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食堂,其實就是飯店。在邙南縣農村,人們習慣把飯店稱作食堂,就好比是習慣把村委會主任稱作村長一樣。
有了林遠麗帶路,林遠方很快就找到了那個食堂,那是一棟獨立的紅磚瓦房,坐落在路邊,上面用紅漆寫了“方莊食堂”四個大字。食堂外邊,用石棉瓦搭了一個棚子,棚子下面擺了幾張桌子,有幾桌人正在吆五喝六的劃拳。
林遠方問道:“哪個是你們村長?”
林遠麗瞇著眼睛往大棚下看了看,說道:“都不是,他一般都在里面喝酒。”食堂的門口掛了一個竹簾,把屋里和大棚分成了兩個世界。
林遠方點了點頭,進了大棚,領著林遠麗就往竹簾那邊走。這時大棚下的一張桌子旁卻站起一個人,沖林遠方招呼道:“喲,這不是林干部嗎?”
這個人說著就跑了出來,掏出一盒853香煙,遞給林遠方一根,笑嘻嘻地說道:“你這個規劃局的大干部不在局里上班,跑到我們這里弄啥哩?”
“老侯,是你啊?你怎么也在這里?”林遠方沒有接老侯遞過來的853,他擺了擺手,從兜里掏出一盒紅塔山,遞了一根給老侯,說道:“853勁兒大,我抽不慣。你嘗嘗我這個。”
眼前這個侯建軍是林遠方高中同學的表哥,也是方莊村的。說起來這個侯建軍也是一個能人,買了一輛小四輪拖拉機跑運輸,手里攢了一些錢,去年在城關鎮起了一座二層小樓。當時的建筑規劃許可證就是那個高中同學領著他去規劃局找林遠方搞的審批。
“嗬,紅塔山啊?到底是大干部,抽的煙就是高級,今天咱也沾沾光。”侯建軍把手中853往耳朵根一夾,伸手接過了林遠方的紅塔山在鼻子地下聞了聞,笑著說道:“我就是方莊村人,你忘記了?”
林遠方在規劃局規劃管理科上班,就負責規劃審批這一塊,當時聽說同學說侯建軍是他表哥,順手幫了一個忙,事后喝了一場酒,哪里記得侯建軍是什么地方人啊?不過他還是點頭說道:“對,我想起來了。”他瞟了一下不遠處的竹簾,正要問侯建軍方莊村委會王主任是不是在里面,侯建軍的目光卻落在他身后的林遠麗身上:
“遠麗,你咋跟林干部在一起?”
侯建軍在方莊村也是有名的能人,不單家里蓋了五間大瓦房,在縣城還起了一座二層高的小洋樓。在村里提起侯建軍來別人都羨慕地要死。林遠麗沒有想到侯建軍這樣的能人,見了弟弟都要搶著過來巴結,一時間心中很是自豪,脫口道:“他是我親弟弟,我咋不能跟他在一起?”
“啊?林干部是你親弟弟啊?遠麗你嘴巴真緊啊!有個在規劃局當大干部的弟弟也不跟咱說一聲,是怕咱沾你的光吧?”侯建軍倒真的吃了一驚,想不到劉成文這種三腳踢不出一個屁的老實人媳婦兒的弟弟竟然在規劃局當干部。
“哎,這事弄得!這么近的關系都不知道!”侯建軍連連搖頭:“該打該打!遠麗,這說起來就跟不是外人了,以后家里有啥事,對我吱一聲,別總讓林干部跑來跑去的!”
林遠麗臉上更是光彩,因為家里窮,她在村里沒少挨白眼。沒有想到弟弟一來,連侯建軍這個大能人都要搶著過來攀關系……
“那我先替我姐謝謝你了!”林遠方握了握侯建軍的手,問道:“你們王村長,是不是在里面?”
“哎,說了是自己人,自己人,還恁客氣弄啥哩?你找王村長啊?我帶你去!”侯建軍被林遠方握了一下手,激動的不得了。他可是親眼見識過林遠方的能耐,當初他在城關鎮建的二層樓,這個不讓建那個不讓蓋的,讓他拉過去的磚瓦材料愣是在地皮上風吹雨淋地堆了大半年,后來表弟領他去規劃局找了林遠方,林遠方只是幫著說了一句話,沒幾天,什么手續都辦齊了,他的二層小洋樓刷刷刷地就起來了。到底縣城里的大干部,不得了啊!此時聽林遠方要找王村長,他怎么能不殷勤地在前面帶路?
“大姐,你在外面等著。”林遠方對林遠麗交代了一句,這才跟著侯建軍往里走。有了侯建軍帶路,林遠方覺得大姐還是在外面等著比較好。林遠麗畢竟是當事人,有她在場,有些話林遠方就不好說對王富順說開。
“你……小心點。”林遠麗拽著林遠方的胳膊說道。王富順是方莊村的土皇帝,平時耀武揚威的,林遠麗實在怕弟弟吃虧。
“放心!”林遠方輕輕拍了拍大姐的手背,轉身進去。
掀開竹簾,就進到食堂里面。里面空間很大,擺了四張桌子,其他三張桌子都空著,只有靠窗戶的桌子上坐了五個人,正中間一個人不到四十歲,四四方方的國字臉,大模大樣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拿著一根牙簽在剔牙。他左邊坐了一個人,禿頭、身材魁梧,看上去有五十多歲,正低聲跟那個國字臉說著什么。國字臉嘴角掛著一抹微笑,一邊剔牙,一邊輕輕點頭。
林遠方跟在侯建軍后面,他目光落在國字臉身上,以為國字臉就是方莊村村委會主任王富順,卻沒有想到侯建軍來到禿頭男人面前,笑著說道:“村長,打擾了。”
王富順正說得興起,卻見侯建軍領了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進來,不由得沉下臉來,用手敲著桌子說道:“侯三,你沒看這是啥場合?亂領人進來!”
一邊說著,王富順一邊往國字臉這邊瞟著,生怕國字臉有所不悅。國字臉卻好像什么都沒有聽見,眼皮子都沒有抬,不緊不慢地在專心剔牙。
如果是在平時,王富順也不會給侯建軍擺架子,畢竟侯建軍是村里有名的能人,富裕戶,但是今天情況有點不同。
鱉形!一個爛村長擺什么臭架子!侯建軍心里罵了一句。他常年城里鄉下的跑運輸,也見識過一些場面,不像是一般村民,看見王富順這個土皇帝拿腔捏調就發抖。
“村長,我可不是‘亂’領人!”侯建軍不軟不硬地頂了王富順一下,指著林遠方說道:“這可是咱縣規劃局的大干部,林遠方。”
聽到“規劃局”三個字,國字臉剔牙的手就停了下來,漫不經心地抬起眼掃了一下林遠方,然后又垂下眼簾,專心致志地剔牙。
林遠方很意外這個禿頭男子是村長,在他看來,國字臉顯然更有氣勢一點。他摸出紅塔山,笑著說道:“王主任吧?你好!我是規劃局的林遠方。來,抽支煙。”說著遞了一根煙給王富順。
“規劃局?”王富順接過林遠方遞過來的紅塔山,疑惑地問道。他不記得村里和規劃局有什么瓜葛。
“對,規劃局。”侯建軍在旁邊說道:“村長,我上次不是跟你說過嗎?我在城關鎮建的二層小樓就是林干部幫忙批的!”
“呵呵,都是去年的事情了,總說這個干嘛?來來,大家抽煙。”林遠方拿著紅塔山從國字臉開始挨個散發。
“哦!”王富順點了點頭,又扭頭看了身旁的國字臉一眼。這個國字臉不是別人,正是禹寺鄉副鄉長朱躍進,今天來方莊村檢查工作,中午就留下來吃飯。王富順剛才沖侯建軍拿臉色,就是擔心朱躍進不高興。
“在規劃局什么部門上班?”朱躍進淡淡地接過林遠方遞過來的香煙,問道。
“規劃技術科。”林遠方說道。
朱躍進“哦”了一聲,靠在椅背上抽煙,不再說話。他眼睛望著天花板,心中卻再盤算,還真是巧了,我正要去規劃局找人,規劃局的人就送到眼前了,還是在規劃技術科上班。先看看這個年輕人過來有什么事吧。
朱躍進是去年才從部隊轉業回邙南縣的,兩個月前剛調到邙南縣擔任副鄉長。前幾天,他的姐姐是城關鎮人,前一段想把自己的家的房子翻修成三層小樓,但是規劃局那邊一直批不了,于是就找到朱躍進。朱躍進還正在琢磨找什么人幫忙呢,沒有想到今天卻遇到了林遠方
王富順一直在觀察朱躍進的表情,見朱躍進對林遠方沒有什么特別的表示,心中也就有了底,他一邊抽煙,一邊問林遠方道:“那個,你過來有啥事?”
“我是林遠麗的弟弟,今天過來看她,沒有想到一進家門,就看到一群人又是扛糧食又是牽豬的,一問,說是清欠隊的。”林遠方說:“所以我就過來問一下王主任,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富順心中嘀咕了一下,怎么以前沒有聽說劉成文有個在縣里當干部的小舅子呢?于是沖旁邊的村委會會計裝糊涂道:“有這事嗎?”
村委會會計自然明白這個時候自己要怎么說,“啊?這個事啊?有啊,有啊。”他連連點頭道:“劉成文家的提留一直沒有繳,已經過了村委會規定的最后繳納期限。清欠隊應該是去執行強制措施的。”
“原來是這么個情況啊?”王富順仿佛這才弄明白原委,對林遠方說道:“林干部,你看,是你姐夫沒有繳提留款。既然林干部你今天過來了,那就這樣吧。就不執行處罰措施了,讓你姐夫把提留款補交上來就可以了。”那語氣像是送林遠方多大的人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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