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五年以來,李隆基的御書房夜燈點燃今晚還是第色,數百持戟侍衛嚴密地守衛在御書房的四周,窗上拉著紗簾,但依然可以看見里面有隱隱的人影在晃動。
高力士呆呆地站立在門口,兩條粗黑的眉毛擰成了一股粗線,哥舒翰的出場意味著王忠嗣的終結,而王忠嗣的終結則昭示著東宮的劇變。
他心暗暗嘆了一口氣,自己在太身上下的本錢已經赴之流水,沒有人再比他了解李隆基,從今以后,大唐將不再有太,直到最后一刻,沒人會知道大唐的下一位天是誰,而將由此引起的手足相殘、骨肉自戮,在這張天下獨一無二的椅面前都顯得無足輕重了。
房間內,哥舒翰跪倒在地,低著碩大的頭顱一聲不語地聽李隆基的安排。
“你回隴右后可重新調整人事,你可錄一份清單報來,若無大的不妥,朕自然會準奏。”
李隆基背著手在房間里慢慢踱步,他的腰挺得筆直,目光深邃,平日的疲態一掃而光。
“還有下級軍官你也要互換,那些忠于王忠嗣的軍隊若無法整編,你索性就給朕解散了他們,再重新募兵。”
說到此,李隆基微微斜看他一眼,只見他直勾勾地盯著地面,一動也不動,似乎并沒有將自己的話放在心上。
“你有什么疑問嗎?”李隆基提高了語調,帶著幾分嚴厲地問道。
李隆基的嚴厲使哥舒翰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嘴唇動了動,最后還是一咬牙道:“無論王使君身犯何罪,求陛下饒他一死,臣愿以官爵相贖。”
“如果我不饒呢?”李隆基緊緊地盯著他,聲音異常冰冷。
大顆大顆的汗珠從哥舒翰的額頭滲了出來,但他依然一臉堅毅地說道:“如果皇上不饒,那恕臣不能從命!”
“渾蛋!”李隆基忽然暴怒起來,抓起桌上的筆筒狠狠向他砸去,‘砰’地一聲,鏤空精雅的筆筒在他頭上開了花,瓷片和鮮血都飛濺在地上。
“來人!”
四五個侍衛立刻從外間涌進,高力士更是急慌慌地走在最前面,他望著四散的瓷片和滿頭滿臉都是鮮血卻依然一動也不動的哥舒翰,不禁有些手足無措。
“先替他包扎一下。”
話到嘴邊,李隆基又改了口,上次王忠嗣在這里也是滿臉鮮血,今天哥舒翰又是如此,看來這些軍人都是一個臭脾氣,不過同樣是為主請命,王忠嗣是心懷叵測,而哥舒翰卻變成了忠心耿耿。
眾人七手八腳替哥舒翰包扎好了,李隆基揮了揮手又命他們退下,他走到哥舒翰的面前,冷冷道:“如果朕饒他一命,那你就要按朕的安排去做。”
“臣謝陛下恩典!”
李隆基拉長了聲調,眼卻透出一絲得意,“好吧!看在你尚有幾份忠心的份上,朕饒他不死,不過.
事實上他現在根本就不打算處死王忠嗣,他要將這個人情留給哥舒翰,讓他對自己感恩戴德,同樣也讓隴右、河西諸軍對哥舒翰感恩戴德,從而將王忠嗣的軍權真正接下來。
“朕現在不答應你,后日將開早朝商討處置王忠嗣,朕要你在那里好好地表現一番,甚至不惜以死相爭,朕才會饒他不死。”
哥舒翰的身猛然一震,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其實不過是李隆基的一枚棋罷了。
春漲一添水面。
芳草鵝兒,綠滿微風岸。
畫舫夷猶灣百轉。
橫塘塔近依前遠。
江國多寒農事晚。
早春二月,江南姑蘇正是煙雨朦朧時節,如詩如畫,宛若動人的小家碧玉,一把油紙傘撐過木櫝古巷、橫塘舊橋,翩翩驚入細雨紛飛的粉墻黛瓦之。
今天是李清來蘇州的第四日,天氣時雨時晴,昨日還是艷陽高照,今日又是細雨蒙蒙,不過一向喜歡雨天的李清卻興致盎然,他背著手在一條古舊的小街上漫步,小街很安靜,難得看見一個人,小街的背后是一條小河,幾個婦人正蹲在岸邊洗涮朱漆馬桶,不遠處卻有人在河里漿洗衣裳,每天都是這么過來,也就漸漸習慣了,彼此相安無事。
小街的地上鋪著青石板,被密集的雨水沖刷得干干凈
個挑著駱駝擔的小販從身邊走過,吆喝著糖粥和藕粉侍衛們的一陣緊張,擁在李清的面前警惕地盯著這個一臉懼色的小販。
四天來,什么事情也沒發生過,也沒有看見任何可疑的人,對手仿佛蒸發了一般,但李清卻沒有閑著,武行素派來的一批武藝高強之人都被他打發出去了,他知道,彼此的斗爭遠沒有結束,他的對手一定還躲在某處虎視眈眈,只等他稍微露出破綻便會猛撲過來。
小街的盡頭是一座茶莊,名叫望春茶莊,是蘇州最大的茶莊之一,現在新茶尚未上市,茶莊前冷冷清清,等到三月新茶上市時,茶莊后面的河道里將擠滿前來賣茶的小船,它大量收購茶,再賣到全國各地,聽崔煥說這座茶莊頗有背景,有傳聞說他是永王的產業,獨此一家便收購了蘇湖一帶近四成的茶,帶來滾滾財源。
茶莊的門半敞著,里面似乎有人在忙碌,李清來了興趣,背著手轉進了大門,說是茶莊,其實就是個規模頗大的茶店,有近百間屋,前店后坊,主要以批發為主,但也有一溜柜臺,做做老客的零星生意,柜臺上放了幾十個陶瓷大盆,里面盛有各色茶,伙計們在忙碌著清掃店鋪,準備迎接一年一度新茶季節到來。
“客人可是想買茶?”
一個胖胖的執事跑過來招呼,他見李清前后左右都有身著軍服的侍衛環護,眼不覺露出迷惑的神色,急道:“小店素來奉公守法,并無奸盜坑蒙之事,大人這是.
“只是順路看看,沒有其他意思。”
李清微微笑道:“若有不錯的茶,我打算買一點帶回長安。”
“大人也是長安人?”胖執事一陣驚喜,標準的京都口音流露出來,他的聲音極大,幾個伙計都停下手的活兒向這邊看來。
這時側門的簾動了一下,閃出一條一尺寬的縫,隨即簾放下,就在這一瞬間,李清身后的荔非守瑜從簾縫里看到了一張曾經見過的臉,這張臉上有一條三寸長的刀疤,從額頭一直延伸到臉頰,荔非守瑜的眼睛漸漸瞇成一條縫,他想起來,在爭奪金丸的破道觀里,最后出場的,不就是這張刀疤臉嗎?
簾已經放下,但那只眼睛依然在緊緊地盯著李清,目光閃爍不定。
荔非守瑜反應極快,他拉了拉李清道:“使君,與崔大人約好的時間要到了,不如我們先去,回頭再來。”
李清心有所悟,便向胖執事笑了笑道:“也是,掌柜不妨先替我準備幾樣極品好茶,我回頭來品嘗。”
說完,他返身走出了店門,離開茶店約五十步,李清忽然低聲問荔非守瑜道:“你看見了什么?”
“爭奪金丸的那個黑衣人就在房內,我看見了。”
“他看見你了嗎?”
“他沒注意到我,一直在盯著都督。”
李清不語,一直走出百步外才令道:“將所有人都招回來,不論白天黑夜給我監視這座茶莊。”
停了停,他又道:“等一會兒派人去給我買一些茶,休得讓他們懷疑了。”
望春茶莊確實是永王的產業,它靠近州府衙門,地理位置便利,一直是京來人暫住之地,荔非守瑜所見到的那個刀疤臉正是李林甫從京派來之人,名叫羅三郎,今天剛剛趕到蘇州,卻無意遇到了李清,此刻他還不知道自己的任務是什么。
時間到了晚上,羅三郎依然坐在屋里喝一杯沖了無數遍的茶水,已經整整一天了,還是沒有人來找他,但他并不著急,釣魚需要耐心,既然相國有安排,就一定會有人來。
這時,門口出現一個伙計,向他努了努嘴,羅三郎立刻站起來隨他去了后院,一條小船停在碼頭上,從里面走下兩人,前面一人是茶莊伙計打扮,而后面一人是一個干瘦的老者,穿一件灰布長袍,光線模糊,看不清面容,走到茶莊后門時他左右張望一下,門上的燈籠射出微弱的紅光,依稀將他的面目顯露出來,只見此老者長著一縷山羊胡、細蛇眼,眼露出狡黠的目光,若慶王見到他,一定會大吃一驚,此刻出現在永王茶莊后門與李林甫所派之人見面的,正是他無比倚賴的軍師:王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