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伯安微微一笑,他自認胸腹之中有天下,這所有的事情都在計算之中,世人總以為自己在二皇子與太子之間搖擺,卻哪里知道自己與宰相的關系,責備道:“太冒險了,宰相大人并不知道你我二人定的這計,如果讓人知道了,只怕你父親也極難脫身。”
林珙yin險一笑說道:“先生先去嶗山清修一陣,等京都鬧上一鬧,太子就知道,一定要依靠我們林家,將來才能坐穩這個天下。”
“不錯。”吳伯安顯得憂心忡忡,“自從小姐的婚事傳出來后,不知道是不是覺得長公主再沒辦法控制內庫,皇后那邊顯得冷淡了許多。”
從年初的宰相私生女事件,再到最后的指親,吳伯安覺得陛下一直在削宰相大人的臉面,只怕是在為將來太子繼位做打算。果不其然,太子開始與宰相府疏遠了起來,所以他暗中策劃了此計,不但可以一舉殺死范閑,暫時穩住內庫的局面,也可以讓太子陷入某種不安定的風言環境之中,逼著東宮重新建立與相府之間的緊密關系。
只是從一開始,宰相就嚴厲地反對這個計劃,不過倒是二公子顯得十分熱情。一位公子,一位謀士,便開始暗中cāo作這些事情,假宰相之名,使動在軍中隱藏了許久的方氏兄弟只是吳伯安萬萬沒有料到,范閑竟然能在那樣恐怖的襲擊之下,依然逃出生天,更是生生擊斃了那名八品高手,留下了抹不掉的痕跡。
不過局面依然在掌控中,方參將已經被滅了口,就算監察院查到背后是自己,但也不可能查到宰相那里,所以吳伯安讓二公子林珙趕緊回京。
林珙傲然笑道:“這處莊園我已經經營了許久,即便是大內侍衛或監察院的人來了,也極難進來捉人,更何況你我行事如此隱秘,又有誰知道你我會在這里”
吳伯安一想,果然如此,且將心放下后,骨子里擺脫不了的名士風氣又流露了出來,一搖紙扇對著頭頂的葡萄架子,笑著說道:“這葡萄架子搭的極雅,卻讓在下想起個笑話。”
“什么笑話”
“有一名官員懼內,有天被家中娘子抓破了臉皮,第二天上堂,太守問這是什么回事官員尷尬應道,說昨夜在葡萄架下乘涼,不料架子倒了,劃傷了臉面。太守大怒,喝斥道:這定是你家潑婦做的,豈有此理,速傳衙役去將你妻子索來。正此時,誰也沒想到太守夫人正在堂后偷聽,大怒之下沖上公堂,對著太守一通喝斥。太守慌了神,趕緊對那位官員說:你先退下,我家的葡萄架子也倒了”
二人講完笑話,齊聲哈哈笑了起來。二公子林珙自然是聽過這笑話的,卻從笑話里聽出了一些別的意思,難道吳先生是在暗諷自己父親懼內只是母親早亡難道是說宰相畏懼長公主
林珙微感恚怒,正此時,眼角余光里卻看見一個黑影出現在園子里面。
那是一個瞎子,眼睛上蒙著一塊黑布,手中提著一把鐵釬,釬尖上有鮮血正緩緩滴下。
林吳二人猛地站起身來,知道對方悄無聲息地潛入此處,那外面的高手們一定都死在了這把鐵釬之下,一想到這莊園里的高手們,竟然臨死前連聲慘呼都沒有發出來,林珙心頭一陣惡寒,畏懼喊道:“你是誰有話好說”
五竹沒有回答他的話,像個鬼魂一樣從園子那頭,疾速沖了過來。
林珙大吼一聲,抽出腰間軟劍,當頭砍了下去。
五竹一側身,閃過劍尖,整個人的身體已經貼住了林珙的面門,兩個人貼的極近,看上去有些怪異。
噗的一聲。
鮮血從林珙背后戮出來的鐵釬上滴落,他看著面前的那方黑布,眼中滿是恐懼和不可思議,自己是堂堂宰相之子,這個人竟然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自己,就殺了自己。鐵釬已經刺穿了林珙的胸膛,然后五竹整個人才貼了上來,受余力一震,林珙的尸體無力地在鐵釬上向后滑了幾寸,看上去很恐怖。
哧的一聲,五竹平靜地從林珙身上拔出鐵釬,看似極緩,實則快速地向旁邊移了三步,避開了對方胸膛上噴出的血泉。
鐵釬不偏不倚地刺穿了林珙的心臟,血花從小孔里噴射出來,看著十分美麗。
看著這血腥的一幕,吳伯安面色慘白,卻死死捂著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發出半點兒聲音,他看見對方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知道對方是個瞎子,試圖蒙混過關。
五竹微微偏頭,轉身“望”著他。
吳伯安心中涌起強烈的絕望,但面上卻露出了一絲慘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穩定些:“我不是宰相的人這位壯士,賣命于人,并不見得是件有前途的事情。老夫吳伯安,在京中交游廣泛,若壯士雄心猶在,不若”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然后很困難地低頭,看著已經穿過了自己喉骨的那把鐵釬。
他不明白,這個刺客為什么不愿意聽自己把話說完自己是個文弱書生,并沒有什么威脅。而且他自命不僅是算無遺策的謀士,更是辯才無雙,只要這個瞎子刺客肯把這番話聽完,一定不會殺死自己自己這一生還有許多大事要做,怎么能就這么死了呢
然而,謀士吳伯安就這么簡單地死了。
其實五竹在這個世界上活了三十幾年,也一直沒有弄明白,為什么不管是在東夷城,在北魏,在京都,或者是在這里,每當自己要殺對方的時候,這些人總喜歡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小姐當年說過:“刀劍總是比言語有力量些”,五竹一直認為自己很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卻不明白為什么世人總不明白這個道理。
五竹收回鐵釬,有些孤獨地向園子外面走去。
當他離開之后,葡萄架子終于承受不住先前五竹快速移動所挾的殺氣,喀喇一聲倒了下來,蓋在那兩具尸身之上,綠葉亂遮,老藤虬糾連在一處。
連著幾天,監察院都沒有別的消息,沐鐵倒是曾經來過范府一次,進行拍馬屁的工作,只是吳伯安這個并不出名,但其實很厲害的謀士忽然在人間消蹤匿跡,范閑的心情似乎并不太好,所以沐鐵的手掌輕輕落下,卻重重地落在了自己的腿上,沒落什么好印象。
司南伯手中的暗處力量也悄悄加入到了搜索的隊伍之中,依然一無所獲,等到王啟年灰頭灰臉地匯報行動失敗后,范閑也只好暫時將這件事情壓下,強行將心思轉移到妹妹、書局、雞腿這些比較陽光的詞匯上來,耐心等待著黑布叔的手段。
這天下午,他強打jing神帶著妹妹和思轍,去靖王府上做客。
不料今天靖王卻不在府中,世子李弘成無奈說道:“父王今兒個入宮去了,說是太后想他來著。”
范閑打了個哈哈,沒有去多想這件事情,自和李弘成去了后園涼棚下面,一邊吃些瓜果,一面聊以躲避一下初夏的炎熱。都不是幾個外人,所以郡王的幼女,那位曾經讓范閑很感興趣的柔嘉郡主也在場,并沒有避諱什么。范閑看著這小姑娘,不由一陣后怕,當時聽若若講那段關于石頭記的事情,還曾經幻想過,這位郡主姑娘在知道自己就是石頭記作者之后,會不會因什么愛什么,對自己產生點兒什么之情。
但看見柔嘉之后,范閑馬上斷絕了這個想法。
郡主很漂亮,小臉蛋兒紅撲撲的,人也是極溫柔有禮的那種,甚至是范閑來到這個世界后見過的最溫柔的女子。但范閑依然斷然絕然地鼻孔朝天,不施半分青目。
因為這位郡主姑娘,今年剛滿一十二,正是一顆純潔無比的青澀果子,連少女都算不上。范閑此人骨子里有些多情,但卻不是濫情之人,只要一想到與十二歲的小女生如何如何,他便心頭一陣恐慌,避之不迭。
誰知怕什么來什么,柔嘉郡主今ri一直乖乖巧巧地坐在若若身旁,兩道目光卻是有意無意地瞄著范閑,一對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羞意十足,看得范閑心思思,心慌慌,心亂亂,心怕怕。
范思轍被王府下人領著去射箭去了,范閑與世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那兩位姑娘也在輕聲說著些什么。范閑正覺尷尬之時,忽見一名王府屬官急匆匆地走了進來,附耳到李弘成耳邊說了些什么,只見李弘成面色一變,兩道疑惑的目光望向了范閑。
“出什么事兒了”范閑看著涼棚,微笑說道:“王府的葡萄架子搭的倒是挺好的,只不過讓我想起一個笑話來。”
世子沒有給他機會在女孩子們面前賣弄自己那點兒才學,面色沉重地將他拉到一旁,輕聲說道:“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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