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在鋼鐵之門的殺戮雖然凌厲狠絕,但是殺得實在是太快太狠,直到帶著幸存的部隊從煉鋼廠出來時,時間才過去了不到兩小時。在廣大的鋼鐵之門中,還有數以百計的斯派克手下散布在城市各處,他們有些人還沒有得到戰斗的消息。
清剿殘兵所花的時間比蘇擊潰斯派克主力還要長些。入夜時分,里高雷才回到指揮大樓,報告說城內所有的叛軍都已肅清,其中大部投降,凡有抵抗的都已被就地格殺。清剿過程總計用去了三個多小時,而在這三個小時中,蘇就坐在指揮大樓斯派克原本的辦公室里,將身體埋在那張極為舒適的高背椅中,默默地注視著落地窗外黑暗籠罩下的鋼鐵之門。
他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已經三個小時了,一動都沒有動過。希爾瓦娜斯依舊站在蘇側后方兩米的地方,象個雕像一樣不動分毫。梅迪爾麗站在另一邊,和蘇一樣凝望著黑暗籠罩下的城市,也不知在想著什么。
在里高雷的報告過程中,蘇仍然沒有任何動作,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按照暗黑龍騎的傳統,對于里高雷這樣的高階扈從來說,蘇的態度其實是極為傲慢的。不過里高雷沒有機會感覺到不快,從他的位置甚至看不到蘇的身影,可是卻能夠感受到絲絲縷縷的深沉壓力從蘇身上不斷傳來。那是種說不清楚的感覺,里高雷甚至產生了錯覺,似乎在前方幾步遠的地方,就是絕崖,而絕崖之外,則是無法測度的浩瀚虛空!
在虛空中,則是飄浮著一座大陸!
是的,不是巨石,也不是高山,而是整片的大陸,就在里高雷的面前!
那種單純由空間感形成的無形壓力,足以讓人窒息。
更讓里高雷恐懼的是,壓力竟然不止是單純的畏懼,而是逐漸向他的身體各處蔓延,并且讓他身體組織的活動大幅降低!若是威壓再持續一會,里高雷的身體組織就可能因為缺血而出現大面積的壞死。
好在沉默中的蘇忽然嗯了一聲,緩緩站了起來。他一有動作,如雕像般的梅迪爾麗和希爾瓦娜斯似也同時恢復了生氣。纏繞在里高雷身上的壓力這才散去,但是短暫威壓仍讓他身體重得如同灌滿了水銀,本就所余不多的體力更是消耗殆盡。看著蘇那熟悉的身影,里高雷心中卻是苦笑,這個主人,已經越來越難以讓人看透了,從寒冰王座回來后,更象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蘇轉回身來,看到里高雷的蒼白臉色,明顯有些意外。仔細地看了看里高雷后,蘇若有所思,然后微笑說:“你先去休息吧,其它的事情都交給我好了。另外,一小時之后我就要出發,去午夜城見見萊德斯馬,看看他憑什么想成為大湖西域之王。”
里高雷一怔,問:“……您,不用休息一下嗎?”不知為什么,即使蘇已經恢復了平常的樣子,那句叫慣了的“頭兒”卻怎么都叫不出口。
“不是已經休息了三個小時了嗎?”蘇微笑著說。
三小時就夠了嗎?這和里高雷過去的認知已完全不同。不過他沒有再問,而是準備離開,去為蘇一小時之后的出戰作戰前準備。
“等一下。”蘇叫住了里高雷,從懷中取出一枝包裝嚴密的針劑,交給了里高雷,說:“這是給奎因的,讓他在身體狀態最好的時候注射,能夠讓他多活幾年。”
里高雷接過這枝包裝明顯過分小心的針劑,雖然沒有說什么,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激動。共同經歷過如此多的戰斗,里高雷和奎因早已生死相交的戰友了。現在看到奎因有延長生命的希望,自然欣喜不已。
里高雷小心地關上了辦公室的門,將寂靜留給了沉默如雕像般的三個人。
梅迪爾麗抬起頭,望著辦公室的厚重木門,若有所思,向蘇說:“他已經能夠你的精神感知了,嗯,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希爾瓦娜斯猛然抬起頭,雙瞳深處又泛起蕩漾的血色,緊盯著梅迪爾麗,問:“難道,你也能感應到主人的精神世界?!”
“當然。”梅迪爾麗聳了聳肩,就象是在說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為什么!”希爾瓦娜斯幾乎是喊出這句話的。
“感覺得到就是感覺得到,還需要什么理由嗎?”梅迪爾麗毫不在意直刺過來的血色目光,甚至還有意補充了一句:“十幾年前我就能感覺到了。”
希爾瓦娜斯幾乎將薄而柔嫩的嘴唇咬破,雙瞳更是紅得如欲滴出血來,叫道:“憑什么!難道不是應該只有我能夠感應到主人的精神世界嗎?為什么你……”
“好了!”蘇皺眉打斷了希爾瓦娜斯,向窗外看了看,說:“出發的時間到了。”
希爾瓦娜斯跟在蘇的身后向樓下走去,讓他極為憤怒的卻是,即使沒有蘇的命令,梅迪爾麗也理所當然地跟了過來,一副蘇到哪里都應該帶上她的樣子。
看著憤怒的紅發少年,梅迪爾麗揚起了頭,輕快的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少年盡管已完全壓抑不住自己的憤怒,卻無法對她做些什么。哪怕沒有核心的控制,他也知道,以自己目前滿級一階的類法術能力,根本無法對梅迪爾麗產生任何威脅。恐怕他一個能力還沒有發出,就會被梅迪爾麗一拳砸昏。凡是看過梅迪爾麗運使重劍的人,都絕不會懷疑這一點。
少年的瞳中火焰漸漸暗淡,重新垂下了頭,跟在梅迪爾麗的身后,向樓下走去。
此時此刻,他破碎殘缺的意識中全是茫然,宛如看到安蘇娜剛死的那一刻。對希爾瓦娜斯來說,蘇的精神世界并不是定要獨占的貪婪,而是他整個心靈的支柱。當初,受到核心完全控制的少年,本身的意識和記憶早已被撕成無數碎片。然而當意外地溝通了蘇的精神世界之后,他竟然從那浩瀚無邊的世界中看到了一個飄動著的美麗身影,安蘇娜。
安蘇娜?安蘇娜還活著?!
少女的影像讓希爾瓦娜斯渾渾噩噩的記憶重新聚集,再次有了自己的意識。
而當少年在蘇的精神世界中縱身而起,撲向安蘇娜時,她竟然回轉頭來,露出滿臉的驚訝和不可思議,然后回應了少年的擁抱!
然后,是無休無止的親吻、撫摸、擁護和訴說。每一次的親昵,希爾瓦娜斯破碎的意識都會恢復些許。也不知過了多久,當破碎意識恢復到了某個節點時,希爾瓦娜斯才霍然醒來,才開始思索眼前發生的宛如夢幻的一切。
他發現,安蘇娜真的活著,活在蘇的精神世界里。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如此熟悉。蘇可以模擬出安蘇娜的影像,卻不可能模擬出她的心。所以少年知道,那的確就是安蘇娜,雖然他不知道為什么安蘇娜會出現在蘇的精神世界里。
當希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就被迫從蘇的精神世界中退了出來。
透過長時間小心謹慎的觀察,希爾瓦娜斯發現,在蘇遼闊無邊的精神世界中,安蘇娜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存在,根本沒有引起蘇的注意。只要他在感應蘇的精神世界時足夠耐心和謹慎,就有可能在不驚動蘇的情況下感知到安蘇娜的存在。雖然再也不能象第一次那樣宛若在物質世界中的糾纏,然而哪怕只是遙遙相視一眼,對希爾瓦娜斯來說也是莫大的滿足。
這個發現既讓希爾瓦娜斯驚喜,又讓他戰栗。他知道,從此之后又能與安蘇娜在一起,雖然是以另一種方式。而戰栗則是害怕會被蘇發現這個秘密,從而真正的毀滅安蘇娜。
安蘇娜,是他的妹妹,也是他的愛人,在近百年的漫長時光中,她是少年精神世界的惟一支柱。守護和依賴交織在一起,早已鏤刻在希爾瓦娜斯的心中。
所以默默的,少年開始緊緊地跟在蘇的身后,為蘇的安危擔憂著,并且盡一切可能提升著能力。他要保護蘇,因為這也是守護安蘇娜。少年知道,現在這句話聽起來象一句笑話,可是他決心做到。
他一直在盡力,而且知道自己絕不會松懈。這是真正的決心,無需賭咒發誓,也無需咆哮吶喊。
因為核心的存在,希爾瓦娜斯一直以為只有自己可以接觸到蘇的精神世界,卻未曾想到不光是梅迪爾麗,甚至里高雷也能夠感應到蘇的精神世界!這讓少年的心底掀起無盡驚濤,既害怕他們會發現安蘇娜的存在,又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情緒,這種感覺,如同被人動了最心愛的東西。
在紛亂思緒中,不知不覺間,希爾瓦娜斯已隨著蘇走遠。
當夜色再次降臨大地的時候,午夜城和以往一樣醒來,逐漸喧囂。
朦朧的夜幕中,形形的人開始出現,活動,想要在這個夜晚找到可以麻醉自己的刺激和快樂。
“滴血子彈”,這座酒吧和它的名字一樣,是個幾乎每晚都會染血的地方,但還是不斷有人涌入,他們最大的樂趣就是能夠看到有人拔槍相斗,然后鮮血噴淋的場面。甚至有些人會讓飛濺的血落在酒杯中,然后一飲而盡,就此熱血沸騰!酒吧中形形的美麗吧女在血腥殺戮面前都成了可有可無的點綴。
以前的午夜城雖然混亂且糜爛,卻不會允許如此血腥的游樂場所公開存在,當然,地下的就另當別論了。但是開張不久的“滴血子彈”卻完全無視了這條潛規則,只是因為它幕后的真正主人是萊德斯馬。在如今的午夜城,萊德斯馬的名字就意味著規則。
幾乎進入“滴血子彈”的每個人都知道那里什么都有可能發生,卻都覺得不幸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畢竟這里每晚最多只允許兩場槍戰。而且在“滴血子彈”中還有許許多多其它地方找不到的好東西。所以幾乎是剛一入夜,涌入的人們就將碩大的酒吧填滿了大半。沒過多久,強勁的音樂和濃烈的酒精就讓人們的神經開始變得麻木和粗大。
幾個看守著酒吧的壯漢靠在門口,正有些無聊地閑扯著。他們的上身都只穿一件黑色皮背心,露出布滿刺青和體毛的肌肉。這些壯漢用嗜血的眼神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每一個進入酒吧的人,雖然敢來這里的人個個都不是良善之輩,但在那些真正上過戰場的人眼中,都是些一捏就爆的軟蛋。
剃著光頭,胡子已有些花白的看守頭領正拿著一瓶烈酒痛飲,身體卻忽然僵住!已有些混濁的眼睛瞇了起來,死死盯住了正要進入酒吧的三個人身上。
這是三個很奇怪的人,寬大的斗蓬裹住全身,低垂的罩帽擋住了大半張臉,可是只露在外面的嘴和下巴卻讓人禁不住口干舌燥。而且,三個人都是如此。但是在第一個人的背后,卻有兩個非常明顯的交叉突起,顯然是背了至少兩把重火力的家伙。
前面兩個人徑直向酒吧內走去,如同沒有感覺到無數道注視過來的火辣目光。而身材略顯纖瘦的第三個人卻停下了腳步,略略轉頭,轉向守衛頭目的方向。罩帽下緣露出的猩紅雙唇忽然微張,露出一線雪白牙齒。
卡嚓一聲,守衛頭領手中的酒瓶被捏得粉碎,破片割開了他的手心,烈酒和著鮮血不斷順著手臂流下,他卻渾然不覺,只是顫抖著盯著三個人原來的位置,卻不知他們早已進了酒吧。
“頭兒,頭兒!你怎么了?”聲聲叫喊終于將他驚醒,直到這個時候,守衛頭領才感覺到右手的劇痛。
“頭兒,剛才那三個人身上明顯帶著家伙。而且第一個人帶著的東西看起來可不好對付!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們,要不要抓起來先問問來歷?”一個守衛一邊幫助頭領處理傷口,一邊問著。
“不!不管發生了什么,都不要去招惹那三個人!你們只要當作什么都沒有看見就好。”頭領斷然否定了這個提議。
守衛有些愕然地看著頭領,有些不明白為什么他的表情看起來竟象是在恐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