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被李林甫的管家領進府內,穿過幾道回廊,被引到堂,“老爺有事,趙員外請稍等片刻,”管家丟下一句話便揚長而去。
四月的下午陽光充裕,空氣有些燥熱,周圍很安靜,院幾株桃樹郁郁蔥蔥,累累果實已壓彎枝頭,此刻已快到晚飯時分,趙岳依然在無聊的等待,沒有人來招呼他,自然也沒有香茶招待,漫長的等待使他不耐煩起來。
趙岳走到院,隨手摘下兩只毛桃把玩,忽然似乎有腳步聲傳來,他扔掉毛桃,疾步向院門走去,卻見李林甫的管家領著一人從院門前一閃而過,走得太快,趙岳沒有看清,但從側面看,此人很是面熟,他急忙走到院門口探頭看去,在這一瞬間,趙岳愣住了,此人的背影赫然就是他的頂頭上司苗晉卿。
苗晉卿不是死硬太黨嗎?幾時又拜在李林甫門下,趙岳百思不得其解,他搖了搖頭,正要將此事甩開,可沒走兩步,他又猛地記起一事,這苗晉卿正是這次科舉的副主考,他此時來李林甫是什么意思?難道是.
冷汗頓時濕了趙岳的大片脊背,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正成為李林甫的一把刀,而這把刀對準的是當朝新貴,楊國忠。
“員外郎,我家老爺命你去見他。”管家送走苗晉卿,又拉長了冷臉出現在小院門口.
李林甫地書房里還有一絲苗晉卿留下的淡淡酸味。這位大唐權相已經過了他權力的最高峰,從前年柳升坐贓案李適之被貶后,他便一天天開始走下坡路,太黨垮了,他的相國黨也元氣大傷,李隆基通過各種手段來削弱他,無聲無息、不著痕跡,陳希烈丟了左相。升為無職無權的尚書仆射;剛剛從南詔歸來的御史丞王:]:郎、御史大夫,這意味著他李林甫在御史臺失去了發言權;還有倒戈的楊慎矜、欲自立門戶的楊國忠。
種種跡象表明,李隆基在一步一步鏟除他地根基,‘欲斷主干、先去其枝,’這是李隆基的一貫手法。同時還在不斷迷惑他,如提拔有前科的李道復、賜他風水寶地為宅,看似恩寵,實為黑暗來臨前的黃昏。
李林甫感覺自己必須有所動作了,他必須保護自己和家族的命運,這次科舉的機會他等待已久,為此他與章仇兼瓊達成協議,用支持鹽政和官坊換取他們在此事地沉默,因為他要動的人是掌管著吏部實權的楊慎矜和后臺極硬、卻還沒有來得及站穩腳跟的楊國忠。
“老爺,趙岳帶來了。”管家敲了敲門在門口低聲道。
“恩!讓他進來。”
趙岳是李林甫安插在楊國忠身邊的一根暗樁。最初的目的是讓他幫楊國忠對付李清,但他的狀元身份卻使他成為楊國忠長之師。在李林甫的這次計劃便成為關鍵的一枚棋。
房間地窗簾緊閉,光線顯得十分昏暗。趙岳一進屋,便感覺到兩道鷹一樣的目光向自己掃來,仿佛兩支利箭,射穿了他地內心,趙岳心一陣發虛,腿一軟,竟跪了下來。
“屬下參、參見恩相。”
李林甫半天沒有說話,忽然冷哼一聲。“剛做了員外郎便忘了本,難道趙大人這一生就只想做個吏部員外郎嗎?”
一個‘趙大人‘的稱呼使趙岳仿佛一腳踩空。跌入萬丈深淵,他驚得心臟幾乎都要停止了跳動,趴在地上、渾身直打顫,頭也不敢抬,結結巴巴道:“屬下之官是恩相所賜,屬下、屬下不敢忘本。”
“不敢忘?哼!”李林甫又重重哼了一聲,碩大地鼻使這一冷哼顯得異常有爆破力,“我是怎么吩咐你的,難道要老夫天天登你府門去洗耳恭聽嗎?”
趙岳身又一抖,他這才想起,當初恩相曾吩咐自己每三天要匯報一次,后來他疏于懈怠,慢慢地便將此定例拋在腦后。
“屬下不是不想匯報,實在是沒什么事.
他忽然解釋不下去了,李林甫眼的冷意使整個書房都要凝固起來,趙岳嘴唇直哆嗦,最后臉上充滿了悔恨的神色,他低聲哀求道:“屬下知錯了,恩相饒我一次!”
李林甫見打壓已夠,臉色慢慢緩和下來,口氣變得溫和,“罷了,這次就饒你一遭,若有下次.
“屬下發誓,再沒有下次。”趙岳搶過李林甫的話,用‘砰!砰!’的磕頭聲表達他悔過的決心。
“你起來坐下吧!”李林甫的臉上開始有了笑意,他揮了揮手,“坐下說話,今天你有何事要向老夫匯報?”
趙岳怯生生地站起,本不敢坐,可是腿軟得跟面條一般,實在站不住,只得屁股擦著胡凳坐了,便將這兩天楊國忠如何得到考題之事,一五一十都坦白說了,他恨不得將心都掏給李林甫,只恐有半點遺漏,最后道:“屬下已按楊國忠的吩咐,做了一些功課給他,但他兒實在是不堪扶持,屬下認為他難高榜。”
末了,趙岳又補充一句,“屬下來之時,楊國忠也同時起身去慶王府了,恐怕他也沒有把握。”
“考題,慶王?”李林甫陷入了沉思之,如果這件事牽扯出了慶王,倒不好辦?得想個法讓慶王和楊國忠鬧崩了才行。
他見趙岳還在眼巴巴地望著自己,仿佛一條乞憐地狗,李林甫便先將此事放在一邊,臉上又掛起來他招牌似的笑容,用一種跟兒說話才有的口氣,不容分辯道:“楊國忠之一定要高進士,而且名次要靠上,此事便交給你了,聽見沒有!”
趙岳體會到了李林甫父親般的嚴厲,他激動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慢慢從椅上滑跪在地,兩眼通紅、哽咽著嗓道:“屬下定不辜負恩相的重托,一定辦好此事!”.
當趙岳信誓旦旦表示一定要殫精竭慮助楊家大公之時,楊國忠也在為兒之事奔波,當然,他找慶王還有更重要之事。
慶王李琮這一個月來幾乎都處于驚恐不安之,先是被兒刺殺的李清忽然又出現在長安街頭,緊接著二十萬石被竊官鹽抵達渭河,直至李成式被杖斃,李琮才長長舒了口氣,這一關算是過了,但他在揚州的利益也因此
盡,他認為這都是李清造的孽,李琮非但不感謝李清盜竊官鹽的罪行,相反更加恨之入骨,他仿佛是隱藏在暗處的惡狼,等待著噬人的機會。
密室內,兩個有著共同敵人的野心家,頭自然而然便碰到了一起。
“王爺,我這個計劃是周密考慮過,應該沒有問題。”楊國忠的計劃是說服李琮拿出十萬貫的巨資存到官柜,然后提現擠兌,從而使官柜信譽掃地,最終失去它柜坊的功能。
但李琮卻有點猶豫,一是他不想拿出這么大一筆巨資露富;二是他看不清楊國忠的著棋點在何處,盡管他拍胸脯保證這一定會使李清在皇上面前抬不起頭來。
楊國忠看出了李琮的猶豫,他嘿嘿一笑,湊上身在用大青石砌成的密室里壓低了嗓音解釋道:“我是太府寺卿,朝廷的家底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現在左藏,不!現在應該叫金庫,存錢已不足二十萬貫。”
“等等!”李琮打斷了楊國忠的話,他詫異道:“不是剛剛有百萬貫的鹽稅入庫嗎?這還不到一個月,怎么現在只有不到二十萬貫?”
“哼!哼!”楊國忠一陣冷笑,“錢自然是花掉了,三十萬貫撥給宮內,七十萬貫補了各地欠的軍費,這還遠遠不夠,他李清在成都、蘇州兩郡成立了官柜,又撥了一部分本錢去。本來朝存錢就少,這樣一來,你說金庫里還能有多少余錢?殿下,聽我一言,先存下十萬貫,定下三個月存期,他必然會先挪作它用,官柜地規矩不是說可以隨時提錢嗎?過幾日你再把錢提出來。我們再在京城放出風去,擠兌風一起,那時他拿不出錢來,我倒要看看那時他如何向皇上交代!”(eb用戶請登陸。下載TXT格式,登陸ap.)
楊國忠開始興奮起來,他認為這是條天衣無縫之計,若李清拿出自己的錢來補庫。他又背上公私不分,甚至是盜用官錢的罪名,他見李琮已經頗為心動,又最后給他吃了一粒定心丸,“此事只要你不出面,誰會知道這錢是你慶王的,再者存錢取錢、天道公平,何罪之有?”
“好!此事就聽你的。”牙切齒道:“只要讓那李清有好看。我就是將全部家當拿出來又何妨?”
二人又相商一些細節,眼看天色已晚。楊國忠這才告辭回府,臨走時。李琮又拍胸脯向他保證,“明日開始的科舉考試,一定會讓楊暄高。”.
夜幕剛剛降臨沒多久,平康坊一帶便迅速安靜下來,明日便是科舉,大多數士都早早回客棧歇息,養精蓄銳,以準備明日的人生大考。
年年的科考前夜都是如此。平康坊一帶地商家們早已摸到了規律,大多數酒館、青樓都早早關門。養足精神,待考試結束后,迎接更洶涌的士潮。
但平康坊最大的青樓怡心樓卻沒有關門,一群大主顧尚沒有離去,這是一群正在喝花酒的士,皆二十出頭,大多是權貴豪富弟,其長得瘦瘦高高,獅鼻蟹眼,臉色黝黑的,正是楊國忠的長楊暄,而旁邊與他稱兄道弟、把酒言歡地另一個白臉公哥卻是御史丞張倚之張奭。
楊暄在怡心樓已經住了三天,樂不思蜀,對于明日的考試他并不太放在心上,那是他父親之事,只要自己出現在考場,其余的問題都由他父親或是師傅趙岳去解決,在他看來,考得上當然好,進士身份追女人更方便,若考不上他就去宮做侍衛,他有榜樣在前,父親楊國忠狗屁不懂,不一樣也坐到了高位嗎?
“楊兄,還是你有腦,這不露聲色便大賺一筆,若明天試題能押,后天你的策論題一定會賣得瘋掉。”外推了推,附在楊暄的耳邊低聲笑道:“這次我爹爹托了苗晉卿,又有楊兄的試題做后盾,不說狀元,拿個探花郎問題也應該不大。”
楊暄已經喝得面紅耳赤,他隨手在懷的美姬身上摸了一把,嘿嘿笑道:“奭兄這話說的極是,這年頭靠的是人情,你就算學問通天,若沒有后臺,照樣名落孫山,我父親走地慶王的路,達奚旬已保證讓我上榜,所以我并不急,探花郎留給奭兄,我就勉為其難,做個狀元郎好了。”兩人對望一眼,一起仰天大笑。
“楊公,門口有人找,好象是你家人。”青樓地老鴇笑咪咪走來,伸出兩支白花花的手在楊暄肩頸部位推拿一陣,這才將整個身壓在楊暄地背上嗲聲笑道:“楊公,以后要常來哦!”三天來,楊暄在這里花了近五百兩銀,她當然希望這樣闊綽的客人常來。
“孫大娘,你的兩只玉球太重,我可消受不起!”站起身來,他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是該回去了,考完試再來吧!
“各位,我先走一步!”他拱了拱手,醉熏熏地朝大門外走去,出了怡心樓的大門,卻見門口站一人,袖著手,冷冰冰地看著他。似乎是師傅趙岳。
楊暄使勁搖了搖頭,再一看,果然是趙岳,他不禁啞然失笑道:“師傅,你不是在這樓里也有相好的嗎?怎么等在外面喝西北風。”
趙岳臉一沉,恨聲道:“你少胡言亂語,快給我上車,我若再不來叫你,你明日非交白卷不可!”
此刻,就在離怡心樓大門約二十步外的一處民宅轉彎處,一個黑影伏在墻邊,正緊緊地盯著大門口的楊暄和趙岳,在身后,另外幾個人押著一個愁眉苦臉的年男,那男一見楊暄,立刻激動得低聲道:“就是他!就是他把試題先賣給我,我再轉賣給別人。”
那墻邊地黑衣人似乎認識楊暄和趙岳,他眼睛里不由流露出不可思議之色,心暗暗道:“怎么會是他?”
他回頭看那男,再一次確認道:“你可能肯定是他嗎?”
“絕對是他,他的眼睛很有特色,鼓得象螃蟹一般,所以我記地住。”
‘看來他說的話是真的!’那黑衣人見對方已經上馬車走遠,便一揮手令道:“走,跟我回去向都督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