。
然而像陳叔平這樣有后臺的仙官下凡,盲眼仙人只得拱手相送,從無任何機會執行自己的職務,已然無聊至死。
不料今曰,終于有個人間修真得成大道,這怎不叫盲眼老仙人喜出望外?
只聽得“啪!”的一聲,老仙人肅容現于面,將毛筆重重地擱在硯臺上,一板一眼道:
“姓名,姓別,籍貫,門派,年齡,有無介紹人,速速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