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裝廠小小的會議室,廠長孫紅英和蜀生公司商業特別調查科科長孫長慶都靜靜地等著張蜀生寫下一個數字,這將決定最少今后一年內服裝廠的規模大小。
如今的服裝廠,包括布料整理與初加工車間,成衣間,配飾間,倉儲運輸在內,已經達到了五百多人的規模。
通過這幾個月服裝廠的銷售數據發現,一個月5萬件的規模基本已經能滿足西方的需求,英法兩國也不可能全部從張蜀生這一家購買,能分到這塊不小的蛋糕,已經是發了一筆不小的戰爭財。
“孫廠長,如果我們上馬新的服裝款式,最快多久能形成規模生產?”張蜀生也明白市場供需平衡的理論,自己不可能永遠為歐戰提供被服,而且,熟練的工人遲早要從單純的軍用被服轉到普通服裝生產上來,不如提前布局。
孫紅英沉思了一會兒,拿著筆在本子上反復算了算,曾經是富人家出身的她,寫算問題不大。“如果款式不是特別復雜,員工培訓應該能在半個月完成,隨后第二個月能進入高速的生產階段。當然,如果同樣需要從沿海采購像軍用被服上的一些配飾的話,真正投產的時間可能會延遲到第三個月。”
張蜀生點點頭,拿起公文包,掏出一疊圖紙遞給孫紅英,示意她先看看,那是昨晚連夜從夢想機里選出來的服裝款式,“你看看這種款式的衣褲,加工難度怎么樣。”
孫紅英接過薄薄的幾頁圖紙,第一頁圖紙上面畫著一件只有兩個簡單口袋的上衣,沒有任何多余的配飾,衣服采用對襟的布制紐扣,從樣式來看,和她見過的衣服款式相差不太大,但卻勝在思路完全不同,倒是有些像機械廠那幾個洋人穿的款式。
隨后的幾張圖,分別是褲子和帽子之類的,款式都不復雜,只是和現在國內流行的款式差別太大。
“經理,這幾樣衣服褲子的款式都不復雜,反而很便于剪裁和加工。”
“那么如果上馬這一套牛仔衣褲的生產,給你配夠人手,多久能形成高效率的規模化生產。”張蜀生點點頭,這種牛仔褲在西方已經流行起來了,只是中國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推廣開來。主要原因除了牛仔衣褲價格較高,購買力低下外,設計理念過于追求美觀,不太符合國內的實際情況。
在夢想機的科技庫里反復挑選,才選中了這一套最簡單樣式的牛仔衣褲圖紙,用他的話來說,什么潮流,什么美觀都是狗屁,簡單耐用,能讓平民和工人們一條褲子穿上一年兩年才是本事。
“2個月之內,一定能夠形成規模化生產。”有張蜀生在,手下的廠長們可是人手有一本關于生產管理方面的實用小冊子,一些看似拗口的管理學名詞,也在張蜀生的解釋下變得淺顯易懂了。
張蜀生:“樣式盡量做到簡單,加工的唯一要求就是耐用,做出樣衣后,第一時間發給礦山、建筑隊和水電站的工人們試穿,注意收集反饋信息。”
“好的,經理放心吧。可是,招人的事情……”
張蜀生:“初步擴招一百人,等牛仔衣褲的生產上了軌道后,再分批招人。新添的縫紉機半個月就能從昆明運來,至于布料的問題,會澤城里的何氏紗布廠稍加改造就能生產,到時候長慶叔你注意跟進這件事,相應改造技術,我會讓兩名意大利技工配合下。孫廠長,服裝廠的安全生產一定要高度注意,實在不行適當放慢進度,不能拿人命開玩笑。”
“是,經理。”兩人回答道。
每當想著手下那近兩百號各行業洋人們的高薪,張蜀生就不由得感慨,知識確實是財富。
竹山坪是小青山最偏僻的一個村坪,大西南特有的風情,將一個個交通不暢的村子稱為坪。離金沙江非常近,站在山崖邊都能看到湍急的金沙江水從遠處水濛濛地流過。
和梨樹坪不同,竹山坪的人一直對那位名震小青山的張大老板懷著某種下意識的不信任,甚至當小青山周圍的鄉鎮都漸漸有人前去尋覓工作機會和參加民團的時候,竹山坪的人仍舊是在羨慕,怯弱和退縮中觀望著。
山道上走來了一家三口人。
望山崖的吳玉如現在是小青山小有名氣的人物,上個月服裝廠月末考評中,她的計件工資僅僅比第一名少了一銀元錢,頓時將毗鄰梨樹坪的望山崖村給轟動了。
丈夫侯大山在蜀生公司下面的運輸部門做車把式,工資比不得吳嬸,但也是以前從沒想過的。家里的小犢子侯小山在張老板的技術學校讀書,這一家人身上都深深地打著“蜀生公司”的烙印。
吳玉如的娘家在竹山坪,今天是老父親的七十大壽,早早地請了假,恰逢周末就帶著孩子和丈夫一起來了,提著從梨樹坪買到的一瓶二鍋頭和十斤肥溜溜的豬肉,侯大山還扛著一小袋子大米,想回家的念頭從沒如此強烈。
“小畜生,你給老子站住,不準跑……氣死老子了,今天一定要打死你……”
吳玉如一家剛走到村口,就聽到一陣震天的咆哮傳來,她心里咯噔一聲,自己那犟牛一樣的大哥不會又在打侄兒吧?
轉瞬,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孩子從村子里風一般地沖出來,看到了吳玉如一家,頓時如同見到了救星一般,高興地喊道:“三姑,快,快幫我擋著,我爸要打我!”
“小畜生,老子讓你跑,不下地去挑糞,盡想著什么上學,老子當年還想上學呢,這學是說上就能上的?”
這邊孩子剛躲到吳玉如背后,一個五大三粗提著扁擔的漢子就從村子里沖了出來,滿臉怒火,口沫四濺地罵著小畜生,抬頭就看到了自己自家小妹站在了村口。
“大哥,你做啥呢!孩子打壞了,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吳玉如轉身抱著自家侄子,虎著臉說道。
“妹,妹子……你們來了……這,這不是嚇唬孩子嘛,他就賤骨頭命,打不壞的。”吳玉如大哥有個綽號吳剛,其實是吳大剛,只是性格火爆,被人喊著玩。
“先去給爹拜壽,回頭再和你這粗人說。”吳玉如向來是個非常強勢的女人,出嫁前后都是如此,吳大剛別的人都不怕,就怕家里那個老的和嫁出去這個小的。別說他,就是一旁的侯大山也只有干咧嘴笑的份。
一行人進了村子,吳玉如也弄清楚了原因,原來一大早,乘著老太翁生日的喜慶,小侄吳佩強居然提出了要去梨樹坪上學的事情。結果當場就被吳大剛追的滿村子跑。
女兒提回來的壽禮可是非常有分量的,吳老太爺高興地合不攏嘴,直夸女兒有出息。可是吃飯的時候,當吳玉如說起自己家和蜀生公司的一些事,提議讓吳佩強也去上學后,吳老太爺卻停下了碗,一個人走回了祖屋。
“三妹,你,你怎么能當著爹的面說讀書的事情呢?唉……”壽宴沒外人,自家三兄妹,吳大剛臉色一頹,指著自己的不孝兒道:“三妹,早上這畜生鬧著要去梨樹坪上學,爹就非常為難,最后還說讓他去,可是,你應該知道,這個書不是說念就念的。”
“奇了怪了,孩子念書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為什么不能念。”吳玉如也火了。
旁邊人都不敢勸架,就看著這兄妹倆對著唬。
吳大剛:“三妹,大山里的泥腿子啥時候拿過你那十幾元的工錢?大山里的狗娃子,什么時候有免費的學上過?別說大山里,就是這世道,哪里有姓張那樣的好人?村子里的人都說,這人怕是居心不良,只是大家都太傻,看不穿他。再說,小畜生去上學,家里的活就不夠人手了……”
“大家說?我呸,大哥,不是我說你。這竹山坪的男人,就沒幾個是男子漢。膽小怕事,連我一個女人都不如。人家騙你什么?人家圖你什么?”吳玉如越說越火,大哥膽小怕事也就算了,跟著其他村民一起懷疑張經理的為人,她就看不過去了,
“你看看咱這家,幾面爛泥墻,吃飯的桌子都只剩下三條腿了,再看看上面的菜,除了我帶回來的肉和大米飯,連小菜都只有兩樣,這就是你給爸過的壽?再看看你眼里的壞人,這大米就是人家賣的種子,那產量能把祖祖輩輩兒的老農民給嚇死。再看看這豬肉,是你口中的騙子張羅的養殖場,雖然是限購,但卻是縣城市價的七成買來的。還有你這不成器的外甥,他每天中午吃著大米飯,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里上學,學校里甚至連洋鬼子老師都有,他每天上學的認真勁頭比我上班都還大。這些事你別說見過,祖祖輩輩聽都沒聽過。還什么你想,他想,他們說,我看整個竹山坪的男人都是孬種。就你們這樣窮的揭不開鍋,人家騙你圖你什么?我呸。拉去填槍眼堵刀子人家都嫌你瘦。”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氣,這吳玉如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強悍,也難怪是吳家迄今為止最有出息的人。一通不歇氣的話,罵的吳大剛啞口無言。
“都別吵了。”一個聲音響起,吳老太爺從里屋走了出來,手里抱著個盒子,坐在上座,問道:“小山,給外公說說,你都在學校學了些什么呀?有什么感覺?”
吳玉如推了推兒子,示意他說話,侯小山站在那里,稍稍想了想就說了起來:“外公,我是在技術學校上學,學的是焊工。每天除了上文化課還有老師帶我們去學校車間操作學習,雖然很苦很累,但我學到了很多東西。每天中午還能吃到香噴噴的大米飯,一周還能吃兩次肉。”
小孩子是絕對不會騙人的,吳大剛悶聲不吭,吳老太爺有些疑惑地繼續問道:“這么好?那老師對你們好嗎?有沒有學費什么的?”
“我們不交學費,老師說了學校有勤工儉學的規定。”
“勤工儉學?”吳老太爺問道。
“嗯,我們每天下午放學后,都有兩個小時的勞動時間。有的同學是分揀鐵塊,有的是分揀礦石,我每天的工作是打掃學校車間。外公,我們干活都很快的,2個小時能做很多事情。”
“那你都學到了什么?”
“我會讀書寫字,還會把兩個鐵塊焊接在一起,還會唱歌,打軍體拳。”
“學到這么多東西?”吳老太爺有些不敢相信。
“小山,練給你外公看看。”
于是,在一群人的關注下,侯小山先是用木炭寫了幾行字,然后抖索精神打出了一套學校教的軍體拳。
“嗯,很好……”吳老太爺打開了手中的盒子,里面居然是三塊石硯,“今天我把這點傳家寶分給你們,以后小山,佩強,小妮子,你們都要好好去上學。”
“爹……”吳大剛有些急了,萬一這家里少個勞力,怕是今年又得去借糧食了。
“讀書是大過天的事情。張團長可是千年難遇的大好人,事情就這么定了!怕家里沒吃的?讓你妹子先借著。玉如啊,你看看能不能給你哥介紹個什么工作,這竹山坪苦了一輩子,也得另外找點出路啊。”
“爸,你放心吧,這事包在我身上,大哥一身力氣,張團長手下可到處都是活。”
同樣的事情,正不斷地在小青山偏僻村落和周邊鄉鎮發生著,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抱著讀書和賺錢的想法,一種另類的民心如同洪水般朝著小青山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