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明治維新后,天皇名義上是日本最高統治者,日本海陸軍最高統帥;可實際上天皇可以通過重臣集團內大臣向內閣傳達自己的意圖,左右內閣決定,但卻從未在內閣作出決議后再否決內閣決議,也從未直接向內閣下令。
鈴木貫太郎打破了自明治維新以來數十年來的日本政治默契,在御前會議上公然要求裕仁作出決斷,不但內閣成員震驚,連內大臣木戶也驚呆了,一時之間會議室內鴉雀無聲。
“首相!”梅津美治郎畢竟是軍人,首先反應過來,不滿地叫道。
鈴木卻不為所動,身子躬成九十度,頭深深地埋下,梅津美治郎的叫聲也驚醒了東鄉,東鄉上前一步站在鈴木身后,一言不發深深施禮,石黑也隨后跟進,與東鄉并排站在一起。
內閣成員涇渭分明,所有文官均站在鈴木身后,而所有武將卻站在那紋絲不動,甚至就算對和談不反對的海軍大臣米內光政也端坐不動。
裕仁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有些木然地看著御座下的群臣,內大臣木戶心中焦急,鈴木此舉將裕仁推到極其危險的邊沿。
日本戰敗已經無法避免,盟國早已經公開宣布要追究戰后責任,若裕仁宣布要打下去,盟國戰后就可能追究裕仁的責任,那時就不可收拾了。
可現在這個情勢,木戶急切間也想不出辦法來化解。
裕仁已經看見木戶焦急的神色,他在心里暗暗感激,暗暗嘆口氣后,裕仁開口道:“諸位愛卿,朕將國事委托給諸卿,就是信任諸卿,相信諸卿能體察朕意。國事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或許朕可以埋怨近衛,可以埋怨東條,但絕不會埋怨諸卿。”
“諸位愛卿,朕深知國事艱難,臣民將士戮力奮戰,犧牲良多。”說到這里,裕仁聲音有些哽咽,眼圈微紅,停頓下穩定情緒后,裕仁才接著說:“近日,朕每每思及祖父所言,四海之內皆兄弟,從中國事變開始到現在已經七年了,戰爭延綿不絕,流血犧牲良久。”
“朕知道,皇軍將士仍然希望繼續作戰,可朕不能不為國民著想,軍需生產、糧食生產均已到歷史最低點,國家……國家再無法繼續作戰,朕只有作非常之決定,”
梅津美治郎西尾壽造米內光政豐田副武山田乙三等人騰地一下跪坐在地,梅津美治郎膝行兩步,抬頭望著裕仁,卻已經淚流滿面,無法出聲。
鈴木貫太郎等內閣成員也同時跪下,木戶早已經淚流滿面,會議室內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哽咽聲。
裕仁此時也動情地站起來:“朕不愿讓臣民因為朕的緣故,繼續承擔痛苦,朕決定接受……接受……接受德黑蘭宣言,并將此決定通報盟國。”
最后這句話似乎消耗了裕仁的所有力量,說完之后裕仁身體輕輕搖晃下,他努力保持身體穩定,木戶見狀差點就要撲上去扶著他。
鈴木貫太郎哽咽著說:“臣恭領圣諭,盡快將此決定通報盟國。”
裕仁同意接受德黑蘭宣言,可東鄉心里還是放不下,他立刻提議:“陛下,臣立刻通知駐瑞士大使,讓他立刻通報盟國,這個決定同時也要通報我們的盟友。”
日本的盟友其實還是不少,這些年日本在中國東南亞建立了不少傀儡政府,比如南京的汪精衛政府,滿洲的溥儀政府以及泰國馬來西亞菲律賓緬甸印度等政府,這些政府以日本為領導,組成大東亞聯盟。
在中國軍隊反攻中,緬甸政府只能流亡泰國,滿洲政府徹底覆滅,皇帝溥儀已經是階下囚,汪精衛南京政府只能龜縮在江浙一帶,茍延殘喘。
裕仁點點頭,他又問道:“西尾愛卿,陸軍能遵從旨意嗎?”
西尾壽造重重叩首道:“皇軍將士忠于陛下,圣意一下,全體皇軍將士都將遵守!”
裕仁想了想感到還是不可靠,沉默一會說道:“如果需要,朕可以出面安撫全軍將士。”
二二六事件過去尚未有十年,軍政兩屆對軍隊內的激進分子依舊保持警惕,一旦讓他們知道接受德黑蘭宣言,指不定鬧出什么事來。
木戶顯然知道裕仁的顧慮,他提議道:“陛下,臣建議,由陛下通過廣播的方式,向全體國民和全軍將士宣布陛下的決定。”
裕仁遲疑下便點點頭,讓內閣去安排這事,隨后鈴木率領內閣成員像往常一樣恭送裕仁離去。
今井武夫在院子里來回踱步,黑暗中煙頭一閃一滅,院子里靜悄悄的,四周的樓房也同樣靜悄悄黑漆漆的,可今井武夫知道,陸軍省內的軍官們沒有一個離開,周圍辦公室的燈光被黑漆漆的窗簾遮住。
今天的夜色很好,月朗星稀,星光閃爍,月光透過稀疏的枝椏灑落院子,斑斑光影映照在地面,猶如在院子上披上一層薄薄的細紗。
西尾壽造的轎車在院子里一停下,車聲猶如一道命令,漆黑的樓房露出絲絲燈光,一陣壓抑的嘈雜聲傳來,隨后嘈雜的腳步聲傳到空曠的院子里,卻沒有人從樓房內沖出來。
今井武夫迎上去,西尾壽造從車上下來,今井武夫連忙低聲問:“情況怎樣?有什么決定,閣下。”
西尾壽造沒有回答,一聲不吭地走進漆黑的大樓,大樓內沒有亮燈,只在樓梯處點上幾支蠟燭,細小的火舌照亮著幽暗的樓道。
“叫各部門長官到我的辦公室來。”西尾壽造在樓梯前停下腳步,扭頭對今井武夫說。
今井武夫心中一沉,頓時有種不妙的感覺,他急忙問道:“御前會議的決定是什么?一號作戰是不是還要繼續?聯合艦隊是不是出擊?”
西尾壽造沒有答話,徑直上樓,走到中間才又說:“立刻將所有部門長官叫到我辦公室來,有重要決定宣布!”
今井武夫不敢再問,立刻去通知,可實際上根本不用他通知,早就有人通報各部門了,各部門長官很快便聚集到西尾壽造的辦公室內,甚至連一向按時下班的中島康健也沒有離開陸軍省。
西尾壽造仰頭望著頭上的橫幅,“武運長久”,原來感覺蒼勁有力的四個大字,現在卻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閣下,御前會議作出的決定是什么?海軍還要不要出擊?”
“沒有海軍,一號作戰便是一紙空文!”
“閣下,不能坐視山下將軍在菲律賓孤軍作戰!”
性急的軍官們大聲叫嚷起來,一號作戰被視為挽救日本命運的決戰,在得知美軍艦隊向菲律賓出發后,整個陸軍省便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吸引了所有軍官的注意。
所有軍官中唯一沒有吵嚷的是今井武夫和中島康健,倆人恰恰也站在一起,倆人都感到今晚的情形不正常,倆人都顯得有些緊張。
西尾壽造轉過身面對軍官們,燈光下的面容有些蒼白,然而目光卻大都是熱切充滿希望。西尾壽造沉聲道:“陛下決定,接受德黑蘭宣言,終止與盟國之間的戰爭。”
辦公室內頓時鴉雀無聲,情緒激動的軍官們全都傻了,在等待的時間里,他們做了無數猜想,可結果卻是誰也沒想到的。
終戰,漂亮的辭藻,猶如日本這個國家、這個民族,表面上的彬彬有禮,卻無法掩蓋私底下的骯臟和卑劣。
“閣下!不能這樣!皇軍還能戰!”
“閣下!閣下!您應該退出內閣!陸軍不派人接任!讓內閣倒臺!”
“皇軍將士的血不能這樣白流!我們陸軍決不答應,閣下,我們應該實行兵諫!”
一聲長鳴,武士刀悵然出鞘,刀光閃過,桌角飛出,西尾壽造持刀厲聲大吼:“這是陛下的決定!不管是誰,若膽敢不遵從陛下的旨意,就從我西尾壽造的尸體上跨過去!”
幾個軍官再也憋不住了,放聲痛哭,辦公室內一時哭聲大作,西尾壽造再次厲聲呵斥:“帝國軍人,進入軍隊第一天便宣誓報效國家、報效陛下,現在陛下已經作出決定,皇軍將士就必須執行,不管什么情況,都必須執行,這是作為一個軍人、一個武士的天職!”
說到這里,西尾壽造語氣稍緩:“我知道你們很難受,我也很難受,但,作為陛下的臣子,陛下下了旨意,就必須執行,就算再難受,也必須執行。
皇軍各部必須保持鎮定,不準有絲毫異動,你們立刻返回工作崗位,穩定部隊,保證執行陛下旨意!”
今井武夫也含淚說道:“閣下說得對,作為軍人、作為武士,只要陛下下了旨意,就必須執行,另外,陛下的這個決定,還要盡快通知海外駐軍。”
“這事你去辦,先用密電告訴他們,正式公告,明天陛下會以廣播詔書的方式通報全體國民,讓他們組織官兵,聆聽陛下圣音。”
無條件投降,這個消息就像長了翅膀的風箏,迅速傳遍陸軍省海軍省和參謀總部,青年軍官們群情激昂揚,準備采取各種方式阻止。
青城小山在土肥原的辦公室內,他的心情憤怒痛苦交織在一起,與其他青年軍官不同,他早就斷定日本支撐不下去了,可他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那個出賣了整個華北派遣軍、出賣了關東軍、出賣了整個日本的家伙依舊逍遙法外,沒有得到任何懲處。想起這些,他的心便如刀割一般疼。
他沖回自己的辦公室,室內幾個同僚正聚在一起議論紛紛,看到他進來,一個軍官便沖他叫道:“青城君,你來得太好了,我們正在商議去東部軍區策動部隊。”
青城小山沒有理會,他從抽屜里拿出自己的槍,打開彈夾,看了看里面的子彈,然后將槍上膛,關上保險,揣進兜里,也不搭理同僚,轉身出門。
情報部并不在陸軍省內,可消息也已經傳遍整個情報部,機要部門正在將一些檔案搬到院子里面燒毀,整個大樓到處是忙亂的人群。
“青城君,你要做什么?”
青城小山的舉動讓同辦公室同僚感到擔心,他們追到大門口叫住青城小山,青城小山轉身沖他們施禮,然后一言不發轉身沖進漆黑的夜。
從早晨開始,立高之助便有些心緒不寧,一整天下來卻什么也沒發生,今天晚上,沒有空襲警報,立高之助也早早睡覺了。
可沒多久便被砰砰的打門聲叫醒,石川太太不滿地嘀咕著要起來去開門,立高之助在床上翻個身問道:“誰呀,這個時候來。”
石川太太一邊穿衣一邊說:“不知道,真沒禮貌,沒見過這樣敲門的。”
立高之助輕輕嗯了聲,石川太太已經起來拉開門沖外面叫道:“來了,來了!”
可打門聲依舊持續不斷,立高之助騰地一下坐起來叫住石川太太,石川太太憂疑地看著立高之助,立高之助很快從床上爬起來,將墻上的武士刀抽出來,石川太太有些驚慌。
“怎么啦?”石川太太拉住立高之助:“報警吧,還是報警吧。”
立高之助輕輕拍拍她的頭柔聲說:“留在房間里,不管發生什么,都不要出來。”
說完便毫不客氣地將她推進房間里,然后將門關上。他提著刀慢慢走到院子里,沉聲問道:“誰在外面?”
“青城小山。”
立高之助眉頭緊皺,語氣卻已經放緩,帶上一絲調侃:“青城君,這么晚了,有什么要緊事嗎?”
“有個重要消息要告訴你。”
門外傳來的聲音很平靜,立高之助扭頭對房間方向大聲說:“青城小山,現在還有什么重要消息?很遺憾,我對你的消息不感興趣,請回吧。”
“戰爭結束了,今天御前會議上,陛下決定,接受德黑蘭宣言,這個消息明天就要傳遍全世界,戰爭結束了,立高君,我想和你聊聊。”
雖然早有判斷,日本戰敗在即,可當這一刻來臨時,立高之助還是感到震驚,身體禁不住搖晃了下,武士刀柱地,深吸兩口氣,穩定下心神,疑云隨即在心頭升起。
冷哼兩聲,立高之助淡淡地說:“青城小山,散布失敗主義情緒,散布流言蜚語,還偽造陛下圣意,你膽子不小呀。”
門外沉默了,黑暗中傳來青城小山的輕輕的嘆息聲:“立高君,今后我就來不了了,明天過后我就回家鄉了,這些年我一直在追蹤你,現在戰爭結束了,拋開立場不同,我想和你談談,了卻心中的疑惑。”
立高之助沉凝半晌,刀交左手,將門開了,月光下,青城小山平靜、目光冷峻地望著立高之助。
立高之助淡淡地說:“進來吧,消息既然明天才能公布,今晚不知道支那空軍會不會來轟炸,咱們就簡單點吧。”
青城小山還是首次進入這座小院,月光下,小院朦朦朧朧看不清詳情,立高之助也沒將他讓到門廊,而是就在院子內,搬來兩張獨凳,倆人相對坐下,在做這些事時,刀一直沒離立高之助的手。
倆人相對而坐,猶如兩條準備撕咬的狼,互相警惕地打量對方。月光清冷地灑在倆人身上,青城小山一身戎裝,黃色的軍裝披上一層銀灰,立高之助則是一身便裝,手里拄著武士刀,刀鋒發著凄冷的光。
青城小山的目光在武士刀上略做停留,淡淡地說:“立高君還是這樣謹慎。”
“身處險地,不得不慎。”立高之助也同樣冷淡直率,看到青城小山,立高之助便有些后悔讓他進來,青城小山的神情中帶著絕望,仿佛一頭窮途末路的孤狼,他心里暗暗警惕。
“東京平靜安全,對我們來說是最安全不過的了,當然對你來說是個險地。”青城小山淡淡地嘲諷道:“現在你終于不用再隱藏身份了,承認了。”
立高之助淡淡地凝視著他,青城小山則以憤怒迎擊,立高之助輕輕地說:“今天晚上你是來殺我的,是這樣嗎?”
青城小山嘆道:“不愧在皇軍中隱藏這么多年,感覺還是這樣敏感,我要說假話,就太沒意思了。”
說著青城小山將手槍從褲袋里拿出來,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立高之助的額頭,立高之助絲毫不懼,輕蔑地笑了笑,似乎根本沒有看見頂在額頭的槍口。
“剛才你說戰爭結束了,開門的時候我還不信,照我的估計,日本應該還能打半年。不過,現在我信了。”立高之助說。
“為什么?”
“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聯合艦隊是帝國最后一根稻草,聯合艦隊還在,西尾大臣和梅津大將便不會同意接受德黑蘭宣言。”立高之助語氣平淡,就像兩個老朋友在聊天一樣:“不過,看你的樣子,我明白了,看來,這是真的。”
“你心里應該很高興吧,”青城小山冷冷地說:“不過,你要死了,你無法向你真正的主子邀功請賞了,是這樣吧?”
立高之助噗嗤一笑,冷冰冰的槍口依舊頂在他額頭,感受著槍口的冰涼,青城小山鼻孔里噴出的熱氣撲到他的臉上,四周靜悄悄的,連青蛙的叫聲都沒有。
“多好的月亮,皎潔無暇,像不像一個美麗的女人?”立高之助慢慢抬頭,看著無盡的夜空,感慨地嘆道:“今后再也沒有轟炸機來了,再也沒有燒死那么多人的燃燒彈了,今后我可以和太太一郎,在這安靜美麗的夜空下聊天說話了,再也不用聽刺耳的警報聲。”
青城小山沒有絲毫動容,目光沒有從立高之助身上移開半分,槍口始終頂在立高之助的頭上。
啊!”石川太太發出聲尖叫,隨即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不要!不要!請不要這樣!”
“回屋去!”立高之助厲聲叫道:“這是男人的事,你來摻合什么!回去!”
石川太太依舊向他們跑來,從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將她拉住,田邊狠狠給了她一耳光,石川太太撲倒在地,悲戚地哭泣起來。
田邊慢慢走出來,青城小山叫門時他便醒了,立高之助出來時,他便已經躲在暗處,院子里發生的事都在落在他的眼中和耳中。
“青城君,這是怎么回事?”田邊問道。
“田邊君,戰爭結束了,陛下在御前會議上作出決定,接受德黑蘭宣言,明天將向全國廣播,田邊君,您可以回家了。”
立高之助這下終于相信了,他的心情輕松之極,日本終于戰敗投降,十年奮斗,他終于實現目標,朝鮮,金達萊的故鄉,終于可以在陽光下自由歌舞了!
田邊倒吸口冷氣,他略微皺眉看著青城小山:“你這是做什么?土肥原君下命令了?”
“這與國家無關,這是我的私人行動。”青城小山頭也不回地說。
“青城君,你不能這樣,”田邊搖頭說:“沒有命令,沒有證據,你這樣做是違反軍令!”
“情報部大樓已經亂成一鍋粥了,誰還管命令,田邊君,我再說一次,這是私人行動,”青城小山咬牙切齒地瞪著立高之助:“是他,出賣了華北派遣軍數十萬將士、出賣了日本,必須受到懲罰!”
“青城君,冷靜點,戰爭既然結束了,所有事情都煙消云散了。”田邊走到青城小山身邊慢慢勸道:“你調查了幾年,土肥原君也調查了快一年了,可始終沒有證據證明,”
說著,田邊的手閃電般打在青城小山手腕上,立高之助向后躺倒,同時飛起一腳,正好踢在青城小山襠部,“啪!”一粒子彈帶著火光飛上半空,青城小山痛苦地倒在地上,立高之助鯉魚打挺站起來,一腳將手槍踢飛,刀鋒順勢劈下,停在青城小山的脖子上。
青城小山死死盯著田邊,嘴角痛苦地抽搐著,立高之助嘆口氣,將刀收起來,然后才平靜地說:“我以前對你說過,你錯了,現在我還要對你說,你錯了。戰爭中有無數種可能,支那堊人能夠取得華北會戰的勝利,是因為他們的力量遠遠超過我們,而我們執行了一種錯誤的戰略。
本來按照石原的戰略,撤退到長城地區,背靠滿洲,利用地形優勢,遲滯消耗支那軍,我們至少可以保住滿洲;可軍部這些蠢貨,卻逼我們在華北平原上,與兵力火力超過我們數倍的支那堊人決戰,失敗不可避免。
我們在支那領土上作戰,任何駐軍的變化便會引起支那堊人的注意,保密本就很難,支那堊人對我們的行動有所察覺,是很正常的。”
“那么酒館呢?你怎么解釋酒館血案!”青城小山躺在地上叫道。
“你就抱著酒館血案不放,”立高之助惋惜地搖頭說:“青城君,你想過沒有,到那個酒館去的人不僅僅有我,軍銜比我高的也不少,為什么你只懷疑我?其實,你從另一個角度去想,那里本是支那堊人收集情報的據點,那天晚上可能有什么突發性事件,所以他們才斷然行動,我不過僥幸逃脫……”
立高之助再度搖頭:“算了,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戰爭既然已經結束了,還是想想未來吧,過去的事就這樣過去吧。”
青城小山滿懷怨恨地走了,立高之助和田邊也沒了睡意,干脆就在院子里坐著,石川太太給他們泡好茶,又將立高之助的衣服拿來給他披上,然后才去睡覺。
立高之助沒有問田邊為什么要幫他,田邊也沒有解釋,倆人也不聊戰爭,就揀著無關緊要的東西說。
漫長的戰爭已經讓人筋疲力盡,當戰爭遠去時,當軍人那點頑固卸下后,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不知不覺中,天邊發白,石川太太和中村太太先后起床,立高之助告訴他們,今天不要去上班了,就待在家里。
“今天會發生很多事,你們哪都別去。”
兩個女人有些遲疑,畢竟現在工作很不好找,可立高之助態度非常堅決,田邊也贊同,女人只好跑出去打電話,沒有多久,就聽見外面有人在叫:
“今天中午十二點,天皇陛下要向全體國民講話,到時所有國民都要肅立聆聽!”
“報告!”
門外傳來大聲報告聲,莊繼華忍不住皺起眉頭,徐祖貽也有點意外地看看門口,戰區司令部上下都知道,在莊繼華開會期間,除非緊急軍情才能打斷會議,可最近根本沒有什么緊急軍情,誰這么大膽量?
莊繼華沒有開口,而是示意梅云天繼續講。整軍會議波瀾不驚地結束了,抽調出來的幾個師也開始按照整軍會議結果封存重武器,先遣隊已經向新駐地和農墾點開拔。
但現在的問題依舊不少,最最關鍵的是缺錢,工程兵部隊要機械,農墾部隊要種子要農具,而且他們還必須搶在入冬前建起營房,否則一旦入冬,后果不堪設想。
可這一切都需要錢,但莊繼華沒錢,中央給的五億早已經花光,莊繼華讓梅云天從美國調資金,向蔣介石宋子文要錢,讓張靜江虞洽卿籌錢,用一切手段弄錢。
今天這個會議便是要解決農墾部隊的資金問題,卻沒想到有人要闖進來。
“報告!”
門外又傳來一聲叫聲,本就有些煩躁的莊繼華禁不住有些惱怒,徐祖貽連忙站起來,拉開房門,看到門外的人,徐祖貽明白是有大事發生了,門外的人是機要處處長葉竹泉。
葉竹泉見房門開了,也不管眼前的徐祖貽,快步走到莊繼華面前大聲報告:“中央急電,”說著便要將電報交給莊繼華,莊繼華眉頭依舊皺著:“念吧,又有什么事。”
“小鬼子投降了。”葉竹泉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大聲說道:“司令,小鬼子投降了!我們勝利了!”
莊繼華楞了幾秒,騰地站起來,一把抓過電報,一目十行地迅速看過,好像忽然間失去所有力量,渾身軟下來,跌坐在椅子上。
“真的嗎?!文革,小鬼子真的投降了!”徐祖貽聲音顫抖,眼睛濕潤,這是一個盼了很久的事情,可當事情真的降臨,卻又不敢相信。
“x他媽的!這幫孫子真投降了!”楊森也叫起來,俞濟時從莊繼華手中接過電報大聲念起來:“美國政府通報,昨日夜間,日本駐瑞士大使通過瑞士外交官聯絡美國駐瑞士使館,向美國通報,日本政府決定接受德黑蘭宣言,無條件投降,日本天皇裕仁將于今日中午發表公開講話,宣布接受德黑蘭宣言!”
“現在幾點!”熊式輝也不再鎮定,站起來叫道:“收音機!收音機!搬個收音機來”
馮詭忽然仰天大笑,笑聲中淚流滿面,伍子牛迅速搬來一臺收音機,這臺收音機是莊繼華辦公室的,莊繼華經常收聽日本廣播,頻率很快確定。
“……如此,則朕將何以保全億兆赤子,陳謝于皇祖皇宗之神靈乎!此朕所以飭帝國政府接受德黑蘭宣言者也……”
收音機里,裕仁的聲音有些沙啞,翻譯在邊聽邊翻譯,沒等裕仁的話說完,重慶的第二封電報又到了,蔣介石在這封電報中告訴莊繼華,根據與盟國協定,朝鮮劃入中國戰區受降地區,朝鮮方面軍要立刻接管朝鮮全境。
“電告杜聿明,今天下午向日軍派出軍使,與日軍聯系投降事宜,告訴他,動作要快,所有從蘇俄返回的朝鮮部隊要拒之門外,日軍戰俘集結地在平壤和漢城!”
莊繼華站起來下達命令,徐祖貽迅速起草,莊繼華簽字后交給葉竹泉,讓他立刻發給杜聿明。
“這個消息要在最短時間里,讓整個東三省人民都知道!”莊繼華大聲說道。
“日本人投降了!”
消息迅速傳遍整個北大營,正在操練的士兵們瘋狂慶祝,無數顆子彈飛向天空,歡聲笑語,所有人都如釋重負地歡笑著、摟抱著,這一瞬間,沒有軍階差別,軍官和士兵共同唱著跳著。
從寒意漸生的東北,到春意猶存的廣東,再到濕意濃濃的緬甸;從荒蕪的大漠邊陲,到碧海藍天的東海岸邊;從蒙古高原,到水網眾多的江南水鄉。
整個中國陷入了歡樂的海洋,市民們從家中沖出來,沖上街道,沖進店鋪:“酒!酒!”
性急的人翻過柜臺,搶了幾瓶酒抱在懷里扔下鈔票便向外擠,掌柜和伙計想要阻止,卻被人群擠到一邊,急得團團轉。轉眼間,柜臺里的酒便被一搶而光,留下滿地花花綠綠的鈔票。掌柜卻絲毫高興不起來,邊揀鈔票邊罵:“媽拉巴子的!給老子留幾瓶也好呀!”
長串鞭炮從二樓垂下,噼里啪啦的爆炸聲此起彼伏,很快整座城市便籠罩在煙霧中,孩子們在煙霧中轉來轉去,興奮地揮動手中的國旗。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一面青天白日大旗走在前面,一群東北大學的學生手挽著手,高唱著義勇軍進行曲,從大街上走過,大群市民跟在他們身后,萬歲聲山呼海嘯。
韋伯揉揉濕潤的眼眶,喃喃地說道:“勝利了!勝利了!”
查爾斯有些哽咽:“我們勝利了!”
白修德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什么。
歡樂,到處是洋溢著的歡樂,會議室內早已經變樣了,桌上亂七八糟地擺著十幾瓶空酒瓶,俞濟時楊森,連一向穩重的徐祖貽都喝得醉醺醺的。
“君不見,漢中軍!弱冠……”俞濟時一手端著酒杯,一拍子,大聲唱著遠征軍軍歌。
“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徐祖貽大笑著不連貫地唱著滿江紅。
“格老子的!來!干杯!今天不醉不歸!”楊森拎著酒瓶子,逢人便拍胸叫兄弟,也不管對方是士兵還是軍官,是男人還是女人。
稍稍有些冷靜的軍官,連忙將連隊存下的錢拿出來,讓人立刻去買酒買肉,全軍聚餐!
莊繼華悄悄從會議室退出來,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他忽然感到一陣落寂,想找個安靜點的地方,獨自一個人靜靜地待會,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忽然開了,宮繡畫閃身進來,臉膛被酒精熏得紅撲撲的,跌跌撞撞地走到莊繼華身邊,依偎在他懷里,傾聽彼此的心跳,沒有絲毫情欲,倆人就這樣安靜地靠在一起,窗外不時傳來射擊聲。
“結束,開始,最后的決戰就要開始了,這一次,我絕不能輸!”莊繼華的神情堅毅,目光深遠地望著西南。
穿越群山、穿越江河、穿越大地。
他仿佛看到重慶,兩架飛機騰空而起,向西北方向飛去,蔣介石宋美齡離開重慶,到雅爾塔參加四國首腦會議。
仿佛看到梅悠蘭正領著丫丫沫沫悄悄登上另一架美軍飛機,飛機在云層中穿梭,向東北而來。
他好像看到,趙漢杰、郭藥師、王銘章、李家鈺,知名的不知名的,在秦淮河畔、在江淮大地、在緬甸叢林、在鄂北群山、在華北平原奮勇沖殺的士兵,他們一群群從眼前走過,他們的腳步踏遍了整個中華,他們的鮮血染紅了大地山川。
勝利了!我們終于勝利了!驅逐韃虜,恢復中華!四萬萬人民,萬眾一心,贏得了這場關系到民族生死存亡的戰爭。
“我們不會輸,我們一定會贏!”
宮繡畫就感到莊繼華忽然將她摟得更緊,陶醉似地緊靠在他的胸前。從云縫中露出一縷陽光,直照到窗前。倆人幾乎同時瞇上眼睛,用手遮住眼眶。
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