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無望此時只感到天旋地轉,滿天星斗,自從他一躍上金馬的脊背,這匹桀驁不馴的神駒就開始瘋狂地做著老虎跳,想要將他從身上甩下來。
他咬緊牙關,死死地抱住了金馬的脖頸,身子仿佛一片樹葉般隨著金馬身子的起伏,東漂西蕩,上下翻騰。
當金馬第十次躍起的時候,彭無望終于堅持不住,身子被直挺挺地甩到金馬的頭頂,一只右手攬不住馬頸,蕩在空中。
所有在牧場上圍觀的人們都不由自主地驚呼起來。
彭無望運足丹田氣,一聲暴喝,左手一發力,五指狠狠地陷入金馬的皮毛之中,身子仿佛鐘擺一樣隨風一晃,甩到了金馬的胸前,兩只腳往上一伸,緊緊箍住金馬的脖頸。
金馬一聲清嘯,馬頭一揚,重重朝著彭無望的胸膛砸了下去。
彭無望此時身在半空,無從借力,只好身子向下一蕩,閃開了金馬這記頭槌,但是他的身子此刻全憑藉著雙腿之力吊在金馬之上,如果稍一失誤,整個人就要在這匹健馬的蹄下碎成一團。
這匹通靈的金馬似乎也知道了彭無望的窘境,得意洋洋地一聲嘶鳴,前半身高高抬起,再重重落下,這一番折騰是人就吃不消。
彭無望只感到腸胃一陣翻騰,晚上的飯菜一瞬間都頂到了咽喉,頭暈眼花之下,雙腿一酸,整個身子面袋一般朝著地上墜去。
飛虎鏢局的人看到不好,發得一聲喊,四面八方地朝著金馬沖去,人人心里都在想,如果總鏢頭有什么三長兩短,就要讓這個金毛畜牲償命。
眼看自己就要落在金馬的四蹄踐踏之下,彭無望虎目一瞪,雙手猛探,分別抓住了金馬的前腿,稍稍借得一點力,身子蜷做一團,然后猛然像彈簧一樣展開,雙腿疾伸緊緊箍在金馬的腰身之上,緊接著毅然松開雙手,任憑身子秋千般朝著金馬的尾部蕩去。
朝著金馬沖去的飛虎鏢眾驚訝于彭無望這個精彩的探身動作,紛紛停住了身形,凝神觀看。
"師父,加油!"洛鳴弦和趙一祥齊聲歡呼起來,在他們心目中,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將自己的師父擊倒,他們毫不懷疑,這匹強悍的神馬,將會被師父的神技所馴服。
所有的飛虎鏢眾,甚至包括紅思雪都被他們樂觀的情緒感染,收住腳步,期盼著彭無望大展雄風,力降天馬。
此時的彭無望有苦難言,自己的胸口被一團濁氣憋著,頭暈腦脹,張口欲嘔,卻又不得不苦苦忍住。因為如果吐了出來,一口氣就泄了,從此別想完整地從這匹馬身上下來,想要喚人幫忙,卻發不出聲。
他咬緊牙關,順著自己身子的走向雙手疾伸,牢牢地握住金馬晃動不已的馬尾,悶哼一聲,雙腿一松,身子再次高高蕩起,以馬尾為支點,劃了一個大大的圓弧,重新倒騎在馬背之上。
四周圍觀的眾人再次為他爆發出一陣由衷的歡呼喝彩之聲。
這一次,彭無望自從被金馬甩到空中,憑藉著靈活的身手,以令人目眩神迷的技巧,分別以手和腳為支點,仿佛陀螺一般從馬頭滾到馬尾,再騰身飛返馬背。
這些馬上神功即使一生一世活在馬背上的塞上健兒們也從未見過,每一個人都為自己能觀賞到如此神奇的馬技而大呼過癮。
飛虎鏢局的人聽到塞外牧人們對自己總鏢頭的衷心贊美,不由得與有榮焉,顧盼自豪。
洛鳴弦和趙一祥更是大聲對周圍的牧人介紹:"看,那是我們師父。"
紅思雪看著彭無望在金馬之上縱橫不倒的雄姿,芳心激蕩之下也不由得發起癡來。
這個時候,金馬的后身高高揚起,想要故技重施,將彭無望從背上摔下來。
彭無望料敵在先,知道這個畜牲必出此招,就勢一個揚身,身子在半空中飛旋了半圈,將身子正了過來,雙臂往前一探,死死攬住金馬的脖頸,將渾身殘留的真氣全部運在雙臂之上,他知道自己從來沒有馴過馬,禁受不起那要命的顛簸,如果再被甩下馬來,只有死路一條。
金馬發了瘋一般在牧場上左沖右突,不斷跳躍變換,使盡渾身解數,那彭無望就仿佛一塊牛皮糖一般牢牢粘在牠的身上,死活不下來。而彭無望也奮力收緊臂膀,用力卡住金馬的脖頸,希望將牠掐昏過去,自己好就此脫困。
但是這匹神駒氣力確是悠長,竟然硬生生挺住彭無望雙臂千鈞之力,縱橫不倒。
這對冤家在牧場上翻翻滾滾,糾纏不休,所到之處塵土飛揚,人若灰虎,馬似泥龍。
斗到分時,金馬高高揚起頭,發出一聲絕望而凄厲的嘶鳴,放開四蹄,朝著遠方的山丘飛也似地奔去。
伏在馬背上的彭無望神志已經有些模糊不清,只感到雙耳生風,兩旁的景致飛一樣后退,獵獵的長風照面刮來,宛若刀割般疼痛,自己的身子再也不能安安穩穩地待在馬背之上,而是向后高高揚起,自己的身子只剩下雙手還與這匹神馬有著緊密的接觸。
唯一令他仍然堅持不懈地攬住金馬脖頸的動力,是金馬背上如漿的汗水。
"牠也累了,就快要用盡力氣。再加把勁兒!"彭無望咬緊牙關,在雙臂上又加了一重力道。
這個時候,金馬沿著山路已經跑到了恒州附近一座高山山腰處,一直崎嶇不平的山道在此處開始變得平緩,金馬奔跑的速度也變得更快了。
彭無望打心底里暗暗欽佩這匹神馬的耐力,自欒城到此處,一路不下百里,而這座高山更是高絕千仞,在急速奔跑了這么長的距離之后,牠仍然能夠保持如此驚人的高速,其耐力已經超越了世間所有的良馬。
霍然間,彭無望發現金馬已經停在了一處高崖之畔。從這處高崖可以俯瞰整個恒州平原晨曦將至的秀美景象。
金馬朝著東方清晨的薄暮,頗似依戀地鳴叫了幾聲,眼中滲出一絲晶瑩的淚光。
山風在彭無望耳畔嗚咽地吹起,他的神思忽然飛回蓮花山頂的那一刻。
就是在這嗚咽的山風吹送之下,自己和錦繡互相擁抱著,朝著山崖之下一躍而去。
他豁然明白了胯下這匹神馬的用意,渾身一震:"難道牠要……"
就在他凝神思忖的時候,這匹金燦燦的神馬忽然朝著東方哀鳴了一聲,縱身一躍,朝著身下的萬丈深淵跳去。
"寧死不降,世間真有如此英烈的神馬!"彭無望心中大震,身子倏地騰空而起。
這時候,他和金馬的身子終于分開,各自朝著深谷落去。他奮力伸手一探,竟然奇跡般地攥住了鄭絕塵套在金馬脖頸上的那條套索。
他精神一振,在間不容發的瞬間仰頭一看,發現就在他頭頂處的崖邊,生長著一棵虬勁的蒼松,枝椏曲張,伸在崖邊,仿佛一只從云中探出的龍爪。
他嘿了一聲,抬手一揮,將那段繩索高高揚起,險過毫厘地掛在這棵救命蒼松的枝椏之上。
幸好這棵松樹就長在崖邊,又正好給彭無望看到。只要它長得再低幾丈,這一人一馬下墜的沖力,就足以將它的枝干折斷。
當繩索掛在蒼松枝干上的時候,彭無望伸腳猛踹身后的崖壁,整個身子忽悠悠地朝著那匹被懸在半空的金馬飄去。
金馬的脖頸上套著鄭絕塵的繩索,尖溜溜地咆哮著,看到彭無望越來越近的身影,眼中閃爍著靈動而晶瑩的光芒,仿佛完全理解了他的所有舉動。
"去吧!"彭無望在空中突然倒翻跟頭,雙腳重重地踢在金馬的臀部之上。
這匹金馬藉著這一腳之力,身子騰云駕霧般升起,竟然躍上了松樹的枝干,接著一個輕松的騰躍,重新回到了崖頂。
彭無望頗感欣慰地看到金馬逃出生天,微微一笑:"如此英武,死在這里,太可惜了。"
他低下頭,看了看底下黑黝黝的深谷,頭腦里忽然有了一個滑稽的念頭:"在這個谷底是否也有像蓮花山上那樣的松枝墊子?"
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到手中緊握的繩索上突然多了一股向上的升力。
抬頭望去,只看到那匹金馬正低聲咆哮著,高高揚著頭顱,朝后用力拉動套索。
"牠在救我!"彭無望心中一陣感激,連忙提氣輕身。
就這樣,受盡折騰的彭無望終于被這匹神馬一點點拉回了高崖之畔。
死里逃生的彭無望忍不住跪倒在崖邊,拚命嘔吐起來,將早就梗在嗓子眼兒里的晚飯一點不留地全都吐了出來,還多吐出幾口苦水。
那匹金馬輕快地嘶鳴了幾聲,仿佛是對彭無望的譏諷。
"伙計,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彭無望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一拍金馬的脊背,只見水花四濺,馬背上面已經滿是淋漓的汗水。
金馬又低低地咆哮了一聲,仿佛在進行著抗議。
彭無望苦笑一聲,拍了拍牠的脖頸,道:"我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來吧,好兄弟,送我回恒州城。"說著,艱難地爬上了金馬的馬背。
就在這時,金馬突然狂嘶一聲,身子一抖,將彭無望搖下馬來,重重摔在地上。
"哎呦!"彭無望慘叫一聲,勉力從地上支起身子,喃喃道:"怎么回事?"
此時此刻,他實在累得無以復加,再加上新遭重創,恍恍惚惚之間,竟然昏厥了過去。
當飛虎鏢眾們心急如焚地在整個恒州平原上苦苦搜索彭無望行蹤的時候,一道金色的長虹出現在恒州城之外。
那匹神駿的金色天馬四蹄如飛,風馳電掣般地來到栗末難民營外。
"總鏢頭!"眼尖的侯在春一眼就看到麻袋般橫臥在金馬背上的彭無望,不由得失聲驚呼起來。
昨夜在欒城之外忙足整晚的飛虎鏢眾們紛紛圍聚到金馬身邊,想要將總鏢頭從金馬身上扶下來。
看到這些鏢眾的舉動,金馬似乎十分不滿,霍然昂首嘶鳴了一聲,聲若龍吟,將眾人都嚇了一跳,紛紛退開。
金馬滿含倨傲地掃視了周圍的人群一眼,前蹄一揚,身子高昂而起,彭無望的身子順著牠的脊背一路滾了下來,重重落在地上。
那金馬低聲咆哮一聲,霍然一個起躍,高高躍過眾人的頭頂,四蹄一撐地面,瞬間掠出十丈之外,再一發力,只在眨眼間就消失在茫茫天邊的地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