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之所以產生謀求河西的想法,是來源于安祿山產生的一個副產品,那就是安思順的仕途,安思順是安祿山族弟,李隆基怎么可能對他不起防備之心,安祿山在河北根基已穩,安思順則不然,他任寶九年高仙芝攻下朅師國后,李隆基便考慮用高仙芝取代安思順為河西節度使,但安思順卻挑唆胡將抗順,河西胡人將反,李隆基也就罷了這個念頭,可現在情況卻發生變化,若安祿山起兵造反,安思順再隨之呼應,使長安腹背受矣!
安思順的述職是放在朔方節度使張齊丘之后,已剛剛結束,時已近午,李隆基用過午膳,正在偏殿休息,雖然他有午睡的習慣,但今天躺了近半個時辰,卻無法入睡,這幾天,安祿山之事一直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這些年他過得太安逸,對政事早已經不過問,突來的挑戰使他的心態在一夜間變應便是殺了安祿山,可他不敢,一直忠心耿耿的安祿山竟然有不臣之心,那哥舒翰呢?安思順呢?他們是不是也常清、張齊丘,所有手握重兵的邊將他都懷疑,在這種情況下,他不敢輕舉妄動,惟恐移一子而動全局,惟恐殺了安祿山一人而將其他人激變,唯有裝著什么也不知道。讓事態繼續發展,他再從背后使力,將所現的危機一一化解。
從楊國忠那里李隆基已經知道,安祿山對河東還沒有完全掌控,一時半會兒他造不起反來,他有時間可以從容布置。現在,他需要挑出一個人來作為試探,看看其他節度使的反應。
“哥舒翰可在候旨?”李隆基眼睛忽然睜開一條縫,若有所思地問道。
一旁高力士恭恭敬敬答道:“回陛下的話,哥舒翰早上便已到了。”
“宣他來見朕!”
片刻,哥舒翰被帶到偏殿,他昨晚因足疾幾乎一夜未睡,臉色疲憊而焦黃。但他不想在李隆基面前表現出身體不適,便強打精神隨太監進了李隆基地內室,此時李隆基還躺在榻上,中間只隔了道薄薄的紗簾,哥舒翰巨大的軀體轟然跪下,俯身道:“臣哥舒翰叩見皇帝陛下!”
“賜坐!”李隆基坐直了身體,關切地問道:“朕聽說你足疾加重。這兩天受了不少苦吧!”
口氣雖然親切溫和,但哥舒翰聽來卻似當頭潑下一盆冰水,皇上不僅知道他患了足疾,而且連這兩天他足疾加重,皇上竟然也知曉了。這說明什么,說明皇上一直了解他的狀況,哥舒翰心亂如麻,他不敢再深想,便起身答道:“多謝陛下關懷,臣的足疾只是小恙,發作時只是不能騎馬,其他并無影響。”
李隆基淡淡一笑。并不再多問,略微沉思了片刻,他話題一轉道:“這兩日朕很忙,也沒有時間和你深談,召你來,只是想和你確認一件事?”
“陛下請問,臣知無不答。”
李隆基背著手走了幾步,才徐徐說道:“前次朕接見安西節度使李清時,他曾給朕提起河西走廊馬匪猖獗,甚至暗示他們都是安思順派人裝扮。你可曾聽說過此事?”
李隆基要動的人就是安思順,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安祿山地族弟,更重要是他的勢力在各大節度使中正好排在中間;其次,安思順就職時間不長,根基不深;再者,河西的地理位置也注定它對長安的影響不大,它不象隴右距離長安太近,也不象安西可以無限向西發展,它的北臨大漠、南靠祁連山、東接隴右、西連安西,被壓縮在一個長條型的地域里。
考慮了兩天,李隆基最終決定向安思順下手,來試探各節度使的反應,
但動之需出師有名,總不能因他是安祿山的族弟便株連于他,那豈不是就明示了安祿山要造反么?所以李隆基便將哥舒翰召來,借其手來除掉安思順。
“陛下,李清所言句句是實,河西馬匪確實是安思順派人裝扮,在西域,這已是公開地秘密,人人皆知,陛下若不信,可派人去河西查訪。”
哥舒翰一邊說,一邊透過紗簾偷偷窺視李隆基的表情,只見他面朝里,背對著自己,一對拳頭攥得死死的,肩膀在微微發抖,由此可見他胸中已憤怒到極點,哥舒翰心中暗暗得意,他又添油加醋道:“陛下,打劫商旅這還是輕的,他還擅自提高稅賦,巧設名目收刮錢財,據臣所知,在田賦上他設立了青苗錢,對放牧養馬他又設立了馬錢,其他鹽稅、茶稅、商稅、人頭稅,只要想得到的名目,他皆收稅,河西百姓民不聊生,有逃去安西,有逃到我隴右.
“夠了!”李隆基一聲怒斥,打斷了哥舒翰的述說,他猛地轉過身來,緊緊盯著他道:“將你所知道的,都給朕寫下來,一個字也不準漏掉。”
他又一指高力士,令道:“給他紙筆,讓他現在就寫。”
“臣遵旨!”急低下頭,跟著一個小太監快步走到殿外去了。
此時,李隆基再也沒有困意,宮女服侍他簡單洗漱一下,便起駕向紫宸殿而去,內閣宰輔們也正在各自的房間里休息,聽說陛下提前到來,大家紛紛趕去大殿。
“下午鮮于仲通的述職改到明日上午,朕現在有事和諸位愛卿商量。”
李隆基使了個眼色,高力士立刻將放有哥舒翰奏折的朱漆盤端到楊國忠面前。
“你們先傳閱一遍,朕再說話!”
大廳里氣氛肅然,十分安靜。不停傳來刺耳的咳嗽聲,眾人一個接一個地傳閱哥舒翰地奏折,墨跡很新鮮,有地字甚至還沒有干透,顯然是剛剛寫成,哥舒翰列了安思順十大罪狀。一樁比一樁重,竭盡所能地攻擊安思順,有些罪狀甚至有些離譜了,比如他在第三項指責安思順私養十萬胡兵,這明顯是在胡編,河西本來就有七萬余軍隊,再加上十萬胡兵,以河西一地的人口鮮薄。哪里養得了近二十萬大軍。
雖然漏洞百出,但沒人敢指出來,李隆基
顯而易見,他是要罷免安思順,眾人各懷心事,皆沉
“琮兒也看一看!”沉默不言。你也可以說說你的意見。”
“是!父皇。”數行,他心中暗暗震驚,目光迅速一挑。和楊國忠對視了一眼,怎么會這樣巧,昨日李清找到自己,今天父皇便要討論安思順之事,難道他事先知道不成?
“陛下,臣想說幾句話。”
戶部尚書張筠長身站起,向李隆基欠了欠身道:“據臣所知,安思順在河西素得胡人之心。如果真象這折子上所言,那豈不早已民怨沸騰,朝廷又怎么會一無所知?或許安思順有不當之處,也不至于如此殘暴,臣建議先不要下結論,派御史赴河西調查了情況再作決定。”
張筠是天寶末年少有的幾個敢說真話之人,他家世雄厚、地位尊崇,連李林甫也奈何不了他,他自然知道李隆基地意思,但他反對用安祿山之事來株連安思順。雖然兩人是族兄弟,但他知道安思順不會跟隨安祿山,故而張筠率先出言反對。
“張尚書此言誤國,書生之見也!”
說話地是陳希烈,他雖然是左相,但實為楊國忠的傀儡,手中沒有半分權力,甚至還不如李林甫主政之時,平時在李隆基面前也沒有他表現的機會,難得今天張筠當眾駁皇上的顏面,正好成全了他。
他先李隆基躬身請示道:“陛下,可否準臣說幾句?”
李隆基不滿地瞥了張筠一眼,隨即擺了擺手道,“左相請說!”
陳希烈捋著山羊胡,向張筠微微冷笑道:“張尚書說先派御史赴河西調查,如果真有其事呢?張尚書可保證安思順乖乖來長安受審?私募十萬大軍,這可是殺頭之罪,若依張尚書的話去做,他安思順不反才怪,所以臣建議立即將安思順投下大理寺,嚴加拷問。”
“那你的看法呢?楊相國!”
楊國忠忙起身道:“臣素知哥舒翰乃忠直之人,必不會妄出謬論,所以臣贊同左相之言。”
“那兵部是什么意見?”李隆基的目光又投向了韋見素,韋見素嚇了一跳,他緊張地站起來連連擺手道:“臣沒有意見!”
“兵部沒意見,禮部倒想說幾句!”聲如洪鐘,正是禮部尚書裴寬,只見他站起身對李隆基躬身施一禮道:“請陛下恕臣冒昧。”
“裴愛卿但說無妨!”
裴寬向眾人團團抱拳一圈,這才呵呵笑道:“老臣也是帶過兵之人,哥舒翰地話可信,但也不能全信,比如私募十萬胡兵,在河東、在劍南這等人口稠密之地或許行,但在河西那樣人煙稀少之地不可能,想必這一點哥舒也是道聽途說,又比如說搶劫商旅,老臣也聽說河西有此事,姑且信之,總而言之,臣也認為安思順確實不宜再留在河西,但也不至于象陳相國所說投入大理寺拷問。”
說到此,裴寬忽然加大了聲音,向李隆基鄭重地說道:“老臣愿保舉安思順為工部尚書,入朝為官。”
從表面上看裴寬極為油滑,既不象張筠那般軟弱,也不似陳希烈那樣偏激,走中間路線,兩邊都不得罪,可事實上他是真正看透李隆基心思的人,要平穩順利,不得驚動安祿山,否則又何必讓哥舒翰寫什么彈劾奏折。
果然,李隆基向裴寬投去贊許的一笑,徐徐點了點頭道:“裴愛卿所言深合朕意,那你再說說看,如果朕將安思順調入朝為官,誰來來接任更合適?”
裴寬早與永王商量過此事,哥舒翰是永王地堅定支持者,河西節度使一職非他莫屬,只見他低頭想了想道:“隴右、河西本是一體,戰則合其兵,休則換其民,所以臣推薦哥舒翰兼任河西節度使。”
李隆基笑了笑,他沒有表態,眼一斜,他見楊國忠躍躍欲言,便笑問他道:“楊相國可是有好的人選?”
“是!”楊國忠站起身來瞥了李琮一眼,道:“臣看好的人選是安西節度使李清,他曾為沙州都督,與河西諸將頗熟,而且年輕有為、精力充沛,由他來兼任安西節度使正當其時。”
楊國忠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久聞他們二人矛盾重重,甚至到了你死我活地程度,他今天怎么會變了性子,竟然推薦起李清來,眾人面面相視,百思不得其解,
連李隆基也感到了一絲詫異,不過他并不表露出來,回到座位上對眾人擺了擺手道:“朕有些乏了,今天便到此吧!”
遣散了眾臣,李隆基也向興慶宮進發,他走的是外城墻夾道,數千羽林軍在左右嚴密護衛,
龍輦之上,李隆基正閉目休息,高力士則在一旁小心翼翼侍侯,快到興慶宮時,李隆基微微睜開了眼睛,他一路都在考慮河西節度的人選,裴寬推薦哥舒翰,而楊國忠卻推薦李清,說實話,這兩人李隆基都不想用,本來就手握重兵,怎么可能讓他們再兼一鎮,這樣豈不成了安祿山第二?
“陛下,要出城墻了,讓老奴為陛下拉好車簾。”高力士上前小心翼翼將車簾給他拉上。
李隆基瞥了他一眼,忽然問道:“大將軍,你對河西節度使誰來擔任,可有好的想法?”
高力士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他沉思了半天,才從嘴里擠出三個字,“封常清!”.
天寶十一年初,由于哥舒翰地彈劾,李隆基免去了河西節度使安思順的職務,將他調回朝廷任工部尚書,同時,調北庭節度使封常清為河西節度使,而空出的北庭節度一職則由安西節使李清兼任,自此,李清一心一意想謀取的河西節度使最終沒有能到手,但無心插柳柳卻成蔭,他卻意外地得了北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