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莫霸奔到樓梯口,一看樓下,頓時急了。
一個握著長劍的年輕士子正和媚姬怒目面視,賴丹帶來的幾個奴仆叉著腰站在媚姬身后,一個個很不服氣的樣子。休莫霸叫苦不迭,連忙奔下樓去,趕到那個士子面前,堆著笑拱了拱手:“客官,失禮失禮,我是掌柜休莫霸,小女化外之人不懂規矩,有不到之處還請客官海涵。”
士子正是婦扮男裝的劉菁,她在長安城呆了幾天,四處也逛了一下,覺得沒什么勁,倒是聽說了衛風要結婚的事情。她有些煩燥,想去衛府找衛風又沒什么借口,就想起他說的西域酒坊了,想來喝喝酒,解解悶。沒想到一進門,剛一問衛四公子來沒來,那個剛剛還在旁邊無精打采的胡女一下子精神了,上上下下仔細的看了她兩眼,口氣很生硬的說:“什么死公子活公子的,沒來,你走吧,真是的,找人找到我們酒坊來了。”
劉菁什么時候受過這種待遇,她一下子火了,將手里的長劍往柜臺上一拍:“爺是來喝酒的。”
“喝什么酒,不賣。”媚姬手一揮,將她的長劍拂落在地。
劉菁心情本來就不好,再遇到這個不講理的酒家胡,更毛了,拔出長劍厲聲大喝,沒想到她劍剛拔出來,旁邊幾個高鼻深目的胡人一下站了起來,拔出腰里的刀,一副要上來打群架的意思。劉菁正納悶呢,什么時候長安城里的胡人這么橫了,休莫霸奔下來了。
劉菁瞪了媚姬一眼,氣哼哼的收了長劍,由休莫霸領著上了樓,她問一下衛風常來的雅間,進去坐下了。休莫霸又陪了不是,許諾減免酒錢,然后才下去安排人上酒。他走到樓上,正看到媚姬怒氣沖沖的提著裙子要奔上樓來,一臉的找不痛快,嚇得他連忙把她攔住了。
“丫頭,干什么去?我們是生意人,怎么能跟客人斗氣。”
“你讓開。”媚姬伸手去撥休莫霸:“不能讓他坐那間。”
休莫霸哭笑不得,他一把抱住媚姬:“丫頭,四公子又沒來,讓他坐坐有什么關系?再說了,他既然認識四公子,自然是四公子的朋友,那我們更不能慢待他了。就是四公子來了,你也得讓他坐啊。”
“什么朋友,也不知是哪兒勾搭來的野女人。”媚姬眼睛都紅了,奮力拉開休莫霸的手,三步并作兩步沖上了樓,一把推開雅間的門,指著吃驚的看著她的劉菁大聲喊道:“你起來,這里你不能坐。”
劉菁笑了,她把玩著手里的長劍:“這里貴一些?放心,小爺有錢。”
“呸,你裝什么男人,當我是瞎子呢。”媚姬淚光盈盈,說話都帶上了鼻音。
劉菁一聽,不禁有些尷尬,也有些意外,自己在長安城轉了幾天了,也沒人發現自己是女人,這個胡女的眼睛倒是尖得很,一眼就看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了。她干笑了兩聲,一看媚姬的樣子,心里不由得也有些犯酸,那個傻子倒是到處留情啊,莫不成這個胡女跟他也有一手?可是看看這個胡女的樣子,分明還是個處子啊。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人?”劉菁擺出一副得意的樣子:“怎么,你也跟我一樣,是他的朋友?”
媚姬一聽,更惱了,就知道這個女人有問題,果然就有問題。
“誰跟你一樣。”
“既然不是,那我要坐在這兒等他,為什么不可以?”劉菁從媚姬的難受中感到了一些快意,好象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她從腰里掏出一個荷包扔在桌上:“怕我沒錢嗎?看看,小爺我有的是錢。”
“誰稀罕你的錢。”媚姬不顧追過來的休莫霸勸阻,拉著門框就是不走,非要把劉菁趕出去才罷休。
劉菁也不看她,從懷里掏出一個手絹,放在鼻子前面聞了聞,又拎著一角對著媚姬晃了晃:“你不稀罕,他可稀罕呢,你問他,要不是我照顧了他幾夜,他還有命不?你聞聞,這手絹上還有他的汗味呢。唉呀,那幾天可把我累得呀,成夜的不得休息啊。這個人,偏偏受了傷還不老實,真是煩死我了。”
劉菁一邊說一邊咂著嘴,媚姬聽了,直接抓狂了,她忽然愣了一下,一下子靜了下來,緊張的看著劉菁:“他受傷了?”
“可不是,要不是我醫他,他早死在驛館里了。”劉菁得意的一笑,用一種勝利者的眼光看了一眼媚姬:“你放心,有我在,他死不了的。當然了,現在他雖然沒事,以后遲早還要求我幫忙。唉呀,沒有我,他可怎么活啊。”
“我呸。”媚姬一聽衛風沒事了,剛提起來的心立刻放下了,她看著劉菁這副擺功的樣子,越發的生氣,拼命的要甩開休莫霸的手,想要撲上來奪過那條在她面前直晃的手絹,撕成碎片才甘心。
“掌柜的,你這酒坊可太沒規矩了。”劉菁沉下了臉,收起了手絹和荷包。
休莫霸也急了,不顧一切的把發狂的媚姬攔腰抱起,帶了出去交給人看著,這才抹著汗跑了上來,上了酒食,又陪了半天不是。心滿意得的劉菁這才滿意了,揮手讓休莫霸出去,自得其樂的喝起了小酒。
想著媚姬剛才發狂的模樣,劉菁的心里百味雜陳,這個胡女對衛風用情頗深,自己又何嘗不是,本來和衛風在一起的時候還覺得無所謂,覺得自己離開衛風一段時間就能忘了他。可是一旦分開她才發現,衛風在她的心里,已經占據了不可替代的位置,這二十幾天來,衛風帶給她的是另一種快樂,一種其他人無法帶給她的快樂,和衛風在一起,她所能體會的不是那種讓人害怕、讓人緊張的尊貴,也不是在母親面前被嬌寵的幸福,更不是被人艷羨所帶來的虛榮,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甜蜜,一種被人關心愛護的喜悅,是一種女人被男人寵愛的得意和驕傲。
衛風離開了,這一切快樂也離她遠去,只留在她的回憶里,任她咀嚼,從里面咀嚼出一絲的甜蜜和更多的酸楚。
要是自己不是什么翁主,真是一個舞伎多好啊。半夜的時候,輾轉難眠的劉菁經常會暗自嘆息。她有時候甚至希望衛風的病盡快的發作,那樣衛風就會來找她了,她又有機會留在衛風的身邊。當她聽到衛風要和公孫丞相家的女兒成親的時候,她的心象是被人慢慢的割開了一道口子,心痛得她無以忍受。
她恨衛風,莫名其妙的恨他,她恨那個沒見過面的公孫小姐,她恨一切跟衛風有關系的女人,比如這個胡女,當她看到媚姬發狂時,她感受的是一種快意,一種能釋放痛苦的快意。
“這個狗東西,都要成親了,還來撩撥我。”劉菁喝著悶酒,委屈的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流。她喃喃自語,一杯接一杯的喝著酸甜的西域美酒,只是再美的酒,她也嘗不出一點滋味,她所品嘗出的只有難以言明的酸澀。“你真當我是個舞伎嗎?我是高高在上的翁主,又怎么能是你這個混混能想的。你這個狗東西,不知天高地厚,竟想讓我做妾。衛家四公子,你算什么東西,在本翁主眼里,你什么也不是。”
劉菁一邊喝著酒,一邊低聲呢喃著,抱怨著,發泄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恨,竟然沒有發現,不知什么時候,一個戴著斗笠的男子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要找衛風嗎?”那個男子用低沉的嗓音說道。
劉菁抬起頭,她已經喝得半醉,眼睛也有些模糊,她看了看那個男子,那個男子身材中等,不是很壯碩,但是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危險的氣息,他的腰間插著一把長劍,青筋鼓起的大手就在劍柄旁邊不到一尺。他的頭上戴了一個大斗笠,遮住了他的大半個臉,只能看到他下巴上的一綹短須。
“你是誰?”劉菁不耐煩的問道。
“你別問我是誰,你如果要找衛風,我可以帶你去。”那個男子輕輕的笑了。
“你究竟是誰?”劉菁提高了聲音,手按上了擱在旁邊的長劍。
那男子笑了:“我是他的朋友,你既然和他熟悉,想必知道,在長安城里有很多游俠都是他的朋友。”
“游俠?”劉菁腦子不是很清楚,只是覺得衛風似乎說過,他在長安認識很多游俠,其中一個好象叫什么豆兒,據說劍術很厲害。“你是那個什么豆兒?”
那男人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你跟我走,我能帶你找到他。”
劉菁晃著腦袋想了想,昂起頭暈乎乎的笑了:“我為什么要跟著你走,我要想找他,直接到衛府去就是了,何必跟著你走。”
那男人桀桀的笑聲聽起來仿佛掠過夜空的夜梟:“他現在不在衛府,你又到哪兒去找他?你跟著我走,我能帶你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