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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王忠嗣的進勸

更新時間:2024-07-07  作者:高月
忠嗣,大唐名將,原名訓,其父王海賓戰死沙場后,其名為忠嗣,收養在宮,開元十八年,年僅十八歲的王忠嗣率三百騎兵在玉樹奇襲吐蕃贊普,殺敵數千,贊普倉皇而逃;

開元二十年王忠嗣在鹽泉城以弱擊強,大敗吐蕃軍,吐蕃全軍覆沒,橫尸遍野,洮水為之不流。

同年,王忠嗣率十萬騎兵北出雁門,與奚、契聯軍在桑乾河進行會戰,三戰三捷,打的奚、契聯軍全軍覆沒,從此契丹三十部盡數投唐,幾十年不敢作亂,王忠嗣率軍威行漠北。此戰后,大唐北部平靖,三年后,李隆基遂改國號為天寶。

和所有的戍邊大將一樣,他在長安城也有一宅,其妻兒留在長安為質,他在回京已有半月,行武多年,生活忽然變得閑,身體里積下的病癥也一下迸發出來,他病倒了,回來十五天,在床上倒躺了十天。

他是舊年的最后一天來京,至今已有整整半月,他并非聾啞,長安滿街坊都在流傳太將廢的消息,他怎么會不知道,為此他也焦慮彷徨,他自小在宮長大,與太李亨關系最好,每次來京皆要去參拜太,以至于朝野皆傳他與皇甫惟明是太的左右兩翼,但他與太本人卻知道,事情并非如此簡單,私交雖好,卻不能因此廢國事。

王忠嗣生性耿直。平生之志只愿為國戍邊,吐蕃未滅、回鶻崛起,他沒有那個心神去空耗權位,不想參與到黨爭去,是以初三、初四李亨兩次召他私下相見,都被他以生病而推脫。

這一日是正月十三,下午,他披了一件厚裳。坐在后園地角亭里看書,忽然有下人稟報,刑部尚書韋堅來訪,王忠嗣微微一怔,立刻便明白過來,看來太還是不死心。竟讓韋堅上門來勸,太想找他做什么,他心里很清楚,但兵乃國家之器,怎能妄動?

“請他到書房見!”

但下人走了沒兩步,王忠嗣又叫住了他,“不!就請韋尚書到這里來。”

不一會兒,便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人影轉動,韋堅身形從假山石后顯出。他老遠看見王忠嗣,便呵呵大笑道:“王大將軍好會待客。堂堂尚書來訪,竟不出來迎接?”

王忠嗣連忙躬身施一禮。歉然道:“忠嗣病體初愈,待客不周,請韋尚書包涵了。”

韋堅拱了拱手,回一禮笑道:“呵呵!我也知道你身不好,所以準備饒你這一回,否則我定會將你拖到大門去,重新接我一次。”

“如此,便多謝了!”

王忠嗣拉過一把椅。用書撣了撣上面的灰塵,韋堅眼尖。一眼便看他拿的是《論語》,便笑道:“用圣人之書撣塵,我倒是頭一回見到。”

王忠嗣也笑了,他隨手將書放回書匣,自嘲地笑了笑道:“有朋至遠方來,不亦樂乎?我一時高興昏了頭,便本性畢露,我不是讀書之料。”

“哪里?大將軍謙虛了,我早就知道大將軍不僅仗打得好,每仗必勝,而且也熟知歷史,可謂武雙全,比韋某這等四體不勤之人又強過百倍。”

韋堅說笑兩句,話便轉入正題,“我此時前來,是受太之托,來探望大將軍的病,可否好一些?”

王忠嗣默默地點了點頭,“多謝太殿下關心,我身體不適,也沒有去他拜個年,實在是慚愧。”

“拜年只是個形式,大將軍有這份心便行了。”

韋堅一邊說,一邊偷眼觀察王忠嗣的眼神,見他說到太時,眼露愧色,便知他確實是對太有舊情,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轉彎抹角試探,想到此,韋堅便開門見山道:“太之事想必你也知道了,這些日,我們為太日夜奔走,但收效見微,太心也焦惶不安,便讓我來給你說一說,能不能看在故交的份上,助他一臂之力?”

該來的,還是要來,韋堅坦誠一下將王忠嗣逼到了墻角,他已無退路,只能尷尬地笑了笑,低聲道:“不知太希望我如何助他?”

“很簡單,太命你今天便回朔方,不必再述職,將朔方之軍帶到河東、再帶回去,便可以了。”

韋堅地眼睛緊緊盯著他,道:“如何?太的請求,大將軍能否答應?”

“不行!決對不行!”

王忠嗣‘騰!’地站起身來,連連搖頭道:“我不述職便走,便是欺君抗旨,至于調兵,那更是向皇上示威,我豈能做出這種事,再者兵乃國家之器,我豈能為太一人之私而妄動,我勸韋尚書也多為國家考慮,不要做有損于皇上之事。”

“好一個多為國家考慮!”

韋堅面帶冷笑,嘖嘖有聲,“想不到在大將軍眼里,太只是我的私事,我為太奔波也只是為己之私,那照你這樣說來,當年廢太,張齡全力反對也是為已之私嗎?”

韋堅的眼已漸漸有了怒火,他慨然道:“太乃國本,若非失德,不能輕易言廢,今上十年前廢太,現在又要故伎重演,你難道看不出是什么原因嗎?照這樣下去,十年后再廢一人,將立太、廢太當兒戲一般,那國家的穩定、我大唐江山的穩定,又怎么能保證。

現在太將廢,而人人縮頭,言官不語、相國失聲,只有我一人在為太奔跑,別人說我私心倒也罷了,可你王忠嗣也這樣認為,罷了!罷了!我話已經帶到,你自己決定吧!”

說完,韋堅鐵青著臉,一甩袍袖,重重地哼了一聲,連道別也沒有說一句,便怒沖沖而去。

王忠嗣怔怔地站立在那里,他望著韋堅遠去地背影,眼睛里充滿了無奈和歉意。

正月十四日,上午,王忠嗣的述職剛剛結束。

此刻,這

、河東兩鎮節度使正坐在興慶宮李隆基的御書房內,皇帝單獨接見的殊榮,他約四十余歲,面目黑瘦,目光深邃,唇角繃成一條直線,述職時坐了整整一個時辰,到現在腰依舊挺得筆直,紋絲未曾動過。

李隆基半靠在軟塌上,嘴角掛著懶洋洋的神態,目光淡然,似乎今夜是燈會第一天,普天同慶,他已無心朝政,心已飛到了滿城輝煌、流光異彩處。

李隆基語氣溫和,仿佛拉家常一般與王忠嗣隨意而談,他微微笑道:“我大唐獎勵軍功,為此也人才備出,河隴、朔方、安西披甲士數十萬,無數名將豪杰皆湮沒其,他們的崛起有賴于你們這些高位之將的提拔,朕聽說你在朔方也大膽用人,不妨給朕說說你的發現?”

氣氛雖然和緩,但王忠嗣此刻卻比打仗還要緊張,對于他而言,李隆基就是他的天、他的父,忠心耿耿于他,也就是忠心耿耿于國。

李隆基的問題,他不敢半點大意,略微欠身答道:“回陛下的話,正如陛下所言,我西北邊軍在血火生存,確實人才輩出,若陛下有興趣,臣可推薦兩人,一人姓郭名儀,華郡人,武舉出身,其人已近五旬,用兵以正為奇,令敵無懈可擊,可統觀全局,堪是帥才,現為定遠軍兵馬使;另一人則是契丹人李楷洛之李光弼。現為我帳下赤水軍兵馬使,其人用兵詭異莫測,猶勝于臣,它日能替代我之人,非李光弼莫屬。”

“郭儀、李光弼。”

李隆基將他們地名字念了兩遍,笑道:“此二人朕也有耳聞,既然愛卿如此推薦,想來必堪大用。朕記住了,不過你所說都是你朔方、河東帳下,不知別處可有推薦?”

王忠嗣想了一想也笑道:“別處臣還可推薦兩人,一人為突厥人哥舒翰,現任河西節度下大斗軍兵馬副使,他雖是胡人但也善用兵法。且勇烈過人,戰戰身先示卒,與陌刀將軍李嗣業可有一比。”

說到此,王忠嗣又面帶一絲遺憾道:“臣推薦的另一人為后起之秀,資歷雖淺卻屢立奇功,用兵膽大心細,最善抓住戰機,前幾日臣與高仙芝談起此人,他也盛贊不已,可惜他調進京做了官。可惜了!”

“你說的可是新任戶部侍郎李清?”李隆基淡淡道,眼的溫和卻閃過一絲警惕之色。

站在下首的高力士雖然并未抬頭。但他已經知道李隆基的心思,王忠嗣竟大意說露了嘴。告訴皇上他與高仙芝會過面,難道他不知道皇上召見他的真實用意嗎?當然,高力士只是李隆基的影,他聽得見、想得到,卻說不出。

王忠嗣似乎并沒有體悟到帝王之心地微妙變化,他仍然嘆道:“殺死吐蕃贊普是每一個邊關將士的心愿,皇上確實不該調他進京,有他在隴右。可讓吐蕃不敢窺我錦竹江山。“

李隆基一陣呵呵大笑,“是朕不知人啊!你如此欣賞他。等以后有機會,朕就讓他去做你副手,共保我西域平安。”

“若是那樣,臣愿意接受。”

時間已近午,該是用膳之時,但李隆基似乎還沒有食欲,他隨手取過一本奏,翻了翻,漫不經心笑道:“這些年太常在朕面前提到你,說你是國之棟梁,讓朕好好用你,看來他頗為念舊,你來京已有半月,可曾去看過太?”

王忠嗣的背忽然有點僵硬了,他雖耿直,卻不傻,皇上此時問這話,無非就是想問自己在太這件事上的立場。

他搖了搖頭道:“臣來京以后身體不適,便一直呆在府內,還來不及去看望太。”

猶豫了好一會兒,王忠嗣終于緩緩道:“昨日,韋尚書來探望為臣,向微臣表達了太的問候。”

他不想說出此事,說出來等于出賣了韋堅,可他又不得不說,不說也就意味著他背叛了皇上,在個這兩難的決擇,對李隆基根深蒂固地忠誠讓他終于選擇了后者。

一旁的高力士忽聽王忠嗣竟將這個秘密吐露出來,他心極為震驚,這等于是向皇上告訴了太的動向,高力士剛抬起頭來,卻看見李隆基的目光凌厲地射向自己,他心一突,立刻低了頭,不由得暗暗嘆息一聲,王忠嗣透露此事實在是不智,他并非李清那樣無背景的新人,他久歷官場,身上已經有太多太黨的烙印,李隆基絕不會因為他坦誠就信任他,恰恰相反,只會更加忌憚他。

王忠嗣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眼看太被廢在即,滿朝武皆懼天、權相之威,除了韋堅在為太奔走,再無一人出頭,而自己更是抽掉了韋堅腳下踏板,他的良心在備受煎熬,韋堅的話仿佛在耳邊回響:“將立太、廢太當兒戲一般,那國家的穩定、我大唐江山地穩定,又怎么能保證,現在太將廢,而人人縮頭,言官不語、相國失聲,只有我一人在為太奔跑,別人說我私心倒也罷了,可你王忠嗣也這樣認為。”

“我保太是為國而不是為一己之私!”

終于,王忠嗣忍不住了,一咬牙‘騰!’地站起來,緩緩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頭,悲聲道:“陛下,臣有一言進勸!”

李隆基眼露出詫異之色,擺了擺手道:“愛卿請平身,朕聽你說便是!”

王忠嗣依然跪而不動,他長長地吸了口氣,一字一句道:“陛下開創鴻業到今天已三十余年,太自十年前受封,常年不離深宮,日夜承受皇上教誨。今天下之人,皆慶陛下享國日久,而太有德,從不聞有過失,不知陛下為何竟動了興廢之念?臣伏請陛下思之。

且太乃一國之本,更不可輕易動搖,昔日晉獻公迷惑寵之言,太申生憂

耳出走,國乃大亂;漢武帝威加,晚年卻受江充,將禍及太,乃至城流血,使太父被小吏杖斃,后知太無辜,失之痛、哀徹至深。

晉惠帝本有賢為太,卻信賈后之讒言,以至太喪亡。隋帝聽取愚婦之言,廢太勇而立晉王廣,遂失天下。

諸般種種,以史為鑒,皆歷歷在目,陛下不可不慎,今太既長無過,長安城內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臣今日為太請愿決無私念,乃是為國著想,為陛下擔憂,天日昭昭,無愧于心,請陛下聽臣一句勸,早日發詔平息京流言。”

說罷,他已是滿臉淚水,跪在地上砰!砰!磕頭,額頭綻破了,血流滿面。

李隆基沉默了,過了半天,他才向高力士施了個眼色,高力士連忙上前扶王忠嗣起來,王忠嗣卻緩緩搖頭,并不起身,高力士無奈,只得用手絹替他擦拭額頭上的鮮血,低聲道:“皇上年紀大了,你莫要驚嚇了他。”

王忠嗣嘆了口氣,將身挺直,背過臉去隨手用袍袖將淚水和鮮血擦凈,慘然笑道:“臣一時失態,驚嚇陛下了。”

李隆基點了點頭,笑意卻依然溫和,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王將軍對太果然是忠心耿耿,這是亨兒的福氣。”

說到此,他地眼角忽然閃過一抹殺機。隨即消失不見,只淡淡地笑了笑,回避了王忠嗣的話,道:“自李清拿下石堡城,我大唐便掌握了隴右的主動權,朕一直想找一個熟悉吐蕃情況的主將去主持大局,但想來想去,還是你最為適合。朕若改任你為河西、隴右節度使,你可愿意去?”

王忠嗣見李隆基并不采納自己之言,不由萬念皆灰,他疲憊地站了起來,后退一步,半跪行了個軍禮。沉聲道:“臣,接旨!”

王忠嗣退了下去,御書房里異常安靜,靜得掉下根針都能清晰入耳,李隆基負手站在窗前,凝視著山墻邊一株黃燦燦的迎春花開得正艷,十幾棵桃樹的枝干已經發出嫩芽,春寒料峭,寒意依然十足,這些春的使者仿佛記錯了時間。一場綿綿的春雨使它們地步伐提前了。

但這一切李隆基卻視而不見,他的腦海里依然在回蕩著王忠嗣的勸告。這和當年張齡進勸故太的話是何等相似。

“難道朕廢太的想法真錯了嗎?”

他的心忽然有一點動搖了,但這個疑問在他腦海一閃便過。剛剛動搖地心立刻便堅硬起來,“不!太勾結皇甫惟明,欲行逼宮之事,罪不可恕。”

李隆基又想到了王忠嗣滿臉鮮血,忽然覺得他形象異常丑惡,不由冷哼一聲道:“以為流點血就會將朕嚇倒嗎?王忠嗣,皇甫惟明來硬的,你卻來軟的。一個小小的苦肉計就可以得逞了嗎?你也太小看朕了。”

他背著手在房間里慢慢踱步,心里在品味著王忠嗣告退前的最后一個建議:“臣建議用郭儀和李光弼二人來接替臣的職務。臣推薦郭儀為朔方節度使,推薦李光弼為河東節度使。”

李隆基輕輕地搖了搖頭,嘴角上彎,浮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他低聲自言自語道:“用郭儀和李光弼?那朕還讓你去河東、隴右做什么?”

“皇上,用膳.他,他再也不猶豫,猛地轉過身來,命御書房外當值的翰林入內,聲音低沉而又決斷道:“傳朕的旨意,調王忠嗣為隴右、河西節度使、校檢工部尚書;命永王李麟遙領朔方、河東二鎮節度使,另調金吾衛將軍張齊丘為朔方節度副使兼靈州都督、調嶺南五府經略副使韓休琳為河東節度副使兼代州都督。”

發出這道旨意,李隆基終于輕輕松了口氣,如此一來,加上隴右的薰延光、河西地王難得,朔方、河東、河西、隴右四鎮節度事實上已經被他控制。

外患已肅清,該是他收宮的時候了,李隆基看了看高力士,冷冷一笑,道:“今夜開始便是上元燈會,各地賞燈之人必定蜂擁而來,你再辛苦一趟,替朕去轉告李相國,就說這幾夜要多派人手,好好保護各觀燈皇及重臣地安全。”

高力士想起剛才王忠嗣之言,立刻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他答應一聲,轉身便去了,

忙了整整一個上午,李隆基有些疲乏,感覺也有點餓了,便緩步走到門口正要傳喚回宮,卻見當值太監魚朝恩匆匆從外間跑來。

“什么事?”

魚朝恩上前垂手道:“稟皇上,慶王在宮外求見,說有要緊事匯報。”

“他會有什么要緊事?”

李隆基擺了擺手,剛要說不見,可話到嘴邊卻又變了,“讓他在外邊先候著,等朕用了午膳再傳他覲見”

關于王忠嗣之死,王忠嗣是在天寶年被罷免,天寶七年病死,但老高覺得有點蹊蹺;我們再看李適之,天寶五年被罷免,天寶年自盡;皇甫惟明,天寶五年被罷免,天寶年被殺;都是事隔一年后才死,似乎有點巧合啊!

正史上說王忠嗣是因不愿攻打石堡城而引起李隆基不滿,被李林甫和薰延光雙雙陷害而被罷免。但老高卻認為,王忠嗣之死,還是種因在韋堅案上,李隆基當時不廢太,就是對王忠嗣投鼠忌器。升王忠嗣為四鎮節度使也不過是迷惑他罷了,所以僅僅隔一年便罷免了他,大家只要仔細研究一下李隆基和哥舒翰合演地那場奪權丑劇便可以看出一點端倪。這一段故事,老高以后會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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