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一過,南安門的城樓上發出了信號,這是告訴城內的軍隊,遠方發現了閣羅鳳部隊的情況,城里的三萬南詔此時都已知道這次要與誰作戰,閣羅鳳的部隊應該是從南安門入城,在南安門兩側的城墻上埋伏了五千名弓箭手,一人持五十支箭,另外還準備了十萬支,萬箭齊發,再強的敵人也會被射得千創百孔,其余士兵埋伏在城門附近的民居里。
太和城已經戒嚴,所有的百姓都不準離開家門,上路者立即格殺無論,為防止被敵人謀殺偽裝,士兵巡邏必須百人以上行動,不準任何人落單,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得十分周全,整個太和城被收拾得跟鐵桶一般,閣羅鳳的黑羽隊被困在城,眼睜睜地看著敵人在布羅網、挖陷阱,而無法通知主公。
城樓上響起信號時,李清率領三百唐軍,從北勝門出了城,他們繞過蒼山,風馳電掣向東北方向馳去,這是李清最后一步棋,為防止閣羅鳳逃脫而設了一張網。
歷史的必然性往往是由無數的偶然性組成,如果李清沒有被宜南王后叫住,那他就可以早半個時辰出城,歷史也就由此被徹底改變,就在半個時辰前,段附克帶著鳳伽異走著同一條路,僥幸逃過了與三百唐軍的狹路相逢,南詔的歷史也由此走上了另一條路。
這是一個無風地晴天。太和城內,白色的佛塔筆直地刺向天空,數千名黑甲士兵埋伏在金碧輝煌的大佛寺里,使原本詳和向善的佛門凈土也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于誠節在數百騎親衛的嚴密護衛下,騎馬向南安門跑來,他看到大軍將趙附于望和杜羅盛還是與平常一樣,從容鎮定地從城墻上下來,來到他近前跪下行禮。只聽大軍將趙附于望高聲道:“一切準備就緒,殿下就等著看好戲吧。”
“士兵們都知道了吧!”于誠節不放心地問道。
“他們都愿意為殿下效忠,今天會比以往任何一次戰斗都要勇敢。”
另一名大軍將杜羅盛答道,他說完又對于誠節補充了一句:“不拿到閣羅鳳的人頭,我們誓不罷休!”
“好!告訴弟兄們,今天成功。每人賞三貫錢。”見到無數黑壓壓的士兵們都支持自己,于誠節忽然信心十足,就算沒有李清,他也一樣能登上王位。
“那我就在王宮等你們的好消息”
于誠節忽然覺得自己很是威風,當國王地野心迅速膨脹,隨后在護衛的簇擁下向王宮方向得意洋洋馳去。
城外的原野一片寂靜,就在這一片寂靜的原野上,城樓里的哨官看到閣羅鳳的隊伍由遠而近,正在靜靜地朝這邊走來,最前面是幾百面旌旗。起風了,旌旗招展。映照著陽光,但是與他以往見過地任何一支隊伍都不一樣。也許是從前國王的儀仗隊吧!旌旗密集,遮擋住了哨官的視線,但他還是按常規打出一切正常的信號。
部隊看來沒有停止前進,但是行進速度極其緩慢,半天還沒有走到近前,清平官王遷帶出城去迎接閣羅鳳的馬隊走得也很慢。
趙附于望和杜羅盛在城樓上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二個人一句話也不說,好像是陷入到一種奇怪的心情當。如果誰要是說了點什么就會泄密似的。原野上閣羅鳳的先鋒與王遷的馬隊逐漸接近,然后混在一起。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又重新編隊,分成兩列,向城門方向走來。這次隊伍的行動比先前快得多了。
閣羅鳳地先鋒部隊只有一千多名騎兵,他們后面相隔不遠是王遷的馬隊。王遷馬隊后面相隔不遠是一支小隊伍,約數百騎,打著旌旗,個個彪壯精悍,也許閣羅鳳就在其,最后是步兵、馬車隊和糧草。
部隊越來越近了,城樓上地哨官已經看到閣羅鳳的先頭部隊進了南安門,從高高地城上看下去,他發現前鋒部隊士兵的臉色很緊張。他們披的幾乎都是厚厚的重甲,一個個被重甲壓得精疲力盡,他們進外城后,后面緊跟著的是王遷部,先鋒部隊進入城門后,由禁衛軍軍官引向內城,馬蹄聲使得人們的心情更加緊張。
旌旗招展儀仗隊已經一半走進內城,士兵們的表情還是緊張而陰沉沉的,從內城到外城間只有短短地幾百步,擠滿了黑壓壓的士兵,勁風穿城而過,旌旗獵獵,風卷旗舒,將后面地金盔金甲的統帥完全遮蓋了,只見他身材異常高壯,正是王兵各矯扮。
終于輪到步兵走到了城門近前,哨官屏住呼吸,心緊張得快跳出胸腔,盯著他們入城,當最后一名士兵進來之后,他手上令旗猛地一揮,兩扇厚重的城門‘轟隆隆’被關閉了。
就在這一瞬間,這時,趙附于望大聲地吼叫起來,他身材矮小,可吼聲震天,真不知道他這么小的個,哪來這么大的聲音,‘當!當!當!’鐘聲急速敲響,埋伏在城上、城下的弓箭手聽到召喚聲,一涌而出,數千名弓箭手一齊開弓,頓時箭如飛蝗,射向城門口的儀仗隊,箭的戰馬一躍而起,嘶鳴聲劃破長空。
果然不出主公的意料,這幫卑鄙的家伙,王兵各一把扯掉笨重的盔甲,大吼一聲,“撞開城門!”
但外城門用極厚重的生鐵鑄成,人力根本無法撼動,王兵各見勢急,縱身一個空翻站在馬背上,一手執盾,一手指著城內,野牛般的吼聲在城門處雄渾而低沉地響起:“殺進城去!”
數十匹沖在最前面的重甲鐵騎頂住內城門,后面的鐵騎緊緊跟上,與此同時數千名步兵潮水一般向城內涌去,他們來不及列成隊型,揮舞著郁刀,手執盾牌,弓箭上弦,頂著箭雨向前猛沖猛射,一時刀光森冷,鐵箭噬血,清平官王遷和他的幾十名護衛立刻被刀鋒削掉了腦袋。
城樓上哨官施展紅旗,向城墻上的趙附于望傳達甕城的情況,王兵各一眼瞥見,手一甩,一道寒光從手射出,一柄飛刀穿透了哨官的脖,他慘叫著從十幾丈高的城樓上重重摔下,這聲慘叫象黑夜里的喪鐘,敲醒了所有于誠節系的士兵,也激怒了他們,近萬名南詔戰士揮舞浪劍和郁刀向自己曾經的兄弟撲去,空氣彌漫的血腥味讓他們變得異常兇暴,即使沖在前面的人已經被殺死,但后面的士兵依舊瘋狂涌上,頂著尸體肉盾,強大的沖擊力竟然把數十匹頂著大門的騎兵戰馬推倒在地,即刻將落地的敵人砍成肉泥。
但更多的重甲士兵已經涌入城門,在王兵各的率領下向敵人發起凌厲攻勢,王兵各兇猛性似乎傳染給了每一個戰士,頑強的鏖戰,竟暴烈到這種程度,以至于對陣雙方間,死人死馬竟壘成了一道新墻。
就在這時,埋伏在大佛寺的禁衛軍出手了,生力
入使閣羅鳳的士兵終于潰敗,紛紛跪地投降,渾身是各見大勢已去,借著一匹戰馬的飛奔,縱身躍上高高的城墻,瞬間便掠出城外,此時,遠處高坡上立著一百余名騎兵,閣羅鳳被簇擁在間,他見敵人果然有埋伏,一調馬頭,率領眾人向東北方向飛馳而去。
太和城內,趙附于望發現王兵各逃走,他快步跑下城來跳上一匹戰馬,隨著其他劍拔弩張的騎兵們一齊沖入甕城,此時戰斗已經結束,兩派的兵馬已殺得尸橫遍野,未死的戰馬躺在地上哀鳴,閣羅鳳的數千士兵只剩下幾百人,均跪在地上受降。
“抓住閣羅鳳了嗎?殺死他了嗎?”
楊格孝沙啞的聲音傳到趙附于望的耳朵里,他停下馬來,銳利的目光在幾千具尸體搜尋,沒有!沒有看見金盔金甲的主帥。
“閣羅鳳在哪里?給我找!”
趙附于望騎著馬在躺滿尸體的甕城一邊奔跑一邊喊叫,幾百名士兵下馬將地上的尸體一個個翻過來,對著臉面仔細地察看,看了半天,卻始終沒有找到閣羅鳳。
“他根本就沒有進城!”
發現上當的趙附于望惱怒地拔下頭盔,狠狠將它摔到地上。
戰馬飛奔,樹木飛速后退,風在耳畔呼呼作響,離開太和城已經十余里了。閣羅鳳一直沉默不語,雖然他早有準備,逃過了大難,但爭位地失敗、南詔的分裂已成必然,麗水一帶人口稀少、毒蟲遍地,沒有十年的時間積累,他根本不可能和于誠節對抗。
也好!沒有部落勢力的牽制,自己可以好好作為一番。最大的障礙是人口不足,可以想法從大唐販來、從南詔招來,閣羅鳳忽然想到了王兵各的岷幫,這倒是一個極重要的戰略資源,千萬不可丟了。
閣羅鳳一拉韁繩,駐馬向后望去。只見渾身浴血的王兵各已經跟上,他地身幾近虛脫,搖搖欲墜。
“快,快給他療傷!”
閣羅鳳急忙跳下馬,親自將王兵各抱下馬來,眾人手忙腳亂地替他包扎療傷。
喝了幾口水,王兵各漸漸恢復一點體力,他翻身向閣羅鳳跪倒謝罪,“屬下死罪,丟下弟兄們獨自逃生。”
閣羅鳳趕緊將他扶起。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與其戰死,不如留下有用之身為我效力。”
王兵各心感激。他剛要說話,忽然眼閃過一絲警覺。他似乎聽見有極細微的說話聲,象是有人在低聲喝令,他慢慢移動目光,對四周仔細掃描。
他們此時身處一條山谷,這里樹林茂盛,郁郁蔥蔥的大樹巨大如圓傘,將天空都遮蔽了,一束束陽光象一根根金黃的巨矛。從縫里直刺下來,忽然。王兵各的眼睛瞇成一條縫,他看見了一道刺眼地反光閃過,極象是一束陽光映照在一把刀上發出的反射。
他悄悄向身上摸去,飛刀已經沒有了,腳一踢,一枚小石破空而起,直向反光處射去,只聽一聲悶哼,樹林里‘嘩啦啦!’一陣響動,似乎有一人摔倒在地。
響動聲引發了急變,樹林爆發出一聲吶喊,緊接著‘嗖!嗖!’的箭矢從四面八方射來,又狠又準,事起突然,只有王兵各料敵在先,他反應極快,一把抱住閣羅鳳滾翻在地,躲到一匹被射倒的馬后面,一面觀察局勢,一面尋找逃脫之路,其他人卻沒有他的反應和武功,又無盾牌遮擋,頓時被射個人仰馬翻,只兩輪箭,一百多人便被射倒大半。
閣羅鳳被王兵各按在身下,只覺他的手臂如鐵箍一般,自己動彈不得,口鼻無隙喘氣,幾乎被他悶殺,而且腿上又了一箭,又痛又癢,血流不止。
這時,他只覺那雙鐵箍一松,他能喘氣了,但聽見的是自己手下慘叫聲連連,看到的是又快又狠的箭矢,閣羅鳳心恨得要滴血,大聲問道:“他們是什么人?”
王兵各的胳膊上剛剛了一箭,箭勁力極大,箭矢幾乎要穿透臂骨,痛得他幾乎暈過去,但他隨即反應過來,這樣地勁箭只能是南霽云射的,他只射自己胳膊,顯然已經手下容情,聽見主公地問話,不及回答,他忽然發現了一個機會,在他的前方箭矢明顯減少,他立刻明白,這是唐軍在放他一條生路,但他又怎能丟下主公,王兵各一把抱起閣羅鳳,拼盡最后地力氣一躍而起,向樹叢沖去,只要進了樹林,就有逃脫的機會。
但他的體力已經消耗殆盡,他剛起身,一左一右兩支勁箭如閃電般射來,正他的兩腿,‘撲通!’一聲,王兵各摔倒在地,手的閣羅鳳也滾翻在一旁,他萬念皆灰,長嘆一聲對閣羅鳳道:“是李清!”
“不錯,正是我!”
從兩邊的草叢、樹林里涌出大隊唐軍,將他倆團團圍住,手上端著鋼弩,銳利的箭尖閃爍著死神的獰笑,一些受傷未死之人也被他們補上一箭射殺,只見他們走出一人,目光冰冷,長身挺立,正是李清。
李清默默地看著閣羅鳳,他也在看著李清,兩人已經幾輪交手,此時卻是第一次相見,半晌,還是李清先開了口,“大王,真地很抱歉!讓你功敗垂成,可是我不能讓你活下去。”
閣羅鳳慢慢站了起來,仰天一笑道:“李清,你很不錯,比我想象的還要厲害,可惜你不能為我所用,死算什么,我早有準備,只要不是死在于誠節那狗賊手里,我便無怨無悔!”
李清沉默,他又看了看王兵各,沉聲道:“想不到我們竟走到這一步。”
王兵各冷然一笑,舉起他缺一指地左手道:“我王兵各從一個流浪漢能做到黑幫頭,
間不知經過多少兇險,但我還是敗了,敗在我自己的手上,重義、記恩、婦人之仁,結果送了我這一條命,你看見沒有,這兒少了一根指頭,就表示我們已恩斷義絕,你今天若不殺我,我必取你的狗頭為主公報仇!”
谷地里寂靜無聲,所有的唐軍都看著李清,等待著他最后的決定,李清眼睛一垂,黯然傷神,他緩緩跪下,向王兵各一拜,隨即站起,一仰頭,黯然的神情已消失無蹤,他冷冷道:“這一拜是回應你斷指絕義,你說得對,我是不能有婦人之仁。”說完,他的手斷然地一揮。
天寶四年四月,大唐密使李清在南詔毒殺皮邏閣,成功了挑起閣羅鳳與于誠節的內訌,在這場內訌,閣羅鳳失敗,逃亡時被唐軍伏擊身亡,他死后,于誠節即位南詔國王,但閣羅鳳之鳳伽異在清平官段附克和大軍將段忠國的扶持下在麗水稱王,南詔從此分裂為東西兩部,歷史的車輪終于向另一條岔路緩緩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