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勃津和大勃津原本是一國,即今天的克什米爾地區,后因吐蕃人的入侵而分裂,一部分親唐的勃津貴族遷到西北成立新的勃津國,這就是小勃津國,小勃津國王一直臣服于大唐,曾尊稱李隆基為父。
小勃津的戰略地位極為重要,吐蕃一度占領安西四鎮,但在則天皇帝時被大唐重新奪回,失去了對絲綢之路控制的吐蕃人并不甘心,為避開唐軍鋒芒,吐蕃人決定開辟新路,繞出大勃律,經小勃律入護密道(今阿富汗瓦罕走廊),切斷通往東、西兩地的絲路,開元十年,吐蕃人從大勃津出兵攻占了小勃津,控制了吐火羅地區的二十余國。
隨即大唐北庭節度使張孝嵩命疏勒軍副使張思禮率四千胡軍進擊吐蕃軍,他們日夜兼程、倍道前進,越過蔥嶺,穿過婆勒川谷地,抵達小勃津境,與前來接應的小勃律軍隊南北夾擊吐蕃軍,吐蕃軍大敗,被殺被俘達上萬人,這卻比高仙芝早了二十余年。
開元二十五年,突騎施人作亂西域,吐蕃人趁大唐無暇南顧,再次出兵攻占小勃津,切斷了南絲綢之路,后唐廷多次征討皆失利,一直到天寶年的小勃津之戰。
自天寶年拿下小勃津后,高仙芝在小勃津重建綏遠軍,任命原疏勒守捉使趙崇玼為綏遠軍兵馬使,率二千軍駐守阿弩越城,但由于朅師國在年初投降吐蕃,唐軍的補給線路被截斷,生活日益困苦。士兵多病,戰力低下,八月,朅師進軍小勃津,圍困了阿弩越城,又派人在娑夷河谷修建新的藤橋,至今已二個多月。
一輪血紅地太陽慢慢從云海升起,新的一天來臨了,但對阿弩越城的唐軍卻是墜入黑暗的一天,今天娑夷河上的藤橋將修建完成。在河谷的對面是密如蟻群的吐蕃人,少說也有上萬。
城的糧食早已經吃完。戰馬也屠宰至盡,幾個月的圍困。唐軍已經傷病累累,能戰斗的士兵僅一千二百余人,這還包括越過坦駒嶺趕來援助地五百連云堡守軍,而他們面對的是一萬氣勢兇猛地朅師,全靠險要的地勢才勉強守住阿弩越城。
城地居民在朅師國人趕來之前大多已散逃到各地,只剩下國王和少數貴族以及數千老弱百姓,空蕩蕩的街道和房屋在寒風顯得異常凄涼。城墻上,士兵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呆呆地注視著一條長長的藤橋在娑夷河上拉起,他們似乎聽到了對岸吐蕃人狼一般的嗷叫聲。
“趙將軍,你說大帥會派人援軍來嗎?”副將賀婁余潤憂心忡忡,眼看吐蕃人要殺來了。他極為擔心的士氣,在數以萬計的吐蕃軍攻來之時,士兵地戰斗意志恐怕會崩潰。
朅師攻城手段薄弱。幾乎沒有什么攻城武器,所以這兩個月來他們并不大舉進攻,只在城外挖掘一條條壕溝,防止城的唐軍殺出破壞藤橋。
趙崇玼約四十歲,他身材細高,面皮焦黃、長有一只鷹鉤鼻,顯得多疑而難斷大事,事實上他已經后悔了,他已經看出朅師人數雖多,但戰力并不強,甚至還是一支弱旅,他們的目的也并非是來進攻,而是將自己困住,從而修復跨越娑夷河上橋,若一開始時自己就毫不猶豫和他們狠拼一場,未必會輸。
而現在,城外的壕溝已經挖了三條,再沖出去也無濟于事,趙崇玼懊惱地嘆了口氣,轉頭向坦駒嶺方向看去,聲音顫抖地道:“大帥應該已經得到消息,援軍正向我們開來!”可從龜茲到這里,路途少說也要八、十天,還要準備,最快也要春天了。
他身邊所有士兵都聽出他微弱聲調,這說明他自己都已經沒有了信心,一時間,誰也沒有再說話,只聽見頭頂上的蒼鷹在尖利地鳴叫。
“將軍,吐蕃軍!吐蕃軍來了!”
一名士兵忽然指著藤橋,驚懼地叫了起來,眾人一齊向南面望去,心都一下沉入了萬丈深淵。
只見一隊又粗又長的吐蕃軍隊伍開始出現在藤橋上,仿佛是一條沒有盡頭的巨蛇,身在不停地蠕動、拉長,在對岸,密密麻麻的吐蕃軍依然在不斷地增加,少說也有三萬人。
他們喊著低沉的口號,皮鼓聲有節奏地敲擊,殺氣在娑夷河上回蕩,令人所有的唐軍士兵們感到絕望,饑餓、傷病一直折磨著這些遠離故國的戰士,而現在,最后的希望在他們心也斷絕了,甚至有人捂著臉低聲飲泣起來。
忽然,在阿弩越城的西北方向,一聲嘹亮的號角聲在山谷里吹響,仿佛公雞破曉的啼叫,那聲音尖利而清脆,被死亡籠罩的阿弩越城的上空,希望終于降臨了。
號聲!號聲!陣陣號聲在黑黝黝的山谷激蕩,勇猛唐軍士兵驟然從山谷殺出,他們儼如一條黑色的巨龍,又如同決堤的洪水,咆哮、奔騰,殺氣席卷整個大地,連興都庫什山也為之顫抖、變色。
阿弩越城上的唐軍驚呆了、朅師軍驚呆了,甚至連過橋到一半的吐蕃軍也啞了口,不知所措地停住了腳步,是進!還是退?新修的藤橋開始不安地扭動起來。
但唐軍卻沒有任何遲疑,他們的目標直奔新修的藤橋,那里也是朅師人用重軍防護的地方,李清的大軍在昨日便抵達了阿弩越城,但他沒有立即出擊,他在尋找最佳的戰機,奔波千里的虎沒有吃到肉是絕不甘心的,他不屑于軟弱的朅師人,他要重溫往日沙州的輝煌,他要讓吐蕃軍飲恨在娑夷河谷,不管它是一萬人還是十萬人。
在犀利的唐軍精銳面前。朅師人骨里對大唐地恐懼開始發作了,他們兩腿發軟,戰戰兢兢地迎戰,但在他們眼前迎面而來的是排列整齊人墻,一把把雪亮陌刀在他們眼前翻飛,人數雖然只有數百,但氣勢如山倒,血肉、斷肢瞬間在空飛舞,哀嚎聲、歇斯底里的恐懼叫喊。
這是李清特地帶來的五百陌刀手,由豆盧軍的陌刀將田珍和荔非元禮率領。他們是一只鐵拳,在攻堅時將發揮特殊的作用。荔非元禮在去年重返豆盧軍,但他一直不得白孝德的重用。憋屈了近兩年,一直到李清回來,此刻,他象一頭狂暴的猛虎,在朅師軍劈開了一條血路,直沖上藤橋,他兇惡無比的相貌和殘暴地屠殺。令人敵人心顫膽寒。
部署在橋頭的朅師軍約三千人,大多是步兵,由于吐蕃人開始渡橋,大部分朅師軍已經撤回到大營,開始做進攻阿弩越城地準備,此時還剩一千人左右。這就是李清所等的最佳戰機。
唐軍地突然殺出令留守在橋頭的朅師軍措手不及,加之百年來對大唐臣服形成地怯弱,就儼如背主的家奴。在威嚴的主人面前,等不到大營的主力過來援助,他們心理在瞬間便崩潰了,他們丟盔卸甲、丟掉兵器向大營潰逃。
李清并不在意朅師人,他的重點是吐蕃軍,此時,被激發出殺性的吐蕃人即將沖到橋頭,最近的離橋頭已不足二十步,已經可以看見他們血紅地眼睛,可以聽見含糊不清地瘋狂的叫喊,拆橋已經來不及了。
“陌刀手堵住!弓弩手上!”
“刀盾軍護外圍!”
命令簡短而急促,但唐軍立刻隨命令迅速地變化陣勢,動作干凈整齊、準確到位,和原的府兵不同,安西(包括豆盧軍)的士兵大多是世襲的軍戶,也就是職業軍人,他們遠比普通的士兵訓練有素,加上裝備精良,所以安西地兵力雖不多,卻能稱雄西域,就是這個緣故。
隨著李清的一道道命令,五百陌刀手迎敵而上,堵死了吐蕃軍唯一的通道,
‘蓬!,地一聲,兩支軍隊猛烈相撞,激起地不是浪花,而是漫天的血霧,藤橋劇烈的搖晃起來,不時有人被殺跌下山澗,慘叫聲在山谷回蕩,顯然地形對唐軍更加有利,二里長的藤橋上已經密密麻麻擠滿了吐蕃軍,他們在對岸的總兵力達到三萬人,而唐軍只有數千人,只要能沖上岸,那勝利就屬于他們。
但現在的情形絕不是人數多就能取勝,路只有窄窄的一丈寬,最多只能容五人并肩通過,盡管他們野性發作,盡管他們的怒火要熔化一切,可惜他們對面是大唐最兇猛的軍種陌刀軍,重鎧、長刀,是吐蕃人長劍所無法匹敵。
更要命是分布在兩旁的一千弓弩手,他們有世界上最先進的弓箭,尤其是專門針對吐蕃人鎖甲而設計透甲箭更為犀利。
南霽云在左、荔非守瑜在右,兩人仿佛競賽一般,各領五百軍控弓發箭,千弓同張,萬箭齊發,霎時之間,矢如雨注,箭若飛蝗,就算吐蕃人用盾牌左右護衛也難以抵擋殘酷的鋒鏑噬血,百步內,幾輪箭后藤橋上便空無一人,后面的吐蕃軍無不魂飛魄散,掉頭便跑,但已經來不及了,唐軍砍斷了藤橋,隨著藤橋下墜,數百名吐蕃士兵最終沒有能逃回對岸,全部喪身娑夷河。
隨著藤橋被再次砍斷,戰爭天平迅速倒向唐軍,不等阿弩越城內的唐軍出來夾擊,李清的東路軍便已如秋風掃落一般將朅師殺得大敗而逃,此一戰,殺死朅師五千余人,俘虜三千人,只有不到千人逃回朅師國,而唐軍僅損失二百余人,可謂戰績輝煌。
近午時分,阿弩越城外一片寂靜,李清站在一座小山岡上掃視戰場,唐軍有的在清點物資、有的在救助傷員,一隊一隊的俘虜從山岡下垂頭喪氣走過。
“都督,你找我嗎?”荔非守瑜聽見李清召喚,大步走上了山岡。
李清見他滿臉興奮,不由微微一笑,問道:“我想聽聽你的意見。這小勃津如何善后?”
荔非守瑜一愣,似乎沒有明白李清的意思,他們是來救援這里地駐軍,和善后并無關系,李清見他不理解,便又笑著補充道:“你忘記我來西域前是怎么對你說的嗎?”
荔非守瑜恍然大悟,李清說的善后是指如何處置小勃津,他望著剛剛打開的城門,有幾個人正朝這邊走來,似乎是唐軍駐扎在這里的主將。荔非守瑜心念轉得飛快,他立刻明白了李清的意思。他是想讓自己留在小勃津,荔非守瑜立刻躬身施禮道:“屬下任憑都督吩咐!”
荔非守瑜猜得不錯。李清是決定讓他留駐小勃津,小勃津的戰略地位極為重要,一旦控制此地,不僅吐蕃人無法染指西域,而且還控制了吐火羅周圍的二十幾個小國以及絲綢之路南線,這對李清將來的發展是墊下了一塊堅實的基石,所以他早有預謀。在和高仙芝談判之時,便決定取下此地。
而荔非守瑜跟自己多年,對自己忠心耿耿,做事穩重且精明能干,由他來替自己管理此地,是最合適不過。至于高仙芝地反彈,李清自有對策。
李清捏了捏他的肩膀,略帶歉意地笑道:“當年你們兄弟毅然跟我。最后卻只當了我地家將,但你們都毫無怨言,對此我一直內疚于心,總想有機會好好補償你們,這次我問高仙芝要到了任命權,就是為此準備,守瑜,從現在起,你就是綏遠軍兵馬使,替我牢牢控制住小勃津。”
荔非守瑜大喜,綏遠軍兵馬使至少也能補為昭武校尉,這還是其次,更重要是此次任命也就說明他是李清的頭號心腹,隨著他地飛黃騰達,自己的前途也不可限量,‘自己早就說過,敢將吐蕃贊普殺了的人,將來絕非池之物。,荔非守瑜暗暗贊嘆一聲,立刻拱手道:“請都督放心,屬下決不會讓吐蕃人越過小勃津半步!”
這時,趙崇玼和賀婁余潤已經走上山岡,他是第一次見到李清,卻久聞他的大名,不敢怠慢,趙崇玼上前一步半跪行一軍禮,“末將綏遠軍兵馬使趙崇玼參見李都護!”
李清沒有笑容,他瞥了趙崇玼一眼,冷冷道:“趙崇玼,你可知罪?”
趙崇玼心打了個突,立刻道:“末將不知,請李都護明示!”
李清背著手從他面前走過,斜眼瞅了瞅他,輕哼一聲道:“我現在不是以副都護的身份和你說話,而是以朝廷御史大夫的身份,你可明白?”
趙崇玼的臉刷地變得慘白,御史大夫雖然只是掛名,但也有彈劾權,甚至不需要什么證據,聞風便可斷案,更要緊是李清拿出這個身份,擺明了不受高仙芝節制,讓他無法以高仙芝為擋箭牌。
“末將不敢,但李御史要將末將定罪,至少也要拿出罪名來,否則何以服眾!”
“罪名?”
李清冷笑一聲道:“拒城不戰,任由吐蕃入境,這可是罪名?”
“這”趙崇玼無話可說了,他確實末出城一戰,眼睜睜地看藤橋修好,若不是今天援軍來,小勃津就完了。
這時,旁邊地賀婁余潤上前替他辯解道:“御史大人,非我們不肯出戰,實在傷病太多,能戰者不到千人,如何能抵敵萬人之軍,與其失利丟城,還不如固守城池、等待援軍,請大人明鑒!”
“賀婁將軍,不戰怎么知道自己不行?若你們一戰而敗,退守城池,我不怪你們,但你們一戰沒有,若不是我及時趕到,幾萬吐蕃軍就將入境,這責任誰來承擔?”
他走到趙崇玼面前,點了點頭道:“或許你有苦衷,或許高大帥會替你承擔責任,所以我現在也不罷你官,但你確實不適合再守阿弩越城,回龜茲去向高大帥述職吧!我需要要聽高大帥的解釋,再做決定!”
趙崇玼見李清讓了一步,他輕輕松了口氣,急忙站起身躬身謝道:“末將遵令!”
李清又瞥了賀婁余潤一眼,道:“高大帥現在應在朅師國,你也陪同趙將軍一起去,防止他一面之詞,阿弩越城就暫時由我來收拾殘局!”
“末將遵令!”
賀婁余潤是胡人將領,他不象趙崇玼是高仙芝的心腹,可以拿高仙芝出來說話,他不行,而李清是安西副帥,在這里,他的話便是命令,賀婁余潤不敢不從。
既將二人打發走,李清又喚來荔非守瑜對他低聲道:“高仙芝不會甘心我獨占小勃津,必然會派人來做你的副將,我留一些老兵給你,等我走后,綏遠軍的軍官你全部給我撤換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