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深冬,夜晚來得格外的早,過了午后沒多久,天色便開始昏黃,高原上的夜里異常寒冷,凍得人的血都似乎要凝固起來,當行獵的隊伍回到城內,天已經黑盡了.
“都督,我們回軍營嗎?”
段秀實見李清一直沉思不語,還不是地立身眺望城池,便提醒他道:“明日我們就要返回,都督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
“你帶弟兄們先走吧!”李清徐徐道:“我還有點事,不便張揚,帶兩個人就可以了.”
“都督是想.......”段秀實和幾個親兵對望一眼,臉上皆露出曖昧的表情.
“不是你想的那樣!”李清用馬鞭在他頭盔上輕輕一敲,笑道:“我是去拜訪個朋友,不能讓高仙芝知道.”
“噢!”段秀實想起了白天遇到的石國副王,恍然大悟,他不好意思地敲敲自己頭盔道:“是我想歪了,不過我就在這里等候,都督早去早回.”
李清要去拜訪的,確實就是石國副王莫賀都,如果他是蘇州刺史,那在任的重點便是發展民生、疏通河道、平糶物價;而在安西為官,維持大唐與西域諸胡的關系便是重之重了,從職能上劃分,李清是長史,他的政務重點應是安西內政,而外和諸胡則是高仙芝的職責,不過從李隆基這次任命他為西路軍統帥來看,對他的期望,應遠遠不是那么簡單.
牽制并取代高仙芝并不是嘴上說說那么簡單。事實上,高仙芝在西域經營那么多年,無論在軍的威信還是在安西各國地影響,都是他李清遠遠不能及的,尤其是安西各國,他的影響甚至超過長安,所以要想在安西穩住腳,他必須得到安西諸胡的認可.
這次石國來請求調停,李清便敏銳地察覺到了,這是一次難得的良機。這次機會,他必須要牢牢抓住.
莫賀都說他住在城南大宛老店。那是石國人開的一家客棧,在朅師國也是數一數二的。外形金碧輝煌,儼如一座小王宮,異常顯眼,但李清卻沒有直接去拜訪,他繞了彎,先找到了吐火羅的特使失密塔爾,由他來陪同自己前去.
失密塔爾是吐火羅的貴族。年輕時曾長期住在長安,就在那時他認識了莫賀都,兩人遂成莫逆之交,這次他在長安先等了一個多月而無著落,可用了李清的名刺后,僅一個時辰便得到李隆基地接見。他也由此深深體會到了李清在朝的影響力,所以當莫賀都找到他后,他地第一個念頭便是將他推薦給李清.
從失密塔爾的住處到大宛老店約兩里路。二人穿過一條小巷,取直路前往,黑暗,只聽見馬蹄聲‘噠!噠!,兩人都沒有說話.
失密塔爾笑了一下,率先打破了沉默:“侍郎可知道石國為什么會有兩個國王嗎?”
李清搖了搖頭,笑道:“我不知,請塔爾老哥賜教.”
“這對你很重要,不過歷史遠,我也不羅嗦了,這樣給你說吧!這兩個國王一個是親大食,而另一個親大唐,如果我沒猜錯地話,調停和拔汗那國的戰爭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石國內部已經分裂了.”
失密塔爾說完,偷偷地向李清看了一眼,他是在提醒李清,事情不是那么簡單,也算是報答他的相救之恩.
對方的話讓李清的眼前陡然一亮,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但是還不清晰,但他心里生出一種強烈的預感,石國將對他有極大地作用.
李清輕輕捏了捏失密塔爾的手臂,以表示自己對他提醒的感激.
說話間,兩人便來到了大宛老店,雖然現在朅師國商人云集,但大宛老店似乎無心做生意,大門緊閉,平日流光異彩的十八只大燈籠也熄滅了.
塔爾上前敲了敲門,門開了一條縫,他與里面的人低語幾句,門又關上了,片刻,里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門突然拉開,露出莫賀都笑呵呵地臉龐.
李清上前一步,向他拱手歉然道:“我明日要班師回龜茲,所以今晚打擾殿下,冒昧了.”
莫賀都輕輕擺了擺手,笑道:“我剛才還在和小女說,侍郎今晚可能會來,果然被我說了.”
說完,他看了一眼李清,偏巧李清也在看他,兩人目光相對,皆微微地笑了起來,有些話不用說透,兩人都心知肚明.
大宛老店里很安靜,除了住著莫賀都和他的隨從外,再沒有其他客人,這時李清才發現,莫賀都的隨從至少也有二百多人,白天看到地十幾人,僅僅是他的貼身侍從而已.
“侍郎這邊請!”莫賀都將李清讓進了客堂,侍從們立刻將大門關了起來,嚴密地守護在外面,客堂里通明,只見里面坐著一個年輕的突厥武士,穿一身緊身胡服,面目白皙清秀,李清再仔細一看,竟然是白天見到的羅闌公主,看來他父親已經給她解釋過不讓她見高仙芝的原因.
“在下石國王宮衛士長,參見李侍郎.”羅闌公主起身向李清抱拳施禮,表情嚴肅,但眼卻閃過一絲調皮的笑意.
“我應叫你王殿下才是,當衛士長太委屈了一點.”
李清笑著回頭對莫賀都道:“既然王殿下是副王的繼承人,不妨讓他也來參加我們今晚的會談.”
莫賀都愛憐地拍了拍女兒的后腦勺,“既然侍郎準你旁聽,你就坐下吧!但不準多嘴.”
“謝謝父親!”羅闌公主笑逐顏開,又偷偷地瞥了李清一眼,見他正笑吟吟地望著自己。她心不由一陣猛跳,這一瞬間,她心有了一種微妙的變化,覺得射不狐貍,似乎也并不是什么讓人瞧不起之事.
“那我回避一下!”旁邊的失密塔爾忽然品出些味來,李清和莫賀都要談大事,急忙要告辭,李清卻一把抓住他,“這件事也和你吐火羅有關,不妨聽一聽.”
“這.......”
失密塔爾猶豫一下。他看了看莫賀都,意思是。‘你說呢?,莫賀都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李清地建議.
李清和莫賀都對面而坐。而羅闌公主和失密塔爾分別坐在下首.
李清見時機已到,便開誠布公對莫賀都道:“殿下是否覺得找高帥來解決貴國與拔汗那國的糾紛有失體制?”
莫賀都一愣,“侍郎的意思是......”
“我是說殿下應該去長安而不是龜茲.”李清指了指失密塔爾,盡量放緩語氣道:“吐火羅不遠萬里派使臣入朝,而并不是去龜茲,他就很清楚大唐的尊卑禮制,而石國與拔汗那國均是大唐屬國。有紛爭卻不請朝廷調解,擅自開戰,置朝廷威儀于腦后,這本身就有失臣的本分,這已經是一錯,現在殿下想起調解。卻不去長安,反而找一邊關大將,置朝廷于何地?殿下。這更是錯上加錯,倘若拔汗那國派使去了長安,述說石國種種不義,那你說朝廷是偏向石國還是偏向拔汗那國?”
聽完李清的話,莫賀都的額頭已經冒出密密的汗珠,為爭奪突騎施分裂后留下的勢力空白,石國與拔汗那國幾乎同時動手,沒有什么是與非,若大唐真因自己的失禮轉而支持拔汗那國,那真是得不償失了.
莫賀都急起身向李清長躬謝道:“多謝侍郎提醒,小王知錯了.”
“殿下客氣了.”李清急忙起身回了一禮,請他坐下,話鋒一轉又笑道:“找邊將而不找朝廷,其實這只是禮數上地不周,關鍵是殿下是來找大唐而不是去向大食求援,這才是原則上問題,塔爾老兄,我說得對不對?”
失密塔爾沉默了,他明白李清的意思,唐軍攻下朅師國,周圍小國國王紛紛跑來向高仙芝表示臣服,甚至他地護也準備親自來拜見高仙芝,這其沒有一人想到應該去長安上表謝罪,確實是有點本末倒置了,失密塔爾暗暗下定決心,等護一到,他就立刻勸他去長安覲見.
李清見失密塔爾沉思不語,知道他已經聽進去了,便笑了笑又對莫賀都道:“我聽說大食在呼羅珊打內戰,不知可結束了?”
一句話勾起了莫賀都的心事,正如失密塔爾所猜測,尋求調停只是一個借口,真正地原因是阿拔斯王朝即將平定呼羅珊的內亂,有開始向東進行擴張的意向,而一向親近大食的正王車鼻施利用這個時機趁機向大食求援,也請求大食出面調停石國與拔汗那國的爭端.
這是一個危險的征兆,如果大食的勢力進入石國,那石國就將結束兩王并治地局面,莫賀都看出了車鼻施的陰謀,便立刻決定向唐朝求援,請求唐朝干涉石國的內政.
但李清卻不讓他和高仙芝接觸,讓他去長安求援,可長安在萬里之外,這一來一去時間上恐怕就來不及了,莫賀都一時心亂如麻,不知從何說起.
這時羅闌公主看出了父親的疑慮,她旁觀者清,從李清一步步的勸誘和他深邃的目光,羅闌公主便慢慢發現了問題地關鍵,她見父親舉棋不定,便終于忍不住提醒他道:“父親不妨請侍郎大人幫幫忙.”
這一下提醒了莫賀都,他抬頭向李清看去,正好看見李清向女兒投去一個贊許的目光,頓時恍然大悟,李清明日就要班師,今晚特地來找自己的目地就是在此啊!
他心里十分佩服李清的眼光,此人僅與自己一面之緣便發現了大唐與大食潛在的矛盾,不愧是大唐的重臣,在這一點上,高仙芝的眼光就遠遠不如他.
莫賀都迅速理了理思路,他離國已經幾個月了,若再不回去,恐怕國會生亂,他立刻做出了決定,既然李清愿攬此事,那他明日就直接回國,莫賀都下了決心,他伸出了右掌,慢慢說道:“那好,此事就拜托侍郎了.”
李清鄭重地點了點頭,也伸出右掌和莫賀都一擊,語重心長道:“讓我們一起努力,阻止大食東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