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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一鋁廠江耀武廠長的辦公室,張又順低著頭站在江耀武的大班桌前,被高踞在大班椅上的江耀武居高臨下的用目光冷冷掃視著,讓他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你很讓我失望!”江耀武手指用力地戳著大班桌,似乎想要把上面捅出幾個窟窿一般,“這個節骨眼兒,出這么大的漏子,你這個廠辦主任是怎么當的?”
明天總公司陳副總要到華一鋁廠來視察,這個還不是讓江耀武如此緊張的原因。關鍵是,陳副總并不是一個人下來,而是陪著一位澳大利亞華僑一起下來。這位華僑是澳大利亞有名的富商,已經和總公司談妥了條件,準備在總公司下屬的幾家鋁廠中選擇一家鋁廠進行合資,投資金額有望達到一千萬美元。其中最有希望的兩個鋁廠就是華一鋁廠和魯東鋁廠。這次陳副總帶著這位澳大利亞華僑過來,主要就是對華一鋁廠進行考察。如果澳大利亞華僑過來看,看到華一鋁廠大門口那一千多村民,那么會發生什么樣的情況可想而知。
“你不是向我保證過,最起碼在這幾天,絕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嗎?”江耀武抓起煙盒,往嘴里塞了一個香煙。張又順想湊過去為江耀武點火,江耀武眼睛一瞪,說道:“你給我站在那里。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廠長,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張又順愁眉苦臉地說道:“我前面真的把工作做好了。我派了廠辦的李科長,帶著附近幾個村的那七八個刺頭們報名參加了瓊南旅行團,這時候他們都在瓊南旅游。我想沒有這幾個刺頭挑頭,這幾個村子的村民都會老實一點,可是誰知道,馬莊村的村民會鬧起來。”
“沒有原因,沒有解釋!”江耀武手指夾著香煙,冷冷地盯著張又順,“你就說,怎么辦吧?”
“我本來想請新城派出所的余所長把這些村民都趕回去。可是余所長說了,這些村民沒有影響社會治安,也沒有影響我們華一鋁廠的正常生產秩序,只是過來合理地表達一下他們訴求。這種事情他們公安部門不好處理。”張又順說道。
江耀武斜睨了一下張又順,說道:“你平時不是向我吹噓,和新城派出所的余先鋒關系如何如何嗎?這個時候怎么就不管用了?”
“廠長,我……”張又順囁嚅著,想要解釋。
江耀武手腕往下用力一壓,打斷了張又順的話:“你不要給我解釋了。你就說吧,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處理。”
“我出去和那些村民談,可是他們說要您親自和他們談判,別的人一律不談。”張又順說道。
“這種事情,還要我出面?”江耀武哼了一聲,又說道:“那他們提出了什么條件,你總弄清楚了吧?”
“他們就說是要求賠償,具體怎么個賠償法,說是要親自和廠長您談。”張又順偷眼看了一下江耀武,囁嚅道。
“張又順啊張又順,你讓我說你什么好?啊?什么好!”江耀武悶頭抽了兩大口煙,夾著香煙的手指沖著張又順一陣虛點。停頓了一下,他才恨恨地說道:“好吧好吧,什么人都要和我談,什么貓三狗四的都能見我。你去吧,讓他們選幾個村民代表過來,我跟他們談。”
如果放在平時,江耀武才不會理會這些破事。可是現在情況不一樣,明天陳副總就要陪那個華僑過來了,如果今天不解決好,那合資的事情肯定泡湯。魯東鋁廠的實力本來就比華一鋁廠要強,華一鋁廠外部環境再不好,在這場競爭中還會有勝算嗎?
“是,是,是!”張又順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他終于舒了一口氣,不管怎么說,只要江耀武廠長同意和那些村民談,事情就有解決的希望。他說道:“我這就過去安排。”
出去了大約二十分鐘,江耀武又低著頭小心翼翼地進來了:“廠長,那些村民們根本不愿意進來,他們說,要談,也得在廠外面談,讓您到外面去和他們談。”
江耀武講手中的那份總公司關于陳總陪同澳大利亞華僑過來的那份傳真狠狠地摔在了桌面上,“張又順,你真的是喪權辱……那個廠,我的面子全部被你丟光了!”
張又順屏住呼吸,連口大氣也不敢出。
江耀武站起來一把將大班椅推開,抓起衣帽鉤上的呢子風衣,說道:“走吧!走吧!我就出去看看,那些泥腿子們會提什么條件!”
出了行政辦公樓,張又順連忙讓招手,讓等在外面的七八個膀大腰圓的保衛處干事過來,簇擁著江耀武,威風凜凜地往廠門口走去。
到了廠門口,江耀武立刻滿面微笑,他雙手拱起來向在廠大門口兩邊站著,舉著橫幅的馬莊村村民招呼道:“馬莊村的鄉親父老們,你們辛苦了!”
馬莊村的村民見江耀武出來,就騷動起來,嘴里大聲喊道:“我們要治病,我們要檢查身體,我們要賠償!”
余先鋒領著六個民警站在廠門口,維持著秩序,這已經是新城區派出所一半的力量了,此時見村民騷動起來,連忙在江耀武站在馬莊村村民之間,算是筑起一道防線。不過余先鋒心中也打鼓,如果這一千多村民真的騷亂起來,他手頭這幾個人根本擋不住。
江耀武心中也有點膽怯,后悔自己輕易地就出來了是不是有點孟浪?不過他也是別無選擇。華一鋁廠這種情況,急需資金的注入。如果不能拉到澳大利亞華僑的這筆投資,華一鋁廠就只有繼續半死不活等捱著,如果真是那樣,即使他是個廳級廠長,又有什么滋味?企業不同于地方,你手中沒有錢,就等于沒有權,別說外邊人看不起你,就你的部下,如果連續幾個月領不到工資,還有幾個人會把你放在眼里?如果真的能拿到那一千萬美元,情況自然又是不同。
“好好好,鄉親們,你們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有話好說,咱們慢慢商量。”江耀武滿面微笑地舉起雙手往下壓了壓,“你們不是要和我談嗎?我現在出來了,你們誰過來跟我談?”
馬莊村的村民們就把眼睛看向了徐老大和馬富強,這是他們的主心骨。
徐老大和馬富強低低地說了幾句,兩個人就走了出來,來到江耀武的面前:“你是江廠長吧?這是我們馬莊村全體村民的條件,”說著遞過來一份材料。
江耀武接過材料,沒有打開看,而是盯著徐老大和馬富強:“兩位老鄉,你們叫什么名字?”
徐老大和馬富強怕管委會的干部,怕縣里的干部,卻不會怕華一鋁廠這些人。他們根本不會想到,眼前這個肥胖的中年廠長是和天陽市市長平級的正廳級干部,即使知道也不會害怕。對他們來說,站在江耀武一邊的新城區派出所所長余先鋒無疑更有權威的多。
馬富強撇了撇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說道:“我叫馬富強,他叫徐老大。代表的就是俺馬莊村一千五百多口村民。”他目光和江耀武對視著,沒有絲毫退縮。
江耀武本來想嚇唬一下面前這兩個泥腿子,但是見了兩個人的態度,就改變了主意。這兩個泥腿子一看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主兒。自己的嚇唬多半不會起到什么作用,到時候如果無法收場不就是自己給自己找別扭嗎?
他收回目光,低頭看著手里這份材料,上面提的條件倒是很簡單明了:第一,華一鋁廠要負責馬莊村目前已經發病的村民進醫院治療,并承擔一切費用。第二,華一鋁廠要為馬莊村一千五百口村民安排一場全面的身體檢查。第三,華一鋁廠要為馬莊村民近年來所受到的污染損害一次性支付三十萬元。第四,華一鋁廠必須對生產中產生的粉塵和污水進行治理。
這簡直是獅子大張口!江耀武心中說道。不過這個時候重要的是安撫面前這幫泥腿子。只要能夠讓他們老老實實的,先把這關鍵幾天度過去,其他事情,等陳總和那個澳大利亞華僑考察結束再說。
“老鄉,你們提的條件我看過了。不過這件事情并不是我一個人能做主的,我要回去商量一下,還要向上級領導匯報一下你們的條件。”江耀武和顏悅色地說道:“我看這樣好不好?你們先領著鄉親們回去。我們這里抓緊時間開會研究,一有結果,就馬上通知你們。行不?”
徐老大不卑不亢地說道:“江廠長,你們只管開會研究,也只管上級領導匯報。我們村民們已經商量好了,每天就在你們廠門口等著,你們什么時候答應了我們的條件了,我們什么時候才會回去。”
“老鄉,你們這樣做不好吧?我這里已經答應會去研究你們的條件了,你們干嘛還要影響我們企業正常的生產秩序呢?”江耀武臉色就有點發沉。
“江廠長,身體健康和生產秩序那個更重要?”馬富強在一旁尖銳地問道:“你們能影響我們的身體健康,難道我們還怕我們影響你們的生產秩序?你看看兩邊那十幾個平板車,去看看上面躺著的病人。他們都被你們的廢氣廢水還有粉塵禍害成啥了?更何況我們只是站在你們工廠門口等你們答復我們全體村民的條件,并沒有對你們工廠的正常生產秩序進行影響。”
江耀武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年輕農民語氣這么尖銳,他問道:“你也是馬莊村農民?”
“是,地地道道的馬莊村農民。馬莊村小學的民辦教師。”馬富強回答道。
江耀武感覺事情很是棘手。那個徐老大看起來還算老實。這個馬富強的民辦教師就不好對付了。看來硬的是不行啊。
他沉吟一下,說道:“馬老師,你們站在廠門口兩邊雖然不影響我們企業正常生產,但是影響我們企業形象,客戶過來了看到這場面總是不好吧?這樣吧,我也看了你們寫的這些條件,估計難度不大。還是請你們帶著鄉親們回去,給我幾天時間讓我做一下上級領導的工作,你們看行不行?”
馬富強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徐老大就搖頭說道:“你們不答應我們的條件我們不會回去的。即使你們工廠答應了條件,但是我們也必須在拿到賠償資金后才會回去。要不,我們就一直在這里站著。”
“對!徐大哥說的就是我們全體村民意見。”馬富強說道:“江廠長,你也不好浪費時間了,我們是不會回去的。還是抓緊時間回去開會研究,向上級領導匯報吧。”
“你們,你們真的是豈有此理!”江耀武一個廳級干部,親自出來和幾個泥腿子談判就覺得掉了很大身份,沒有想到這幾個泥腿子不識抬舉,還和他講三講四的講條件。他沉著臉說道:“我警告你們,你們兩個要為你們今天的行為負責任的!”
馬富強冷笑一聲,“江廠長,你這樣的態度,我們之間就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說著一拉徐老大,兩個人轉身回到村民的行列。
村民們立即搖動著手中要橫幅,大聲喊道:“要治病,要檢查,要賠償!”
江耀武臉色鐵青,轉身對余先鋒說道:“余所長,我請你立即采取措施,把這些人趕走。”
“江廠長,恕我無能為力。”余先鋒搖了搖頭:“目前情況還可以控制。一旦矛盾激化,那責任我可承擔不起。”
江耀武連碰兩個釘子,只好氣哼哼地回去。到了辦公室,他把手中的材料桌上一摔,叫道:“真是豈有此理!都什么素質!”
張又順站在后面噤若寒蟬,一聲也不敢吭。
江耀武把大班椅拉了過來,重重地坐下,指著電話說道:“張又順,你立即給我聯系管委會的莫日根,我要和他講話!”
張又順不敢怠慢,連忙翻開電話號碼本,撥通了莫日根的電話:“莫主任,你好,我們江廠長想和你說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