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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節

更新時間:2010-01-01  作者:席絹
逢魔時刻

第五章

與湛無拘相處多日,竟不曾發現他都是以打坐姿勢入睡的。要不是她今夜又被血腥

的惡夢所困擾驚醒而下榻走動,就不會看到他如斯怪異的睡態了。

這樣子……比較好睡嗎?還是他根本沒有入睡,只是在練功而已?以前偶爾看表哥

練功,也是這么盤坐著的。

表哥……

這曾經令她痛徹心肺的男子,不知是痛過頭,麻木了,還是出門在外,要操心的事

多不勝數,心思無法老是兜轉到那上頭,進而淡化掉了。總之,她現下想來,并不再那

么揪心難受。

也許她已不再是那么堅貞的女子了吧。這是婦德所不容許的罪過,但是她沒有辦法

去貫徹那些教條,在心被傷得如此慘重的情況下。

她會認命嫁給表哥,但再也不放真心了。因為真心在他而言,只是一種理所當然的

呈貢;但在她而言,卻是被傷害,便再也愈合不了的疼痛。看著他納妾、看著他左擁右

抱,甚至逢場作戲……一顆心能被傷幾次?

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女誡第五篇講的是專心。說丈夫娶妾天經地義,

然而妻子若再嫁,則是違禮不義的放蕩行為。誰不想專心一意地愛自己夫婿呢?然而愛

情的領域里,沒人修得了寬容、忍受得了丈夫多心多妻……至少她做下到。

所以,她不要再愛人了,再也不了,再也不要因為男人的一句甜言、一聲蜜語,而

牽牽念念、死心塌地。

也許是心中再也不以表哥為念,所以竟與這人共食共處上近一個月而不感愧疚,不

驚懼于自己敗德的行止。

不明白為何對他沒有防心,以前連對自己父母及貼身婢女都謹言慎行,怕做了什么

不妥當的事、說了什么不得體的話;更別說和男性,必定遙遙隔出一道長距了。哪容得

旁人任意摟抱牽手,壞她名節?

那么現下她是怎么了?竟容他放肆?

呆呆地看著他似睡似練功的面龐,出神而不自覺。他真的在睡嗎?胸膛的起伏證明

他的氣息緩且穩,但聽不到沉沉的鼻息聲;吐納間全無所覺,像是死了一般……

一想到死字,不禁打了個冷顫,與剛才的惡夢相疊合,令她慌張了起來。伸出右手

輕放于他鼻下,才安了些心。氣息并不重,很輕很細很緩,但確實仍在呼吸著。

他……其實長得并不難看。

濃眉下方緊閉的眼,關住了一雙狡黠靈動的眼珠子;挺直的鼻梁、向上微勾的嘴角,

昭示了好戲謔的性情;不修邊幅的外表、陳舊的服裝,看得出來不是什么好身家的子弟,

但卻又不見一絲貧苦人家身上會有的卑微愁苦,或憤世嫉俗的行止。也不曉得是什么樣

的長上,會養出這樣奇詭的男子。

這輩子她認得的異性不多,然后隨著離家在外的這段時日,所見識到的各形各色男

子,不談內里品性如何,純粹看著外表,有的尊貴,有的普通粗劣,更有的惡形惡狀,

然而湛無拘這人卻是難以歸類的。

當然,一般人都會輕易對長相俊美的人有較好的觀感,一如表哥在江湖上博得的好

聲名,因而招來美女垂青;加上行止翩翩有度,自然不會給人壞評價的。

但,只要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的吧?可在她記憶中,表哥永遠溫文儒

雅的卓然,總是太過完美無瑕了些。甚至在對她啟口他納妾的不得已時,都還是一副沉

著持穩的模樣。

若不是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就是算定了她只有接受的分,因此他沒有驚惶失措的

理由。

一句不得已,就可縫合她破碎的真心嗎?還是她在表哥眼中,真有那么好哄誘?即

使她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深閨小姐,也有屬于她的傲氣與人格,他這不是欺她單純昏愚

長得俊俏的男人是否都被寵得忘形,把別人對他的好、把每一顆真心都當成雞肋以

相形之下,眼前這個嗜吃、愛玩、好鬧的大男孩,雖然沒有令人安心的穩重,卻有

最明確的真性情。不遮掩他的劣性,不美化他的行止,連帶撩撥得她也壓不住情緒的呈

現。如果說世人所稱道的男子氣概是不惑于柔情、不為牛后寧為雞首、頂天立地不求人、

立言不回、不事嬉游……那么湛無拘可是一項也不具備。而……表哥卻都是有的。

但這些男兒當有的氣概,卻不是給女子幸福的條件;至少她苦澀的心口,永遠曾因

為表哥多妻而疼痛著。

與其有個英俊出色、名滿天下的丈夫,還不如嫁與沒有鴻鵠之志的男子為妻,一生

廝守……

老天!她在想些什么!

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有他嫁的念頭,忙不迭地跳起身退了好幾步。

她是怎么了?怎么可以胡亂想這種失貞的事?!更別說對象是他了!這個……這個

愛胡鬧的男子根本不足以倚恃一生……哦!天呵,別再亂想了。

她不是真心有這種念頭的。

她只是作了惡夢,所以才心神不定亂想一些不切實際的渾事。這人,這湛無拘才不

是她想嫁的人呢!何況……他也不會要她吧!她是有婚約的人了。

他們只是朋友,只是他口中的“飯友”。一同落難在揚州,當起寄人籬下的市井小

民,除此之外,便什么也不是了。

一旦她回了家,做回姬家小姐以及方家未過門的媳婦,此刻的種種,就什么也不是

只會是個認命的女人。認命地嫁人,將真心藏在無人可傷害的深處,溫馴地任由丈

夫納入更多妾室;認命地當丈夫識大體而寬容的長妻。

她的生命不會有變化,不會有專情且深愛她的男人突然出現,擄她脫出禮教世俗之

外,宣告以心易心、至死不渝的誓言,當一生一世的神仙眷屬……

神仙眷屬?

只是笑話吧。

轉身打算退回內室,獨自吞咽她的哀愁,知道今晚是別想再睡下了。才走了幾步,

便聽到湛無拘含糊不清的囈語:

“……干燒巖鯉……酥肉湯……燈影牛肉……樟茶鴨子……好吃……”

愁郁的心口霎時破出一抹燦意。這人……連熟睡時也要逗她笑,真可惡。

因為借住在寺廟中,自是跟著出家人吃素,平常在外邊販食,也因攢錢不易而只吃

自己做的素飯,算一算莫約有十一日沒沾葷了。

她又不允許他再擅自抓人的信鴿來吃,因此湛無拘每每手癢攔截信鴿偷看完內容再

弄回原封不動的模樣放生回去,她也不好念些什么。反而覺得他的饞樣極為可憐,看久

了會漸生不忍之心。

他是她的朋友,也許更是她一生中唯一交過的朋友。

探手入懷,掏出一只溫潤的暖玉,心下有了決定。

他做了什么好事嗎?

望著眼前豐富的佳肴滿桌,湛無拘深深地吸氣,吞噬所有美食散發出的味道。

肉耶!肉味耶!他幾乎有半輩子沒嘗到這滋味了。

他們現在正置身于揚州的“萬里香”酒樓,并登上了專為富人所設的清雅樓座,稱

做小樓子;墻角花座上放了幾盆別致的花,墻上掛了幾幅字畫,甚是風雅。

專門伺候樓座雅客的小廝送上羊皮制成的賣執箸——也就是菜單,層層規矩煞是講

究,看得湛無拘幾乎要眼花!直到完成送菜工作,閑雜人等全退了下去,他才像看了場

大戲似的回過神,對著食物流口水。

“剛才賣執箸上沒寫價錢,我想這一盤菜不是一兩二兩銀子可打發的吧?”舉箸霍

霍向佳肴,仍忍不住要問兩人目前荷包狀況是否消受得起?

“若打發不了呢?”夾了一箸蝦蕈入口,她倒想知道他如何處理付不出銀兩的窘況。

湛無拘也開始不客氣風卷殘云地筷無虛發起來。

“那就賣身在這里工作抵債了。如果被分派到廚房更好,畢竟這里的菜做得十足美

味。”

“你就只會看中別人的膳房!”寺廟也是、酒樓也是,他呀,只消奉上一道佳肴就

可以收買了。

“民以食為天。”他理直氣壯地道。

“以前沒上周這種館子嗎?”

“沒。以前偶爾下山添購物品,都只隨意在路邊飯鋪吃個飽足。其實只要能吃飽,

去哪兒吃還不是一樣?”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生于殷實之戶,一般日常吃食雖不是山珍海味,一年

四季的吃法可也稱得上講究。因此出門在外的這段時日,她常因食不對胃而失了食興,

真正吃得身心饜足的時刻屈指可數。反倒湛無拘吃什么都津津有味得像絕世美食。沒有

因粗食而減了胃口,也不會因精致佳肴而從此養刁了脾胃。

“我做了什么好事讓你請吃這么一頓也許付不出銀子的大菜?”

“太久沒吃董食了,挺想念的不是?”

“很是,但未免太隆重了。”他仍懷疑地瞅著她。

“你不喜歡?”她指著樓座內清雅的環境。

“同樣是想求得清靜,在山林野外也是可以。何必搞這斯文的名堂?”一腳擱上板

凳,他搖頭晃腦地想了一下:“不會是你想出一口氣吧?”

這不免要追溯起半個時辰前,兩人興高采烈地準備踏進萬里香用膳時,幾乎沒被跑

堂小廝給擋在門外拒絕進入。也不能說是狗眼看人低,實在是兩人衣衫太過平常,像是

在街上討生活的販夫走卒,不該是來此用膳之人。

結果她指定要在樓座用膳,在掌框與跑堂們不信任的眼光下,先押了二十兩銀子在

柜臺,才如愿在受氣的地方花大錢……

實在有點蠢,真的。

姬向晚俏臉微赫,但想來仍氣怒于店家的勢利。

“他們好過分,還叫我們去后門等餿飯!”

“所以你氣不過,決定以讓他們賺你的錢的方式報仇?”他表情滑稽地問。

她幾乎抬不起頭,微聲道:

“不談那些,他們的菜肴是做得不錯呀。”

“是呀。很貴的,你哪來的銀子?”吃得每一盤皆見底后,他拍著肚皮問。

姬向晚從懷中掏出一句銀子,故作不在乎道:

“我典當了一塊玉,價錢不錯呢,有一百五十兩。”

“你原本掛在頸子上那一塊黃色暖玉?每次看每次流淚的那一塊?”

“你……你偷看?”她不知道他會尾隨在她身后,將她極力要掩藏的脆弱盡收眼底。

“我總不能放你一個人在荒野山林中,不知險惡地亂走吧?”他伸手澄清:“除了

趕蛇驅蟲外,我沒有偷窺的癖好;通常在確定你獨處的方圓十尺內沒有危險后,我可是

睡我的午寐去了。”說著說著,他忍不住贊賞:“你真的很厲害哦,有一次還踩在蛇穴

上發呆,有一條大蛇從你身邊滑過,你也面不改色,硬是要得!我……”

姬向晚倏地臉色大變,渾身寒毛直立,抖聲低問:

“你說……有蛇……我踩在……”

“咦!你怕蛇?”他簡直是明知故問。

“你一直沒對我說!”她跳起來:“如果我知道,就死也不會往山林里休息落宿!”

天啊!好惡心,她曾經與蛇蟲那般接近。

湛無拘淺笑道:

“你是被咬過還是怎地?這么怕?我這個被咬過的人都不怕了,你怕啥?”

“為什么你不怕?”那種黏呼呼、軟趴趴,一咬足以致人命的東西,有誰不怕?

他嘿嘿直笑,硬是不回答,轉回正題地瞄著銀子:

“我想那塊玉對你很重要吧?”

“已經不重要了。沒想到能換這么多銀兩。”心情撥回強顏歡笑的原樣,雖然渾身

寒毛還未由“蛇”的字眼里平復驚懼。她搓揉著雙臂,也躲開湛無拘炯然晶亮的眼眸探

“也對。我也不希望你身上老放著別人的東西。”他將銀子掏出來把玩著。

“什么別人的東西?”她不明所以。

“那塊玉呀,八成是訂情物是吧?如果是傳家之寶,你哪舍得典當?那塊暖玉的玉

質是不錯啦,不過,我家還有更好更大塊的,包準重得你連提都提不起來。”

她聽不懂意思,忍不住發問:

“你在說什么?怎么講話老是沒個章法。”

“你真的看起來不笨,真的!”他連忙退了兩步,以避開她射來的冷芒。

“你正經些!”她咬牙忍氣。

“我的意思是,等你當了我家的媳婦,就有數不盡的玉可以讓你把玩了,以后想睹

物恩人兼流淚,不怕沒有東西可憑借——”

她張口愣了好久才有力氣響應他的無禮:

“你在胡說些什么?!什么你家的媳婦?!你瘋了!”

湛無拘猛然摀住心口,狀似悲痛地跌坐在椅子上,指控地瞅她:

“莫非這些日子以來,你只是在玩弄我純真的感情?天啊,你這個殘忍的小東西—

—嗚……我命好苦呀!”按著,哀之至也,稽顙觸地無容的盛況就要出現了,全版學自

昨日所見的喪家寡婦行止……

昨日不該放任他蹲在街口看人家出殯的,這家伙現學現賣的本事簡直教人吃不消。

當然,湛無拘不是對那些婚喪之禮有什么大興致,實在是昨日那一戶人家的家屬哭

得太過賣力,叩首趴地狂號得像天地為之變色也似,什么禮節也不顧,有的只有凄厲可

以形容之。結果吸引了湛無拘這個愛看鮮事的大閑人就此蹲上兩個時辰,直到出殯的人

馬遠去。

那時她看到他一臉意猶未盡的表情回來,就知道他頗有親身示范的躍躍欲試之打算。

只是沒想到這么快。

她嘆口氣,遠遠地坐在一邊,看他怎么“改進”別人的不足處。對于這個沒有章法、

不講道理、不分輕重的怪人,她已學會不要浪費唇舌勸他遵行正常人該有的行為。明哲

保身的方法是退得遠遠的,若有閑雜人等不小心闖進來,她至少可以撇清與他的關系,

證明她是正常無辜的路人甲。

玉佩的事沒談完不打緊,客棧菜錢有多貴已無須討論,被伙計狗眼看人低的怨氣就

此放過也無所謂。反正習慣了湛無拘人來瘋,并且隨時瘋的行為之后,什么事叫“重要”、

什么叫“不重要”是沒個準則的,話題沒談出個結果更不是什么要事。

她早已不那么一板一眼地講求條理與結論;她很珍惜自己健康的身體,不想因為太

常吐血而弄虛了身子。

最好的方式就是在他興高采烈時,適時地發出一、兩句涼話警告——

“你只剩這件衣服沒補丁。”她提醒。

湛無拘原本打算遵行《禮記問喪》篇的內容來個披頭散發、丟鞋撕衣痛哭,才打

算撕開領子,就被她的聲音制止住。

他低頭看了看今天穿的,果然是唯一一件沒補丁的衣服,當然下不了手去撕,因為

姬向晚的表情看來像是不打算幫他補。

好吧,放過。那他在地上滾來滾去總可以吧?

雖然這空間用來滾動稍嫌局促,但更可因此而展現他厲害的滾功;他一個后空翻就

貼地滾將起來,繞著圓桌徑自滾得好樂,一點也無丟人現眼的自覺。

姬向晚向屋梁翻了個白眼。現下他又找新游戲,不玩“問喪”的禮節,純粹只是玩

滾功了。

她決定離他更遠,拿起銀子就要下樓結帳,但一打開門,腳步卻沉滯地跨不出去。

“你別丟下我,還沒給我一個交代哩。”連忙滾過來的湛無拘摟抱住她雙腿不放。

“放開,你這像什么樣?”她扶住門板以穩住自己,還好廊道上看不到什么人。

“放開啦,我要下去會帳了。”

“不放!給人看了才好,你就抵賴不掉了。”他努力仰起面孔,似乎沒有改變姿勢

的打算。

“我抵賴些什么?從頭到尾都是你賴著我呢!”她低下身子要抓開他手,卻不能如

愿掙脫他的毛手。

湛無拘瞄到遠處似有人走過來,很識時務地不為難她。放開了雙手,卻不急著起身,

仍兀自優閑地趴在地上,以雙手支頰,持續與她的話:

“對呀!古人說:賴久了,就是你的。所以你要對我負責。”

什么鬼話?!

“請問是哪一位古人說的?為何我沒聽過?”

“古人那么多,我哪知道是誰?但既然我能說出這一句,表示古人真的有說過嘛,

你何必斤斤計較?”他的表情好無辜可憐。

姬向晚決定不與他瞎扯下去,否則她一定會忍不住抓起門板猛敲他那顆思想奇怪的

頭顱,以發泄她心中的無力感與挫敗。

“我要回去了,你自個留下來繼續玩吧!”

她才跨出門檻,正巧對面的樓座也有人欲走出來,她不經意地看過去一眼,卻大受

震撼地楞住,僵立于原地不能言語。

顯然對面的一群人之中,也有相同反應之人。

在最初的震驚過后,那方傳來為喜的嬌呼——

“大姊,我找得你好苦哇!”

大姊?

兩方等閑人士面面相覷,目光全落在姬向晚與一名頗具英氣的女子身上。

湛無拘緩緩起身,附在姬向晚耳畔悄問:

“她誰呀?你哪來年紀這么大的妹子?”

姬向晚男裝的扮相在明眼人看來,并無法有太多的遮掩效果,她看起來就是一副不

出閨閣的稚嫩樣,純凈而矜持的眼、柔婉的面容、嬌弱單薄的身形,怎么看也絕不會是

對面那名俠女打扮的女子口中的“姊”字輩人物。年紀不符不說,長相與表現出的氣質

就完全不同。那女子肯定年紀大于姬向晚。

“大姊,要不是堂哥告訴我,我只怕還在太湖那邊瞎找呢。你快跟我回去吧,婆婆

為你擔心得都病了。”英氣女子名叫秋冰心,是寒冰山莊的小姐,也是方首豪的妾室之

一。江湖上人稱“蝴蝶俠女”,因衣裙上永遠繡著一只栩栩如生的彩蝶而得名。

姬向晚愣了好久才得以發出聲音響應:

“抱歉,你認錯人了,在下是男兒呀,不是姑娘的大姊。”她以為她已經麻木到無

感無覺了,也已經調適好心情以平常心面對以后要共夫的姊妹了……但,不夠!給她再

多的時間,她也永遠準備不好自己的平常心。

永遠也準備不好!

她只想躲開這錐刺她心的一切,與無時無刻昭示她愛情失敗的人證。

倉皇得想逃離,但專程來找她的人怎會輕易放過她?

秋冰心閃身阻擋在她面前。

“跟我回去吧!你的任性也該夠了。令尊令堂目前已趕至濟南作客,你不該讓婆婆

難作人。”

“我說過我不認識你——”

“你還有另一個選擇。”冷冰冰的聲音驀地傳來,就見秋冰原并立在其堂妹身邊,

以他慣有的半死不活聲調提供見解。

“堂哥,請別讓事情更復雜好嗎?”秋冰心向來戒慎她這個為所欲為且難以測陰晴

的大堂兄,連忙先下手為強地乞求他別在這節骨眼攪局。

為了日后她在方家的地位,她務必帶回姬向晚,以博得婆婆的信任欣賞。得不到長

妻的名頭,她至少要當掌實權的主母。首要就是讓準婆婆與未婚夫看到她的能力。因此

她才馬不停蹄的出門找人,不似李韻萍與羅嬈君那二人一般忙著討好準婆婆來爭寵。

“你可以選擇不與另外三人共侍一夫。”秋冰原不理會堂妹的哀求,徑自灼然地緊

盯著姬向晚看。

湛無拘閑閑地走上前,加入討論道:

“你們不必在那邊眉來眼去了,小姬哪會降格去同人共事一夫?她會嫁入我湛家門,

你們別費心了。對不對,小姬?”

姬向晚直覺地退一步躲在湛無拘身后,她不想面對這些人,不喜歡他們各有心思的

算計;也許秋冰心是善意的,但她無法理智的面對。

她只想與這些人離得遠遠的,不要有任何交集。紛亂的心思使她無力注意湛無拘說

了什么引人側目的話,因此當秋冰心抽氣地指責她時,她只能莫名以對。

“你怎么可以對相公不貞?大姊,你真是令人寒心!你回答我,這人說的是真的嗎?”

秋冰心發指著兩人全無男女之防的行為。

湛無拘索性以更大膽的動作來娛嘉賓視聽。

“她休掉濫情的前未婚夫犯了哪條罪狀?”

“一馬不雙鞍,貞女不二夫,這——”秋冰心厲聲指控,不敢相信夫君口中的貞嫻

表妹會做出這種逆天大罪。但她的怒氣沒機會發完,便教湛無拘打斷。

“得了,你懂婦德,且自稱為馬,我個人是沒意見啦,反正你挺有馬相的,形容起

來也不突兀。但不要因為讀過幾本書就賣起文章來了,聽來怪異得緊。還有,我一向見

不得別人在我眼前張狂,更不許招惹我的小娘子,因為那是我才有的權利。”他掏掏耳

朵,看了下杵在周圍的十數人陣仗,原本有十足的玩興的,但小姬蒼白的表情令他掛心,

只好忍痛放過這些人了。

沒關系,山水有相逢,總會有機會的。

他抱著姬向晚,向上拔身而起,一點愧疚也沒地對下方張口結舌的店小二道:

“跑堂的,兩間樓座的帳一起會,向他們要便是。別說我們賴帳哦。”這些人攪壞

了小姬的心情,當然得付出一些代價。反正他們看起來凱得很,像是很渴望替人付款,

他也就不客氣了。

他的離去自然會遇到阻力,首先秋冰心就不放過他:

“將人留下!”她亦拉身而起,并打出袖箭。

湛無拘左手一探,收納了八支小鏢。他瞄了一下,是白鐵打造的鏢身,尾端裝飾著

琉璃蝴蝶,蝶身各錄一顆真珠。

“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嘖!還你。”分解出八顆珍珠再不輕不重地打落了秋冰心;

鐵鏢則打向秋冰原,正好阻住了他欲飛身上來奪人的最佳時間。

等到秋冰原擋下暗器,飛縱上屋脊欲尋人時,哪還見得到人影?

一聲幾不可聞的冷哼聲后,他手中的鐵鏢化為粉末飛散在揚起的春風中。

“堂哥,你為何放過那小子,任他將人帶走?”秋冰心不認為堂哥的功力會奈何不

了那個看來古怪至極的小子。

秋冰原冷笑了聲:

“那不正好?遲早會有人知道她不守婦道,你便可安心穩坐正室之位。”

“小妹從未做如是想。”她怒陳。

一名黃衣女子走近好友,忍不住問道:

“那男子是誰呢?看來武功不弱,在江湖上想必是有些名頭吧?”她叫紀香香,是

揚州首富紀平的愛女,曾在秋家學藝,與秋冰心結為閨中密友。雖不入江湖,卻極崇拜

江湖聞人俠少。一雙美目揪著有一張寒冰俊容的秋冰原,企望得到更多的注目。

秋冰心搖頭:

“名不見經傳的地痞罷了。我真不敢相信大姊有了夫君那么好的丈夫了,還甘愿淪

落在那種粗俗人身邊?這下子我要怎么向婆婆交代呢?”

秋冰原冷淡撇了眼,不再言語,衣袖一甩,縱身向另一片屋宇上幾個起落,已不復

見身影。

秋冰心連忙飛上屋脊,也追不上人了。

“真是的!我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是他妹子,怎地也不幫我,只會攪和。”

紀香香嬌聲道:

“這是江湖俠少的氣勢嘛,如果他不冰冷,就枉為寒冰山莊的主人了。”

“不管了,我現在只管姬向晚的事。她德行有無污點我不管,一定得押她回濟南。”

“只要她在揚州,就逃不出我紀家的眼皮下,別擔心。她長得不如何嘛,平凡得緊,

怎地可以令大俠方首豪真心以對?看起來小家子氣、見不得場面。”紀香香嗤哼了聲。

身為美人,一向不輕易贊美其它女色,何況她真的不覺得她美。

秋冰心聞言一笑:

“青梅竹馬一同長大,豪哥重情至性,不以女色為重。還沒見過她之前也誤以為她

有多美哩,見過之后就放心了。她不足為懼。”

“所以你同意由她當正室?”

“本來是,但今日看她婦德不守,與男人勾搭,怎么說我也不能由著她辱沒方家先

祖,教豪哥臉上無光。我現下就是煩惱要怎么周延這件事。”秋冰心正色地說著,對姬

向晚的失德行止是既暗喜,也含怒又藏憂。

紀香香挽著她好友的手往外走,嘻笑道:

“未來的方家主母,你真是能者多勞呀!小妹受教了。但愿日后也能嫁與英俊俠少,

擔起主母之職,那有多神氣呀。”

“傻妹妹,英俊俠少易招女禍,與別人共夫可不好受,有得亦有失呀。”

“我會學姊姊當個冷靜聰明的主母,教別的女人不敢搶我的鋒頭,讓丈夫成日只看

著我、寵愛我,讓別的小妾只能當不見天日的小耗子,在我妊娠前后代我服侍夫婿即可,

其它時日休想來爭寵……”

笑聲漸遠,終至再無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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