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閑眼中露出微驚之色,贊嘆道:“果然不愧是苦荷大師的高徒,果然不傀是九品上的強者,竟然如此輕易地便化去我的攻勢。”他的表情是假的,他的言語卻有幾分真實,范閑很清楚,在五竹叔這個填鴨師傅的帶領下,自己確實不是面前這個海棠姑娘的對手。
他往后撤了一步,滿面堅毅,將淬毒的匕首插入靴中,一攤右手請道:“兵器上不是姑娘對手,請教姑娘拳腳功夫。”
海常微微一怔,將劍緩緩收回鞘中,她隨身攜帶的劍并不是很長,所以劍鞘藏在那身與他身份不符的村姑衣裳里,竟是一時不容易發現。
范閑微笑拱手一禮,腳尖在地上一蹬,竟是毫不講理地化作一道灰龍,直直沖向了姑娘家的身體。
海棠圓睜著那對清亮至極的眼晴,她自出師以來,不知挑了多少北國高手,卻從來沒有遇見過范閑這等舍生忘死,豪氣干云的打法,難道對方不知道,這等愚蠢沖刺,自己只要稍一轉身,就能完全掌握場中局勢的主動?
本來她的那位世人尊崇的老師,并沒有交代給她別的任務,更專門叮囑過,不要節外生枝。但當海棠看見那個漂亮年輕人,居然如此輕視自己時,仍然忍不住眼睛亮了一亮,心想就此殺了對方,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然后她腳后跟微微一轉,整個人的重心往后偏了兩寸。
須臾之間。范閑已經沖到了她的身前。毫無花俏的一拳直直擊出,目標正是那件花布衣裳下面鼓囊囊的胸脯。
當那只拳頭離海棠的身體只有不到三寸的時候,海棠的身體像枝楊柳一般。宛若被拳風吹的從中折斷,整個人的身體極其奇妙地向后倒了過去,以自己的腳跟為軸,畫了一個半圓,片刻之后,整個人如同一道風般,飄到了范閑的身后,輕抬右掌,拍向范閑的后腦。
看似簡單的一個動作。但在范閑的速度與當時極短的辰光映照之下。卻顯得無比精妙。
而她的那隨意一掌,就像拍蒼蠅一樣,拍得是如此隨心隨性,如此理所當然……理所當然的意思是指,給旁人的觀感,那輕輕一掌既然拍出去了,下一刻后,理所當然會落到范閑的后腦,將這位一代詩仙,拍成冥間一代詩鬼。
可惜她錯估了范閑的反應速度,與強悍的控制能力。還有這個年輕人體內霸道真氣的蠻橫。
所以范閑悶哼一聲,前面那只腳已經深深地踩進了松軟的草甸泥地中!如果是一般人想在這樣高速的前沖中忽然停下。只怕右腳的膝蓋會因為承受不住這股力量,而碎成幾塊,但范閑卻借著強大的反震力,猛然間停住了身形。
他頭也未回,嗤的一聲拔出靴子里的匕首,自腋下陰毒無比地反手刺了過去!
黑色劍尖所向,正是那虛無傈渺,宛若帶著一絲脫塵仙氣的手掌!
海棠眉尖一皺,哪里料到明有這年輕人竟然如此無恥!但她心中卻也沒有半絲慌亂,屈指一彈,于電光火石間彈到那柄如毒蛇般的黑色匕首側面上,手掌自然微抬,衣袖嗤的一聲穿了,雖然躲過了掌透的危險,卻依然無法將范閑凝著霸道真氣的這一刺彈開。
一直掛在她左肘彎里的籃子此時卻異常湊巧地蕩了過來。
長匕首入竹籃,嘶嘶啦啦一陣亂聲碎響后,化作滿天碎竹屑。
一道談淡的香氣伴隨著一陣白煙在二人間迅疾彌散開來。海棠眉尖再皺,閉住呼吸,腳尖一點,便欲暫退,不料白煙之中毫無聲息地射來三枝弩箭,待她發現的時候,已經到了身前一尺之地!
如果是一般的九品高手,氣息微亂之后,緊接著又要閉息,不免胸腹間會有些郁悶,再陡然間遇見范閑這樣射弩手段,恐怖很難躲過。但海常畢竟是傳說中的天脈者,只見她冷冷一招手,一直包在頭上的花布巾嘩的一聲打開,平展在自己的臉頰之前,風吹不動,宛若鐵抉。
當當當三聲脆響,那三枚弩箭竟似射在了鐵板之上,寸寸碎裂,而海常手中拿著的花布巾也頹然無力地碎成幾片。
至此,范閑的偷襲全告失敗。海棠緩緩從衣中拔出短劍來,面無表情,反手一擲,那把劍像道閃電一樣,劈開淡淡毒煙,沿循著一道古怪的軌跡,倏乎之間殺到范閑的面前。
范閑雙手一錯,體內霸道真氣疾出,啪的一聲,將這柄短劍夾在掌中,只覺掌心一片炙痛,知道對方的精純真氣依然附著在這劍身之上,犀利無比。
一個影子飄來,海棠的身形竟似比這把飛劍慢不得一絲,緊接著來到范閑的身上,極其淡然地握住劍柄,輕輕一轉。
范閑悶哼一聲,真氣運至雙掌之上,竟讓海棠的劍身無法反轉。海棠微一凝眉,似乎有些詫異于劍身上傳來的真氣如此蠻橫,卻也沒有多余的動作,自然而然地抽劍而出,反刺向范閑的面門。
很簡單的動作,很自然的動作,卻讓范閑心中生起了一絲無法躲避的念頭,雙掌微痛,夾著的那柄短劍已經消失,下一刻卻來到了自己的眉心。
海棠低呼一聲!竟是怒意滿臉,整個人的身體飄了起來。
她的小腹下方。是范閑不知從哪里重新變出來的那柄黑色匕首。
兩位年輕的強者。一個人站在草甸上,一個人飛在半空中,范閑辛辣的一劍。使得海棠渾然天成的一劍無功而返,她的身體在范閑身上疾速地轉了一個圓圈,身上的花布衣裳像朵花一樣開放,有些晃眼。
花中伸出一只手來,拍向范閑的胸膛。
范閑雙眼微瞇,竟是避也不避,右掌夾著強橫的霸蠻真氣,拍向那朵花中海棠姑娘柔軟的胸膛。
海棠再退,側身出劍。叮叮數聲響。在掌風慚息之時,二人的劍尖又不知碰撞了多少次。
片刻之后,海棠微微低頭,右手執劍,滑回后方。包著頭發的布巾早已碎成數片,此時她一頭黑發如漬瀑一般散開,身上雖然還是穿得那件粗布衣裳,但執劍之勢,宛若九天玄女一般清麗。哪里還有半分村姑氣質。
另一邊,范閑盯著她的人。自己緊握著匕首的手卻在微微地顫抖著,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挫敗的感覺。招式不及這個女人倒也罷了,居然連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霸道真氣,似乎在這個女子淡然圓融的精純真氣面前,也是完全處于下風。
其實海棠的心里更加詫異,她自出師以來,不知道會過多少高手,范閑明顯不是最強的一個人,他的實力頂多是剛剛邁入九品的門檻——但是讓自己最狼狽的,卻是范閑。
范閑只是在女人面前不肯示弱,這是他骨子里的酸勁兒。海棠是九品上的絕世強者,如果面對的是燕小乙,或許他早就逃了,但面對的是個村姑,他很強悍而愚蠢地選擇了出手。
幸虧他的出手方式極其無恥,與一般的強者對戰根本不一樣。
海棠盯著他的清俊面容,忽然露出一絲厭惡的神色,說道:“年輕一代中,范大人也算的上是高手,只是手法竟然如此無恥,哪有半點武道精神?”
說得也對,先前范閑說好了較量拳腳功夫,卻用匕首偷襲,到最后什么毒煙弩箭,龍爪抓奶手,走街賣藝撩陰劍這些玩意兒全部都用上了,海棠哪里見過這等無恥之輩。
范閑喘了兩口氣,平伏了一下胸腹間微微紊亂的氣息,勉強笑著說道:“我從來都不是什么武道高手,自然不會依什么江湖規矩。我是慶國監察院提司,是官員,姑娘是北齊人,如今卻擅入國境,站在我們慶國的土地之上,我只要擒下你治罪,哪里會管用什么手段?”
海棠默然,似乎認可了他這個解釋。
她緩緩閉上了雙眼,深吸了一口氣,那股異常自然清美的氣息,開始在她的身體四周強盛了起來,身旁的草甸里的露水似乎都開始歡喜雀躍,掙扎著下了草葉,化作了淡淡霧氣。
范閑瞇著眼,知道自己拍向對方胸脯的那一掌,刺向對方私處的那一刺,讓這位一代天嬌動了真怒。
就像一道風吹過,又像是一絲光掠過,這清晨的春風在草甸上輕柔吹拂著,海棠的劍尖也順著風勢,借著光影,輕柔無比,自然無比地再次刺向范閑。這第二次出手,比先前顯得更加溫柔,但范閑知道、也是更加兇險。
他雙腳有些麻木,一夜激戰的后遺癥終于發作,而且面對著一位九品上的絕世強者,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和她硬拼,自己沒有那個實力。
所以范閑棄了匕首,收回雙掌,微瞇著雙眼,不再進攻,全憑著身體肌膚與空氣的每一絲接觸,開始躲避那柄宛若天成的短劍劍勢。
很多年前,他就這樣做過,當時五竹拿著一根木棍。
今日,他又這樣做了,對手拿著一柄短劍。
五竹能夠敲中他,但海棠……不是五竹,她就算是九品上的絕世強看,依然不如五竹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