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么?”天子一邊問一邊湊近了榻,示意五著他的衛風翻了過來,借著燈光,天子看到了目光呆滯的衛風,看到了他滿頭凌亂的白發,看到了他不停顫抖的血跡斑斑的雙唇。
“臣等都不知道他說什么。”衛不湊近看了一眼,側耳傾聽了一會,又縮回身子說:“他現在就在說呢,只是聲音很低,不仔細聽聽不到。”
天子有些懷疑的看了衛不一眼,示意淖五上前去聽。五走到榻邊,將耳朵貼近衛風的嘴,仔細聽了一會,這才微微皺著眉頭對天子說:“陛下,老奴也聽不清,好象是說‘歡’什么的。”
“歡?”天子更不解了,他猶豫了一下,撥開淖五親自走上前去,將耳朵湊在衛風的嘴邊,屏住呼吸聽了好一會,果然是一個含糊不清的音,前面很象五所說的“歡”,后面一個音好象是“愛”,又象是“賣”。天子抬起身來,看著不停顫抖的衛風,不解的搖了搖頭,他也沒聽出衛風在說什么。
“他這樣多久了?”天子的心似乎也跟著衛風一起發抖,臉色難得的顯出一絲不舍。
“快兩天了。”衛不疑看著衛風,恭敬的輕聲應道:“從前天中午開始就這樣。”
“怎么沒有找醫生來看?”天子眉頭皺得更緊了:“他這是什么病?是不是氣急攻心了?”
“找了,他們都說不清是什么病。”衛不疑搖搖頭,抬起手抹了抹眼角:“臣……臣把長安城地名醫都請遍了,也沒人能看出是什么病,臣……也無法可想了。”
天子轉過頭,目不轉睛的看著目光呆滯的衛風,恨意早就無影無蹤,心里難受得象是被針扎似的,他想起衛家進宮之后的點點滴滴,想起衛風帶給他的歡聲笑語,想起衛風在甘泉山下一箭射殺雄鹿的英姿,這就是那個象小公馬一樣壯實的小子嗎,這就是那個為了朕敢和老虎扭在一起的風兒嗎?
老虎?天子忽然靈光一閃,他轉過身,睜大了眼睛看著淖五,嘴里念叨著:“老虎……老虎……”
五吃了一驚。他張著嘴看了看天子。又看了看衛風。忽然也明白過來:“陛下。是地。衛公子這個樣子。就是當初救駕地時候受傷地樣子。”
“對對對。”天子如夢初醒。連聲說道:“快去找那個會導引術地游俠。只有他會治這種病。快快。”
五驚出一頭冷汗。那游俠就是劉菁。只是他如何敢說。“陛……下。那游俠……早就不知去向了。”
“去找!”天子怒喝:“全國懸賞。把那個游俠找來。治好了朕地風兒。賞列侯。”
旁邊地人都驚呆了。列侯可不是容易掙到地。不是皇室宗親而能拿列侯地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外戚。一種是作憑軍功。外戚不容易做。宮里地女子成千上萬。皇后只有一個。軍功當然也不容易掙。名將李廣打了一輩子仗。也沒能封侯。可是現在只要能治好衛風。就能賞列侯。可見天子是真地急了。
“快去。你傻了?”天子對著發呆地五大喝。
“唯,唯,唯。”五這才回過神來,連聲應諾。他走了兩步,忽然靈光一閃,又折了回來:“陛下,老奴的妹子會導引術,要不……”
“你妹子姬?”天子大喜:“快,招她即刻進京。”
“唯。”五喜不自禁的大聲應道。
出了衛府之后,天子一路上一直在琢磨著衛風說的那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歡愛?歡賣?他嘴里嘀嘀咕咕的說個不停,卻無法想通衛風在說什么,快到建章宮的時候,跟在車駕旁的上官桀忽然說了一句:“陛下,臣覺得衛侍中說地好象是三個字。”
“三個字?”天子瞅了上官桀一眼,不以為然:“哪三個字?”
“臣也不清楚,可是聽陛下說的這些,臣覺得中間應該是一個安字,前面一個好象是火,或者是和。”
“火?和?”天子沉吟了片刻,忽然一拍手:“朕明白了。”上官桀看了一臉喜色的天子一眼,沒敢吭聲,天子想到了什么,自然不會告訴他,不過,他的一句話能讓天子想到了什么,也算不錯。
天子想到的是“霍安在”三個字,聯想到衛風身上的那個胎記,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霍安在,當然是說霍去病或者霍在哪兒,他會不會是想起了前世的記憶?天子忽然有些躍躍欲試,他撩起車簾:“淖五,到趙國要多久?”
五想了想:“六百里快馬要三天,正常走得一個多月。”
“用六百里加急,讓你妹子立刻乘最快的傳車進京。”天子有些興奮的說。
“唯。”五雖然不解,可是也能體會到天子的著急,真要能把衛風治好,他妹子想讓兒子淖
地事情也有了機會,說不準,菁兒那個丫頭的心思也了。
天子著急的等待著淖姬進京的同時,還關注著巫蠱案的進展。江充手里有了證據,立刻展開了嚴刑逼供,公孫敬聲和陽石公主等人哪吃過這個苦頭,沒多長時間就屈打成招,供認了所有江充要他們招供地罪狀。公孫敬聲甚至還按江充的提示,交待了另外幾個埋有巫蠱地地點,江充當然手到擒來,手里又多了幾個木偶人,至于這木偶人究竟是誰埋的,恐怕公孫敬聲自己都不知道。
江充拿著供狀和證據,在霍禹帶領地二十個期門郎的護衛下,匆匆來到了建章宮,他沒有直接進殿,而是把證據遞交到光祿大夫霍光地手里。霍光略微問了兩句,不敢怠慢,立刻呈到天子面前。
天子接過供狀掃了兩眼,臉色頓時鐵青,他把江充叫進大殿,詳細盤問了審案的經過,江充很謹慎的回答了天子的問題,天子想要問什么,他早有準備,回答起來自然是胸有成竹,絕無一絲猶豫。
證據確鑿。
天子又傷心又失望,他實在不能接受親生女兒詛咒自己的事實,老淚縱橫,恨恨的一掌拍在供詞上,咬牙節齒的擠出幾個字:“一個也不饒恕。”
江充愣了一下,小心的抬起頭看了一下天子,天子仰著臉,但是江充能看到他流下的淚水,他猶豫了一下,從懷里掏出一份文書,高舉過頭頂。這是一份定罪的草案,天子接過來瞟了一眼,公孫賀父子名下定的處罰是棄市,陽石公主、諸邑公主定的是拘禁。天子哼了一聲,抽起筆唰唰唰的寫了幾個字,扔給江充,江充接過來一看,連忙頓首:“謹遵陛下圣意。”
三天后,公孫賀一家族誅,陽石公主、諸邑公主棄市,曾經顯赫無比的丞相、太仆、公主,在長安市里當眾被砍下了腦袋,尸體懸掛在市樓前的木架上示眾三日,然后被拉到城南亂墳崗葬了。
博望苑,聽到消息的太子呆若木雞,兩行苦澀的淚無聲的滑落。張光、石德低著頭坐在一旁,不知道如何相勸。太子兄弟姊妹四人,長姊當利公主先嫁給平陽侯曹襄,后嫁給那個騙子大,兩次婚姻都沒幾年,郁郁而終,現在陽石公主、諸邑公主也死了,還是以巫蠱的罪名被棄市,對太子來說,實在是個難以接受的結果。
衛皇后所生的四個人,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了,還朝不保夕,強敵四伺。
張光抬起頭,看著六神無主的太子:“殿下,聽說衛四公子病了,陛下下詔,能治好四公子的,封列侯。四公子榮寵不衰已是昭然若揭,殿下,不可再失去這個機會了。”
“我……”太子無聲的苦笑:“他在獄里的時候,我見死不救,現在他還能聽我的?”他嘆了口氣,后悔莫迭,萬萬沒有想到衛風犯了這么大的錯,天子居然還能放他一條生路。他到衛府去,說是吊長公主的喪,可是誰都看得出來,他是去找借口看衛風,只要衛風病好了,向他低個頭,認個錯,立馬就能官恢原職,重新成為他的寵兒。照理說,現在確實是向衛風賣個人情的好時候,可是,衛風那個脾氣,能向天子低頭嗎?他能接受自己的示好嗎?
張光見太子猶豫不決,他又說道:“不管怎么說,衛家和殿下都不可分割,經此大變,四公子想必也能明白一些事理,他應該不會拒絕殿下的善意的。再說了,衛不疑、衛登都是博望苑的人,他們一定會幫著殿下說話的。”
“那司馬玄操呢?”太子想起司馬玄操就有些不快,這小子說是出去游歷,誰知道一轉頭就投到了衛府,分明是把自己當傻瓜。
“司馬玄操是聰明人,他會知道怎么做的。”張光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少傅石德,石德恍若未見,張光只好接著說:“四公子也是個聰明人,以前不過是年少不懂事,遭此大變,他如果還能恢復過來,必然會痛改前非,不再任性從事。殿下,衛府沒有太子做后盾,他們也獨立無援啊。”
太子有些為難的看著張光,也探詢的看向石德,石德的嘴唇動了動,好半天才遲的說:“殿下,老臣……覺得也是如此。”
太子沉默了一會:“既然如此,那就派人去衛府吊喪吧,探探衛風的心思。”
張光猶豫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太子,本來他的意思是讓太子親自去的,天子都親自去了,你一個太子算什么?可是他見太子的臉色不善,知道勸也無益。他想了想說:“殿下,要不就由皇孫去吧。”
太子考慮了一下,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沉著臉起身進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