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已逾百年,孫繁衍、生生不息,親王、郡王、顯還有出嫁的公主、入贅的駙馬,或富貴三世、或榮華一生,到天寶年間,李氏宗親已不下千人,另外皇親國戚更是不計其數。
這林大了,什么鳥都有,尤其是這群享有特權、錦衣玉食的皇室弟,在春意盎然、暖氣的仲春,更是異常活躍,追花逐蝶、賞花踏青,長安處處可見他們的影。
李清一行在延光門外見到的便是其最活躍的一群,部分是李唐宗室,還有不少高官女,年紀都不大,此刻他們正從樂游原夜營歸來,野宿的亢奮還未消去,行進更是趾高氣揚。
這里雖是城外,但道路兩旁屋舍密集,一路擺滿了小攤小販,往來人流如織,更使狹窄的官道更加擁堵。
忽然不知誰喊了一聲,“飛蝗黨來了,大家快躲!”,所有人都發現了旌旗和馬隊向這邊開來,街上頓時亂成一團,呼兒喚女,拖籮挑擔地向兩邊屋檐下躲去,馬隊仿佛決堤的河水,滔滔而來,踢翻了老人的茶攤,踏爛了小販的瓜果,人們縮著肩、背過臉,不敢看他們,年輕的女更是躲進小巷,生怕惹禍上身。
李清見他們囂張,便命令士兵們退到邊上,將路讓給他們,十幾個官更知道這幫人不好惹,紛紛跑到便道上。遠遠地看著他們。
很快,浩浩蕩蕩地車馬隊從唐軍將士們面前經過,兩大群人擦肩而過,,一面是肆無忌憚的笑聲和歌伎的尖叫聲,另一面卻是一群風塵仆仆的唐軍將士沉默無語。
路邊一群盔甲破舊、黝黑干瘦的唐軍自然引起了這幫‘飛蝗黨’的興趣,少女們坐在馬車里指指點點,掩嘴偷笑。一群衣甲鮮明的少年將軍更是嘴撇到耳邊,將胸脯挺得高高,頭盔上紅纓飄揚,活象為吸引異性而開屏的孔雀。
忽然有人大叫一聲:“這是哪里來地叫花,好象還是士兵,真丟大唐的臉!”
眾人一起哄堂大笑。見這群士兵都不敢吭聲,笑聲更加響亮,這時,一輛馬車經過,車簾拉起,露出幾張漂亮的臉蛋,上下打量對面的唐軍,一名梳雙鬟流蘇辮的綠衣少女盯著最邊上的黑瘦將軍看了半天,忽然叫了起來,“李清。是你嗎?”
這個綠衣少女不是別人,正是簾兒同父異母地姐姐崔柳柳。她叫聲引來無數人的注目,李清的臉微微一沉。他早看見了崔柳柳,見她居然和這幫人混在一起,心著實不悅,便扭頭不想理她,不料還是被她發現。
“停車!停車!我要下去。”
她拉開車門,跳下去,提著綠色長裙向李清跑來,緊接著后面幾個少女也跳下馬車。跟在她的后面。
喧鬧的隊伍停住,也漸漸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與李清的身上,一些聽見她叫喊的人開始悄悄議論起來,‘這人是誰?.
崔柳柳滿懷喜悅跑到李清面前,明媚的笑臉上洋溢著久別重逢的漏點,卻發現周圍一群士兵都冷冰冰地看著她,甚至靠李清最近地幾個,手直接握在刀柄上,仿佛她是一個要突施偷襲的女刺客。
“崔小姐,真是巧!”
李清勉強笑一笑向她微微點頭,便算是打了招呼。
沒有得到另一個人地響應,這重逢的漏點便燃不起來,崔柳柳見李清沒有下馬,她忽然似明白了什么,便低著頭輕輕地說道:“你去南詔地事我不知道,你是在怪我沒來送行嗎?”
李清忽然瞥見她馬車后面胡亂折疊成一團的帳篷,眉頭一皺,責問道:“你在外邊過夜,有沒有經過你父親的同意!”
崔柳柳自小被他母親嬌縱,長大后恣意任性,天不怕地不怕,在長安是出了名的刁蠻女,可她卻有點怕李清,自上元夜與他相識,她便對他有了一分愛戀,這份愛戀在一段時間內支配著她的整個身心,使她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她時時刻刻都想找他,想和他在一起,雖然她也知道他并不將自己放在心上,但這并不妨礙她的熱情,也不妨礙她體會這種美妙的感覺,可自從李清成親,這種感覺便陡然消失,她為此傷心了很久,后來李清去了南詔,她也漸漸淡忘了這段情,又恢復了她往日地浪蕩生活,整天就和一幫不良皇室弟在一起鬼混,為此她的父親也氣傷了心,不再管她,直到剛才她又看見了李清,極度地驚喜使她心已滅掉的死灰竟忽地又燃了起來。
此刻,重逢的激動已經蕩然無存,李清問話讓她羞愧,他的嚴厲使她害怕,但眾目睽睽之下,她竟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什么東西,竟敢對崔小姐如此無禮!”
李清的冷漠早惹惱了施柳柳的同伙,立刻沖上來一幫皇室弟,將他團團圍住,拔出腰間寶劍惡狠狠指著他。
“滾下馬來!.
旁邊唐軍大怒,三百騎將士紛紛拔出戰刀沖上前來,個個兇神惡煞,戰刀在陽光下閃著冰冷的光芒,凜冽的殺氣逼迫而來,竟將這群人馬匹嚇得連連后退,‘唏溜溜!’亂叫。
“不可魯莽,你們退下!”
將軍有令,將士們只得收刀回鞘,退回原位,殺氣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群皇室弟哪里見過這種陣勢,一個個嚇得蒼白,口唇發干,李清向他們拱了拱手,淡淡一笑:“我的手下們最近殺人順了手,驚嚇了各位,不要被我擾了心情,請繼續趕路吧!”
說完,他又向崔柳柳冷冷說道:“若你還肯聽我這個大哥一句話,現在趕緊回家向你父親道歉,若不肯聽,以后也休要再叫我,去吧!”
崔柳柳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動了動,卻一句話說不出來,只得低頭匆匆上了馬車。
眾少年被他的氣勢所懾,又偷眼看了看橫眉怒目的唐軍士兵,只得怏怏收了劍,這時,站在最后一個三十出頭的瘦高男向李清高聲道:“將軍可敢留下大名?”
此人臉色灰白,鼻碩大,李清忽然覺得此鼻似乎有點面熟,象在哪里見過,但此時卻不容他細想,他微微一笑,“剛才崔小姐不是說了嗎?在下李清,職位卑微,乃無名之輩,不敢污了眾位王爺、少爺的耳朵。”
“李清?”
眾人念了念這個名字,確實陌生,但那名瘦高的男卻臉色微變,仔細打量李清一眼,急低頭向一名家人囑咐幾句,那家人悄悄上馬,打馬向長安城飛馳而去。
這時,從長安城方向傳來馬鈴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隨后響起轟然的馬蹄聲,遠方出現大群駿馬,卷起滾滾黃塵,簇擁著一匹白色駿馬飛馳而來,駿馬象一片雪影,冥冥閃著銀光,連馬籠頭也是光閃閃的,仿佛是鑲嵌著星光的寶石,馬上騎士策馬疾駛,披風在身后掀起,高高的金盔下滿頭黑發迎風飄揚,他眼似彎月,唇線剛強,顧盼之間神采飛揚,散發著勃勃的青春氣息。
他從一幫少年身旁飛馳而過,招呼也不打,一臉不屑,那少年公看見了李清,一拉韁繩,駿馬長嘶一聲,前蹄高高躍起,如飛龍入云,“李將軍,師傅,你們果然回來了?”
李清見他豐神俊朗,也是皇室弟裝束,和眼前這幫宗室弟一比,竟仿佛鳳凰立雞群一般,心頓生好感,亦拱手施禮道:“在下李清。請問公是?”
這時,李嗣業悄悄走近,在李清耳邊低聲道:“陽明,他便是太長,廣平王李俶。”
少年口地師傅正是李嗣業,曾教過他陌刀刀法,也受過他的拜師之禮,算得上是他的師傅。也很喜歡此的勤奮,便笑道:“又要去跑馬了嗎?這臨近長安城,卻不知道減速,當心有拾遺告你父王一狀,和上次一般打爛你的屁股。”
少年吐了下舌頭,翻身下馬。手一揮笑道:“兒郎們都下馬,師傅說了,要咱們步行回長安。”
“你這臭小,我幾時讓你步行,看來你真是皮癢了,等明日我再傳授你幾招,好好治一治你。”
聽到‘治一治’三個字,那少年撓撓頭苦臉道:“我此番有得苦頭吃了,不如高掛免戰牌,先挫挫師傅的銳氣再說。咦!我怎么全說了。”說罷,他沖李嗣業擠擠眼睛。哈哈大笑起來。
眼一瞥,卻看見李清正含笑望著他。忽然‘啊!’地一聲,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大叫道:“該死!該死!險些忘了大事。”
說完,他趕緊下馬向李清深施一禮,“父王身體欠佳,不能親自前來迎接,便命我代他前來歡迎李將軍回朝。”
李亨的用意李清自然明白,歸不歸太黨他心自有打算,但廣平王李俶地朝氣蓬勃。卻讓他懷了十分的好感,他是知道一點歷史的。這個李俶應該就是日后的代宗皇帝了,能能武,器宇不凡,果然是人之龍,他下馬急回禮道:“小王爺多禮了,李清何得何能,竟驚動了太,實在擔當不起。”
旁邊的一眾皇室弟見廣平王親來迎接李清,還是代表太,心不由暗暗心驚,‘這個李清到底是什么來頭?’竟連太都想親來迎接,一群紅男綠女的眼都流露出震驚與疑慮,隨即人群響起一片嗡嗡地議論聲。
此時,人群卻傳來一個陰陰的聲音:“我聽家父說,太這幾日精神抖擻,幾時身體欠佳,我看太殿下是不敢來見李將軍吧!”
李俶霍地回頭,說話的正是那個瘦高個男,李俶卻認識他,李林甫的第八李銀,他冷笑一聲,回應道:“我父親是堂堂正正的太,不象有些人,據著相位,不思報效朝廷,卻盡做陰毒齷齪的背后勾當。”
李銀勃然大怒,指著李俶惡狠狠道:“你把話說清楚了,我父親幾時陰毒齷齪,又做了什么背后勾當,你若說不清楚,那我們去皇上面前說。”
李清暗暗搖了搖頭,父輩的恩怨竟傳到了輩身上,他見李俶眼閃過一絲懊惱,知道他心也有些后悔,便笑著替他解圍道:“原來李公是李相國之,李清剛才得罪了,我倒覺得李相國與太殿下關系一向交好,可別為了咱們后輩的幾句無心之言便傷了彼此和氣,這對大唐社稷不利,也是皇上不愿見到的,李公,你說我的話可有道理。”
李銀知道李清所指,是讓自己不要捅破了父親與太之間那層薄薄地面,便微微一笑,拱拱道:“李將軍不僅膽識過人,言語也厲害,在下李銀,也替家父李林甫來迎接李將軍從南詔凱旋。”
此言一出,不僅這群王室女,就連旁邊看熱鬧的百姓也開始對這群披掛著血銹盔甲地黑瘦軍人們肅然起敬,原來他們就是那群縱橫東和南詔的三百騎大唐勇士,他們在東孤身奮戰,他們在南詔英勇果敢,他們地事跡早隨著第一批使臣的回歸傳遍了長安的大街小巷。
確實,他們的盔甲破舊、軍服褪色,個個黝黑干瘦,在雄偉輝煌的大唐都城面前,顯得十分寒磣。但他們褪色軍服意味著無數的風雨夜行軍,意味著跋山涉水地出擊,意味著高原烈日的暴曬。那血跡斑斑的銹痕,也不說明別地,那意味著在決死的鏖戰因為來不及揩拭人血而銹成這樣,這里面有敵人血,也有自己地血,甚至兩者的血混在了一起。
在他們面前,人們都禁不住鞠躬如也,因為這些人恰恰就是英雄的旗幟和典范,他們身上,充分體現出大唐熱血尚武的報國精神。
這時,延光門里又飛馳出數十匹馬,馬上之人都是宮內侍打扮,邊令誠一馬當先,不多時便趕到了李清的身旁,他上下打量一下李清,忽然從懷掏出一面金牌,高高舉起,“皇上命羽林軍果毅都尉李清火速進宮見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