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國的國宴在太陽快要下山時在莫賀都王宮前的廣場上舉行,巨大的火堆被點燃,濃煙斜斜地沖向天空,整只整只的羊被放在火里炙烤,空氣彌漫著誘人的香味.
上首坐著石國的兩位國王以及來自大唐與大食的特使,在他們旁邊分別坐著公主茜施羅蘭和王車多咄,在向下是近百名石國的貴族環坐在篝火旁,每人的桌前都擺滿了瓜果和美酒,侍從們穿梭忙碌,分割著烤好的羊肉,一隊隊少女在火焰前輕盈的舞動,鼓點陣陣、胡琴揚.
盡管場上氣氛熱烈,但在坐的貴族們大多心神不寧,面對美酒與美食顯得沒有胃口,這也難怪,昭武國同氣連枝,西面的康國、史國皆已覆滅,這些貴族們豈能沒有唇亡齒寒之痛。
石國和其他昭武姓國一樣,最早都是月氏人的后裔,舊居祁連山北昭武城,后被匈奴所破,遷居亞,各庶支成國,便是后來的昭武國,魏晉時被突厥征服,西突厥滅亡后他們又紛紛臣服大唐,但小國寡民,永遠是被強鄰欺凌的對象,唐后昭武國相繼被突騎施人和大食人入侵,一直到今天他們又將面臨更可怕的命運,那就是黑衣大食對他們化的挖根滅絕。.
貴族們不時抬頭向李清望去,他的到來本來是一個積極的信號,但現在他居然和大食的使者并列同坐,作為天國特使,這簡直不可思議。難道是這個使者太過年輕、不知輕重的原因么?眾人開始議論紛紛,心都對此充滿了疑惑。
確實,大唐帝國一向注重形式勝于實際,對這些西域諸國,大唐要地也就是他們的臣服,并非要對他們收取稅賦、干涉內政,相反,若有弱小者求助,它還會慷慨解囊,在國盛時這無可厚非。甚至是一種大國的風范。
但在強鄰窺視時還保持這種超然的身份,就有點不合時宜了。若按一般使者的心態,在這種規格的國宴上是絕不會和大食使者同席。這等于是承認了大食在石國的地位,這是決不能容忍,一般的做法是拒絕參加,但這樣的話,心理上雖然得到安慰,‘我保護了大唐的顏面云云,,可實際上失去地東西將會更多。
李清是一個務實的人。大食對石國地控制事實上已經超過了大唐,如果他為了面而不來參加這個宴會,那等于是將機會全部拱手讓給了大食,說不定第二天醒來時石國便面目全非,所以他來了,他承認事實。但就在今晚上他要把握機會,將劣勢全部扳回來。
宴會開始了,石國正王首先向李清敬酒。感謝天可汗陛下對石國的關心,在黑衣大食未崛起之前,他也年年向唐王朝進貢,尊李隆基為父,但在黑衣大食野蠻地殺戮面前,他屈服了。
“各位安靜!”車鼻施笑咪咪站了起來,一手舉著酒杯,一手指向李清,向大家建議道:“李侍郎原來朝廷戶部的主管,現任安西副都護,是安西、北庭兩鎮安撫使,不辭萬里而來,我建議大家舉杯,給李侍郎洗塵。”
眾人紛紛將酒杯高舉,敬向李清,李清面帶微笑,端起酒杯長身站起,先向布杜非常有禮貌地點了點頭,表示他要行答謝詞,這是貫有的外交程序,說的一般也是漂亮的外交辭令。
布杜呵呵一笑,做出一個請的姿勢,這時皮鼓和胡琴都停止的演奏,跳舞地少女也低頭站在一旁。
李清環視一眼眾位石國貴族,他聲音緩慢而低沉,順著風將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到了眾人的耳朵里。
“我今天是石國的客人,是第一次踏上石國的土地,這也是大唐的官員第一次踏上石國的土地,過去沒有,那是因為大唐從來不會干涉石國,從來沒有向石國征過一錢地稅賦,不會推翻你們在石國的地位,不會剝奪你們的財產和信仰,不會搶走你們地妻,不會殺死你們的兒女,更不會視你們為奴隸,百年的時間證明,大唐不會這樣做,可是,他們大食會!”
李清回頭猛然指向布杜,“大食會先殺死你們,然后搶走你們財產和女人,將你們的兒女賣到西方、永世為奴!”
說到這里,周圍一片嘩然,貴族們交頭結耳,對李清的痛斥都深感震驚,車鼻施面色慘白,呆坐在那里一言不發。
“污蔑!絕對是污蔑!”布杜霍地站起來,氣得臉色鐵青,起初他見李清態度頗為友好,便以為他會講一些光面堂皇的話,如‘盛情難卻、深感榮幸,之類,所以不加阻攔,也洗耳恭聽,可萬萬沒想到他竟會說出這么一番話,讓他幾乎氣炸了胸膛。
他再也顧不得禮節,揮舞著雙臂,用突厥語嘶聲咆哮道:“如果真象這位唐國使者所說,那我為什么還要來,我們哈里發就是不想生靈涂炭,就是愛惜石國的百姓才派我為使者勸服你們,我發誓,只要你們投降,大食絕不會剝奪你們的財產,更不會殺死你們。”
“你放屁!”一聲清脆的喝音打斷了布杜的承諾,眾人循聲看去,只見美麗的羅闌公主站了起來,她目光冷厲,仿佛雪山上千年寒冰。
“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可你們是怎么做的?阿拔斯的殘暴誰人不知,康國的國王為什么被殺,史國的國王投降你們,依然被殺,有幾個男人能活下來,多少婦女被你們凌辱,多少兒童被你們賣為奴隸,強迫我們改信伊斯蘭教,毀掉我們的化,這是比殺我們的人民更為可怕。”
“羅闌公主,你不要毀了哈里發對你的好感!”布杜地話從牙縫里擠出來,刀一樣的目光陰森森地盯著她。他心暗暗發誓,若抓住她一定要將她送進軍營。
‘呸!,羅闌公主一步跨出來,不屑地望著布杜,火光映紅的她的臉龐,她的眼睛象星星一般明亮,她回頭望了一眼微笑著的李清,毅然回頭用純正的漢語對石國貴族們道:“我們昭武國同出一脈,彼此都是兄弟姐妹,大家應團結起來,共同抵抗大食入侵。要死,也要死在戰場上!我只是一個女人。但我也知道,覆巢之下、再無完卵。如果出征,我愿從軍為石國的先鋒!”
‘啪!,一個巴掌拍響了,‘啪!啪!,掌聲接連不斷,漸漸地,掌聲越來越密集,貴族們紛紛站了起來鼓掌,眼睛里閃爍著敬佩和決斷。連樂師、舞女和在場的侍從們都忍不住跟著鼓起掌來,漸漸地形成了節奏,掌聲充滿了力量。
“好!你等著。”布杜惡狠狠盯了她一眼,一腳踢翻桌,怒沖沖離去。
“布杜特使,你聽我說!”車鼻施又急又怕。也顧不得貴族們蔑視的目光,急惶惶拉著車多咄追了過去。
這時,莫賀特站起身。舉杯高聲笑道:“來,讓我們為祖先留下地基業,干杯!”
“為祖先的基業干杯!”貴族們心暢快,跟著舉杯一飲而盡,羅闌公主興奮得滿臉通紅,她偷偷地向李清瞥去,卻見他正微笑地望著自己,向她伸出了大拇指,羅闌公主眼一陣慌亂,趕緊將臉轉到另一邊,心‘砰!砰!,直跳,過一會兒,她再偷偷看去,卻見李清在和自己父親說話,已經不再注意她,一種強烈地失落感頓時彌漫在羅闌公主的心..............
“砰!”地一聲,一只大瓷瓶被砸在地上,碎成玉片,“混蛋!”布杜血紅了眼睛,他低低一聲嚎叫,隨即將桌上鋪地綢緞桌布一把扯下,撕成兩半,桌上盤碟紛紛落地,摔成無數碎塊,侍女們見他相貌兇惡,皆嚇得縮在角落,渾身瑟瑟發抖。
布杜拎起椅腿,大步向屋角走去,那里有一只落地大花瓶,是李隆基賜給石國的國禮。
“你瘋了嗎?快住手!”
一個女人沖上來,扳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的瘋狂,布杜慢慢地轉過身來,血紅的眼睛盯著眼前柔弱的女人,‘石國的王后,,他獰笑一聲,一股凌虐地在體內燃燒。
那女人似乎感覺到什么,嚇得松開手轉身要逃,但是晚了,布杜掄起椅向瓷瓶砸去,隨即反手一把抓住她的頭發,象宰一只羊似的向里屋拖去。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外‘咚!咚!,地傳來急促地跑步聲,車鼻施父先后沖進屋來,卻一下停住了,眼前的景象讓他們驚呆了,滿地是碎片斷椅,沒有一件完整的東西,
車鼻施一陣心痛,這些可是他花大錢從長安買來的,平時自己也舍不得用,為了表示誠意,他特地拿給布杜,現在全毀了,他忽然看見屋角地大瓷瓶,心一下跟著碎了似的,快步走過去,拾起兩塊碎片拼了拼,不時用袖擦了一下眼角。
這時,布杜慢慢從房間里走出來,他眼色冰冷,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站在那里冷冷地望著車鼻施。
“阿娘!”
站在門口的車多咄眼尖,一下發現了房內躺地上地王后,他驚叫一聲,沖了進去,突然房間內發出一聲悲嚎,車多咄象發瘋似的沖了出來,直向布杜撲去,可他哪里是身經百戰布杜的對手,布杜一腳便將他踹到門角,車多咄痛得縮成一團,手指著布杜,卻連話也說不出來。
“出了什么事?”車鼻施大步走過來,他正要向房里看去,但布杜卻手快一步,一把將房門拉關上,冷冷說道:“王后看我砸了這么多東西,一時想不通自殺了。”
“自殺!”車鼻施嚇得向后退了一步,但他隨即明白過來,低著頭顫聲道:“死就死了吧!將她好好安葬就是了。”
“你很不錯!我會讓哈里發饒你一命,其他昭武八國的王后你可任挑一人做你的新王后。”
布杜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冷酷地笑道:“從現在起,你派人監視住唐國使臣,還有莫賀多父女,天亮我回來之前不得讓他們逃走。”
說著,他拾起佩劍大步朝外面走去,走到門口,他停住腳步,冷冷看了一眼車多咄,輕哼一聲道:“跟你父親好好學學,這樣你才有小命在。”
車多咄臉色慘白,低著頭一言不發,耳只聽見布杜在門外低喝:“備馬!回軍營。”
布杜走了,房間里一片寂靜,車鼻施幾次想進里屋,都忍住了,最后他嘆了口氣,搖搖頭,扶起兒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咱們走吧!”
車多咄卻陰沉著臉,他一拉胳膊,從父親的手里掙了出來,冷冷道:“你去收拾阿娘的尸首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說完,他不再理父親,大步向屋外走去。
車鼻施呆呆地望著兒的背影,忽然狠狠一砸自己的頭,蹲下身干嚎起來。
夜越來越深,滿天星辰,整個石國都睡著了,此時已快四更,莫賀都王宮前的篝火早已經熄滅,幾個監視人圍在尚未燃盡的灰燼前取暖,雖然已是五月,但夜里依然寒冷,不時一陣風刮過,吹起一團灰燼翻滾著向前跑,跑到一個人的腳下卻停住了,車多咄抬腳輕輕將這團灰燼踢碎,卻抬眼向王宮看去,他的腦海里再一次響起布杜殘酷的聲音:“從現在起,你派人監視住唐國使臣,還有莫賀多父女,天亮我回來之前不得讓他們逃走。”
他仿佛看見羅闌公主被如狼似虎的大食軍從王宮里拖出來的情景,又想起了自己娘死時的慘相,他一咬牙,大步走上王宮臺階,‘砰!砰!,地敲起來門來。
“誰呀!”側門‘吱嘎!,一聲開了條縫,露出一張睡眼惺忪的臉。
“是我!王車多咄。”車多咄的語氣異常平靜,“你立刻帶我去找羅闌公主,我有大事告訴她,生死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