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最早的府第是原太李亨所賜,興建于隋,不僅地且經歷百年風雨后,房舍已經十分陳舊,在李清升為安西節度使后,李隆基特地賜他一座新宅,新宅位于宣義坊,不知是巧合還是特地安排,新宅的對面正好就是楊國忠的府第,而背后則是前相國張說的故居、現在是戶部尚書張筠的宅。
天剛亮,簾兒便早早起來,明日就是新年,她直到昨晚才忽然想起,給章仇兼瓊府的新年賀儀還沒有準備呢!說是賀儀其實就是給他遺孀的贍養費,章仇兼瓊死后,他的兒不久也丟了官,又迷戀上青樓紅倌,幾年功夫便將本來就微薄的家產折騰個精光,連老宅也賣了,后拋棄老母和妻女出家為僧,章仇家的生活也日漸艱難,簾兒得知此事后,便替李清送給她們一些田產,又以新年和元節的名義,每年各送兩筆錢,雖不能和章仇兼瓊在世時相比,但也保證她們衣食無憂。
“娘!你看這是三娘給我做的。”扎著兩個朝天揪的李庭月拿了個布做的豬娃蹦蹦跳跳跑了進來,她已經七歲,長得都快齊簾兒的肩膀了,她相貌頗象李清,臉形和口鼻尤其神似,是個聰明又可愛的小女孩,從前年開始,李清便寫信讓簾兒請先生教她讀書識字,兩年下來,早已認識了幾千個字在肚里。
簾兒正忙著寫賀詞,連頭也沒有抬便道:“我知道了,你到外間去玩吧!”她忽然想起一事,不由于停住筆問道:“你今天不上學么?不是說明日才放你假嗎?”
李庭月臉一紅,癡嬌地粘住娘央求道:“娘!爹爹今天要回來,我怕睡一覺起來又不見他的影,你就讓我這一回吧!”
“你這個小精怪,晚上不是一樣看爹爹嗎?”簾兒刮了刮她的小鼻,疼愛地笑道:“那就今天這一次。下不為例!”
“那我去照看弟弟!”李庭月一骨碌從娘身上爬起來。趁她沒有后悔,趕緊便向外跑。
“等一下!”
簾兒一把抓住她笑道:“你弟弟還在睡覺呢!千萬別去吵醒他,既然你沒事,就和娘去一趟章仇大娘家。”
李庭月忽然想起一事,急對簾兒道:“娘!我剛才聽趙管家說,咱們家大門被堵住了”
簾兒十分驚異,大門怎會堵住了,難道是.“可是對面楊大伯家?”
“什么楊大伯,整天欺負我們。二娘讓我叫他楊老毒”
“不準你無禮!”簾兒拉了女兒的手,一邊向外走一邊教訓她道:“庭月,楊大伯是你爹爹的老朋友,不準你亂說!你既然讀了書,以后就要知禮,要聽先生的話,知道嗎?”
“娘。可是先生叫他楊白狼。”
李清府第和楊國忠的宅之間是一條寬約七八丈的便道,平日也只是行人往來,并不擁擠,可今天是除夕。來給楊國忠送禮地馬車擠滿了街道,李清地府門前自然也被堵死了,門口聚集了大量來自各府的管家和雜役,李清的家人出去辦事只能走便門,事實上,這已經是第三次了。二個月前楊國忠升官,一個月前做壽,那時也和今天一般壯觀,若是平日忍幾天也就算了,但新年將至,各府各宅都講究進出通達、前后暢順,就算是小戶人家也不允許大門口放置雜物而阻礙一年的運道。
況且今天老爺要回家,這是全家的頭等大事。總不能讓初次回府的老爺從偏門進來吧!一早,管家就命下人向臺階下轟人。可前腳一走,他們又在臺階坐滿了,而且馬車越來越多,就算想離開,也動彈不得。
管家急得直跳腳,又跑到楊府去交涉,可誰也不理睬他,就在這時,簾兒拉著女兒匆匆趕來,大門口果然都被堵得嚴嚴實實,臺階上坐滿了各府的管家和下人,每人手上都拿個竹牌,等著聽楊府那邊叫號。
“這可怎么辦?”簾兒眉頭擰成一團,她也無可奈何,最后只得對管家道:“去把偏門掛幾個燈籠,再派幾個人到街口去接引老爺。”
管家也長長嘆一口氣,惆悵地命人關了大門,照主母的話去做。
天色已經大亮,按照舊時規矩,明日是正月初一,家家戶戶都要祭祖、燒香、敬佛,所有的香燭祭品都需在今天準備妥當,故雖寒風凜冽,但街上還是擠滿了采辦各色雜物地長安市民。
李清一行依舊從明德門進入長安城,沿著朱雀大街一直向前走三個坊,便到他的新宅所在宣義坊,在官府的默許下,今天朱雀大街格外熱鬧,沿路擺滿了流動貨郎的小攤,幾乎每個小攤賣的都是香燭紙
果供物,還有一些賣的是孩們感興趣的小東西,象地各色頭飾、玩偶,而男孩卻是清一色用木竹削成的十八般兵器和紙糊的盔甲,雖然每年都是這樣,但今年尤其火爆。
張繼眼尖,他忽然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不由笑道:“大將軍,你看那邊。”
眾人隨他手指看去,只見一群身著黑色小盔甲、肩扛木制陌刀地孩童轟隆隆從街頭跑過,幾個年幼的還騎著竹馬,他們看見了李清一行人,都停下腳步,在街邊擠成一堆,滿眼崇敬地望著這群彪漢,眾人這次看清楚了,這些孩童的胸前都清晰地印了兩個白色的字:安西。
三百名儀容威嚴的安西軍緩緩列隊入城,消息飛快地從守城的士兵傳到了沿街地貨郎、百姓耳,大伙兒紛紛閃開一條路,街上靜極了,沒有人說話,仿佛被施了定身術,默默地注視著西征的英雄們,比起那些駐防京師的軍隊,他們形容憔悴、瘦骨伶仃,披掛血跡斑斑的盔甲,穿著補一塊釘一塊的褪了色的軍服,看上去仿佛象一群闖江湖賣藝的,和這些天所見到的鮮衣怒馬軍隊相比,他們是何等地落魄,然而就在這些破破爛爛的士兵面前,就在這群鐵甲生銹、穿得人不象人樣地軍人面前,所有的人們都忍不住要向他們鞠躬敬禮。
是!褪色意味著無數風雨夜行軍、意味著在暴風驟雪的突擊、意味著如火烈日的暴曬;而銹跡,那是鏖戰來不及拭去的自己與敵人的鮮血,他們為了國家的尊嚴在萬里之外浴血戰斗,安西軍’三個字已經成為英雄的旗幟和典范。
一種令人蕩氣回腸的自豪感在每個士兵的心底油然而生,勇士們昂首挺胸在長安最繁華大街上縱馬徐行,‘啪!’不知是誰先帶頭鼓掌,‘啪!啪!啪!’掌聲零星地響起來,緊接著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掌聲、歡呼聲響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
隨著歡呼聲越來越熱烈,士兵們都慢慢地不好意思起來,他們紛紛跳下馬,紅著臉匆匆疾行,眾人隨著李清轉入夾墻小道,又行了約一里,歡呼聲漸漸遠去,周圍終于安靜下來。
這時,宣義坊的大門已遙遙可見,李清取出述職報告和相應各種件命張繼先去兵部報道,自己則率領弟兄們大步跨入了宣義坊的大門。
馬車一輛接著一輛,越往里走越是擁擠,最后走到離他府門還有約五百步時,眾人再也進不去了,李清望著被涌堵得水泄不通的整條街道,眉頭皺成一團疙瘩.
這時,兩名先去探路的親兵擠出來道:“大將軍,這些都是給楊相國送禮的馬車,連大將軍家的大門都被堵死了,夫人讓你從偏門進府。”
“偏門!為什么要從偏門進府?”李清的臉陰沉下來,雖然妻在家信并沒有說什么,但從她語氣所透露出的家沒有男人的無奈和她不想與楊國忠為鄰,便可推斷出楊國忠對自己的家人絕對不友好,甚至還會欺負她們。
“去!告訴楊國忠府上之人,就說是我說的,一個時辰后,我的府門前三十步內,不得有任何馬車或閑雜人等存在,否則這個年我過得不舒服,他們也休想痛快。”
親兵答應一聲,匆匆去了,但片刻后便回來了,他們臉上都憋得通紅,眼睛里燃燒著怒火,大聲道:“大將軍,楊國忠的兩個兒在門口收禮,我們轉達了大將軍的話,可他們卻說,如果大將軍眼紅就將大門封了,從后門進出就是。”
不等李清表態,他倆的話卻先惹惱了三百親衛,眾人皆勃然大怒,紛紛拔出刀來,將圍觀在周圍的幾十個送禮之人嚇得連滾帶爬而逃。
不管他做什么事情,性質都是鄰里不和,最多只是他與楊國忠個人之間的矛盾糾紛,但動了刀性質就變了,就算他李清再有理也會變成企圖刺殺朝廷重臣,甚至是擁兵作亂,李清立刻回頭厲聲喝道:“把刀都給我收回去!”
見主帥發火,眾人這才不甘心地將刀收回鞘,李清低頭想了一想,忽然冷冷一笑,自言自語道:“既然都想給我送禮,那我也就不客氣了。”
他立刻挺起腰用馬鞭一指,對親兵下令道:“去!將道路一分為二,凡靠我府上這一邊的,將馬車里的東西統統搬進府內,有膽敢阻撓者,不管是誰,都給我用鞭狠抽!”
眾軍轟然答應,大聲喝叫著沖進了馬車隊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