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看多了的小女生,才會喜歡這種大婚的場景。總之范閑不怎么喜歡,他的心志足夠冷靜到不為這些宮中賞賜所激動,更何況在他的心里,包括觀禮的賓客心里,都會認為,這些賞賜自然是賞給“晨郡主”林婉兒的。
范閑主要是覺得每次宮中來賞都得跪下行禮,自己的腰膝有些受不了了,又開始懷念五竹的棍子。
在一陣歡欣鼓舞的禮樂聲中,范林兩家聯姻終于塵埃落定,新婚夫婦被送入洞房,賓客開始退場,今天很奇怪,除了靖王爺一個人外,沒有一位大臣喝多了的。
司南伯范建看著被人扶進新房的小兩口,臉上露出溫柔的微笑,他今天最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看來太子與二皇子也知道,在自己兒子大婚的時候,不顧身份貿然前來觀禮,會引起宮中的警惕與范閑的抵觸。
不過太子和二皇子依然喊人送了份重重的禮物過來。
入夜,一對新人終于在丫環們的挽扶下,來到了新修的那處園子,回到了自己的宅院。此間也是紅燭大明,到處貼著喜字,紅艷艷的好不喜慶。
到了這里,范閑終于放松了下來,這些下人丫環有的是自己買的,有些是靖王府上送的,還有幾個是宮里跟著婉兒來的老人,基本上對他這樣一個年輕主人還是有些畏懼。
他進了屋子,伸了個懶腰,笑瞇瞇地喊眾人退下。這府里的下人丫環們齊齊在門外向新婚夫妻叩了個頭,婉兒陪嫁過來的貼身大丫環四祺趕緊取出賞錢分了。
“四祺,你也累了,去睡。”范閑眉開眼笑說著,眉頭間擠成一個Y字。
四祺有些為難地看了小姐一眼,心想合歡酒還沒喝。正這時,去看見紅布蓋頭的林婉兒放在膝上的手,很不易察覺地揮了一揮,似乎是在趕人出去。
大丫環掩嘴一笑,趕緊出了新房,關了木門。
此時的新房內就只剩下了范閑與婉兒二人。
“出來,如果不想我打你的話。”出乎林婉兒意料,范閑冷冷說了一句話。果不其然。范思轍很困難地扭動著肥胖的身軀從床下爬了出來,然后低著頭就沖了出去。
范閑皺眉道:“也不嫌床后面的馬桶會熏死他。”
林婉兒在紅蓋頭下噗哧一笑說道:“這馬桶又沒用過。”范閑心想那倒是真的,馬桶上面還漆著金邊,里面鋪著香草。
一君四周無人,紅燭默默流玉,他眼珠子一轉。嘿嘿兩聲笑,走上前去,握住了林婉兒露在廣袖之后的微涼雙手。
他忽然又想到了五竹叔,萬一這位大宗師像往常一樣喜歡站在角別里,呆會兒自己小兩口床上正得意之時,看見角落里的幽魂。自己可另嚇出那方面的毛病來。他趕緊咳了兩聲,輕聲說道:“叔叔在不在?”
叔叔不在。
林婉兒被他握著手,想到馬上要發生的事情,早已是羞得不行,忽然聽著他在喚叔叔、不由疑感道:“嗯?”
“沒什么。”范閑微笑說道:“日后安定了,讓你見見。”
“噢。”林婉兒滿頭霧水,不知道他說的是誰。
“娘子。”范閑沒有依規矩去用那把尺挑起婉兒頭上的紅蓋頭。而是溫柔地用兩只手指拈住紅布一邊,緩緩地掀了起來。只見紅布漸漸上移。露出姑娘家微低舍羞的白平下頜,再上是那兩瓣軟嫩的唇兒。微翹的鼻尖,因為緊張而緊閉著的雙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
紅燭漸黯,范閑有些緊張地坐在了床邊,右手的大拇指輕輕地撫弄著妻子耳下的滑嫩臉頰。
“咳咳。”
屋子外面傳來兩聲聲不合時宜的咳嗽聲,然后是范閑貼身侍衛們的刀劍出鞘聲,悶哼倒地聲,最后是今夜當值的王啟年那聲驚呼!
范閑眉頭一皺,整個人早已破門而出,身上的大紅喜袍如同一片紅云般飄了出去,在黑夜里顯得格外艷魅。
紅云一飄,他根本看不清來者是誰,手腕一抖,腳步一錯,已是避過對方拍自己肩頭的一掌,自發間取出的細針,已經刺入對方的肩頭,這針上毒藥厲害,想來對方是再也動彈不得。
此時,他的余光才看清,石階有的侍衛們已經倒下了三四個,人事不省,而王啟年卻是滿臉恐懼地看著自己身后。
范閑心動大驚,這世上有誰能夠中了自己配的毒還能動的?感受著身后傳來的破風之聲,他一聲悶哼,化掌為刀,一個甩手,便劈了過去。
正要劈到那人臉上時,范閑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抱著肚子蹲了下去。
一個原因是那人劈不得,另一個原因是自己中了毒。
只見那人頭發有些凌亂,臉上滿是風霜之色,年紀十分蒼老,便卻看不出來真實的面目。一雙陰寒的眸子里被染成了淡褐的顏色,看上去十分恐怖。
“老師?”范閑驚呼出聲,肚中一陣絞痛,不敢怠慢,趕緊從腰帶里取出一粒解毒丸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對路。
然后趕緊上前見禮,擁抱,腹誹,感動于十年不見的費介今日突然駕臨。
“你的樣子倒沒怎么變。”費介坐在房里,一邊喝著茶,一邊享受著丫環的捶腿,一邊看著站在旁邊的范閑,“本想著十年不見,應該認不出來了,沒想到你小子還長得這么漂亮。”
范閑嘆了口氣,卻不敢坐下,說道:“我說老師啊,您能不能……哪怕僅僅一次,不要半夜摸進屋來,很容易產生誤會的,雖然現在學生房里用的是軟枕頭,但如果剛才我是用刀子給你來一下怎么辦?您明明就是八大處里面武道最弱的一個人,卻偏生喜歡扮夜行俠,很危險的。”
其實范閑設想了無數次與費介老師重逢后的場景,有可能是師徒二人抱頭痛哭,也有可能是互斟毒茶以試別后技藝,但斷沒有想到在自己大婚之時,苦短之日,這位老先生居然會來攪局。
本來對老師的一些別后離思,此時早已盡數化作了欲求不滿的憤怒。要知道今天折騰了一天,范閑一直安慰自己,都忍了三十年了,還急什么?但是眼看便要大功告成,卻被這老毒物攪了,由不得范閑不急,心想您啥時候來不行,非得今天?
費介卻根本不管他,說道:“我剛從東夷城回來,聽說你大婚,所以趕了幾天路,總算趕上了。”
范閑心頭一陣感動,趕緊俯身行了一個大禮,自己在這個世界上能活到今天,眼前的這人應該算是出力最多的兩個人之一。
費介遞給他一個小盒子,盒子里面隱隱有淡淡的香氣飄出。范閑詫異問道:“這是什么?”
“送給學生大婚的禮物,你看看如何。”
范閑知道這位老師拿出來的禮物一定非同尋常,打開一看,發現里面是幾粒小指頭大小的藥丸,他心頭一動,用指甲從上面挑了一些粉末,送入唇里品了品。
費介看著他的動作,微微一笑,當年的漂亮小孩童變成如今的清逸青年,老人家的心里也很寬慰,尤其是看他依然保留著自己當年所教育出來的職業習慣,費介更是安慰。
“龜甲,醋制的。”范閑皺眉分析著丸子里的成分,“地黃,阿膠,蜂臘……但還有一味藥我嘗不出來。”
“一煙冰。”費介的嘴唇翹了起來,似乎有些得意。
“一煙冰?”范閑此時已經猜到了這藥丸是什么用處,想到老師的驚天手段,不免多了許多信心,驚喜問道。
“不錯,是洋外的一種藥材,東夷城世代經商,我四年前就托他們到處找去,今年終于找到了,所以在那里多呆了些日子,就是為了等船到。”費介擺擺手,讓服侍自己的侍女出去。
四年前是宮中第一次談及范林兩家的婚事,原來從那時起,費介就開始著手治療林婉兒的肺癆,想讓自己學生娶個健健康康的老婆,想到此處,由不得范閑不感動。
“我去東夷城還有件事情。”
范閑明白。
“我將當年治四顧劍的情份都賣了,換來他們一句承諾,不會主動對你生事。”
范閑一屁股坐到老師身邊,再也生不起任何怨恨對方打斷自己之心,感激說道:“多謝老師賜藥,多謝老師。”
“這藥我是第一次配,不過試驗過了,有效。”費介微笑著說道,淡褐色的雙眼里閃過一道清光,“不過有些副作用,你要聽清楚了。”
“老師請講。”見費介老師慎重,范閑的臉色也慎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