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風也沒下馬,用馬鞭敲了一下霍禹的頭盔笑嘻嘻的說:“你這小子,不拿酒就不到我那里去玩了?”
霍禹扶了一下頭盔,憨憨的笑了:“風叔,不是不想去,這些天實在太忙了,等這兒的事完了,我到風叔那兒去,風叔可要好好招待我,我饞風叔那兒的好東西可不是一天兩天了。”
“放心,虧不了你的,昆明池的魚現在正肥呢,讓你吃個痛快。”衛風根本不顧忌旁邊的江充臉色不好,談笑風生的對霍禹說:“你什么時候去,我就什么時候安排人去撈,你要想再新鮮的,自己釣也成。另外啊,你阿母喜歡的那些瓜片酒,最近有些缺貨,我還給你留了一壇,你要是想拿就快點,遲了可就沒了。你是不知道,中壘營的那幫兵痞特別喜歡這種酒,一到我那兒就象狗似的到處搜。”
霍禹連忙笑道:“多謝風叔,多謝風叔,我今天一下值就去拿。”
衛風有意無意的看了江充一眼:“行啊,你去吧,如果我不在,你就直接找細君吧,我那兒的內務,現在都是她在打理呢。”
“唉,行咧。”霍禹咧著嘴直樂,連連拱手:“謝了,風叔。”
“不客氣,太客氣就見外了。”衛風哈哈一笑,輕輕抽了一下馬,赤菟邁著輕快的步子向椒房殿走去,把江充、霍禹等人拋在身后。霍禹一直堆著笑,江充地臉色可不好看,衛風當著他的面提起趙安國的夫人細君,這分明是抽他的耳光。這個豎子,在天子面前裝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樣子,其實更加囂張跋扈,哼,你這點道行還想在我江某面前顯擺?囂張吧,越囂張越好對付,看你還能囂張幾天,上次有長公主替你求情,下次看還有誰能救你。
“大人……”霍禹將江充的臉色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臉上卻一點不漏,關心的問道:“你怎么了?”
“哦。沒事。”江充搖了搖頭。揉了揉太陽穴:“最近有些累了。頭有些疼。”
“江大人為陛下辦事。真是不辭勞苦。殫精竭慮啊。”霍禹很敬佩地說。
“理當如此。”江充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們還是繼續看吧。
皇后衛子夫面容枯槁。看起來比衛風上次看到她地時候至少老了十歲。骨瘦如材。皺紋如刀。她拉著衛風地手。撫著衛風比他還白地頭發。淚流滿面:“孩子。苦了你了。”
衛風眼睛含淚。卻強忍著沒有哭出聲來。他搖著頭:“姑母。我已經好多了。”
“唉,據兒對不起你,對不起衛家啊。”衛子夫痛苦的連連搖頭,一頭是她的希望,她親生的兒子,一頭是她的娘家,當年一門五侯地衛家如今敗落成這個樣子,看到衛風這樣,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特別是當她聽說衛風因此疏遠了太子,她地心里更是難受。可是她也沒有辦法,她平時哪里也不能去,天子面前根本說不上話,除了流淚之外,什么忙也幫不上,這讓她有一種強烈的無力感。她經常想,那時候覺得弟弟衛青老實,什么忙也幫不上,可是現在發現,衛青就算什么忙也不幫,有他這個大將軍在,一般人還真不敢小看太子,可是現在什么都沒有了,衛風和太子疏遠了,江充也就對太子亮出了獠牙。
這也不能怪別人,要怪也只能怪太子,他如果出手阻止一下,公孫三娘不會死,長公主也不會死,衛家也不會到這個地步。衛子夫不怪衛風,可是她又不得不為兒子考慮,她一直想找機會和衛風談談,想著重新拉回衛風的心,讓他再次成為太子的助力,他現在雖然不是大將軍,可是在天子面前卻也是頗有份量。今天衛風出乎意料的來看她,讓她看到了一絲希望,她要緊緊的抓住這次機會。
“風兒,姑母問你一句話。”衛子夫眼巴巴地看著衛風。衛風點了點頭:“姑母,你說。”
“你恨太子嗎?”衛子夫緊張的看著衛風地眼睛,生怕衛風點頭。衛風也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垂著眼睛想了想,看了一眼四周,衛子夫隨即明白了:“你放心,我這里除了倚華,沒有外人。”
衛風嘆息了一聲,迎著衛子夫的目光:“姑母,要說不恨太子,確實是句假話。”衛子夫地目光黯淡了下來,她早預料到了這個結果,可是真從衛風嘴里說出來的時候,她還覺得很失望。她無奈地搖了搖頭,剛剛止住的淚水又流了出來,情緒十分低落:“我知道,我知道太子這次做得不對,可是……”
衛風握著衛子夫的手,又接著說:“可是,姑母,我現在不恨他了。”
“風兒,你……”衛子夫驚喜的抬起頭,淚眼婆娑的看著衛風。衛風用力的點了點頭:“我知道太子有太子的難處,再說了,這件事確實也是我自己魯莽引起的
得太子。如果不是我闖獄殺人,而是直接進宮去求會鬧得這一步,阿母也不會死。”他說著,眼中的淚不由主的流了出來,這幾個月來,他已經慢慢接受了現實,在別人面前也能露出笑容了,可是在衛子夫面前,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你能這么想,實在不易。”衛子夫撫著衛風臉上的淚,“不管怎么說,太子也有衛家的血脈,他還是向著衛家的,可是現在的情況你也知道,他實在沒有什么能力。”
“我知道。”衛風點點頭。
“既然你都知道,你怎么還……”衛子夫不解的看著衛風。
衛風沒有猶豫,他今天到椒房殿來雖然只是意外,但在來地路上,他就想好了要說的話。他明白這里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如實的傳到太子的耳朵里,而衛子夫顯然是一個比較合適的傳話對象。
“姑母,你知道太子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被一個權臣……”他指了指外面,衛子夫雖然不出殿,可是不代表她對江充在未央宮里做的事一無所知:“被一個權臣欺負到這個地步?為什么他當了三十年的太子,反而被陛下冷落了?”
“為什么?”衛子夫顯然對政治沒有什么天賦,雖然在宮里呆了近五十年,權謀還是一片空白,對衛風這個問題,她只有把兩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卻說不上子丑寅卯來。
“他太手軟了。”衛風雖然想到衛子夫比較老實,可是沒想到老實到這個地步,五十年啊,就算再沒有天賦,也該有些意識了。
唉,真是個可憐的人,太子那么無能,可能就是遺傳了她。
“手軟?”衛子夫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懂,她茫然地點著頭,卻又不明所以。
“陛下是什么樣地人?”衛風只好放棄了點到為止的想法,轉而耐心開導她,“陛下也能忍,他十六歲登基,先有太皇太后,后有皇太后,他都忍了,可是,他不僅能忍,更有強硬的一面,竇家,田家,包括我衛家,那么多的名臣,哪一個是他的對手?只要觸犯到他地權威的,格殺無論。他這一生誅殺過地能人有多少?可是又有哪一朝、哪一代出現過陛下這樣的盛世?高祖皇帝那么厲害,被匈奴人圍在白登城七天七夜,可是陛下呢?十幾年的時間打得匈奴人鬼哭狼嚎?他的手段,又豈只是忍可言的?”
衛子夫有些明白了,她用手指指點著衛風:“你是說,太子不夠強硬,所以陛下不喜歡他?”
“是啊。”衛風輕輕的一拍手:“姑母你想啊,陛下北擊匈奴,南擊百越,東擊朝鮮,西通西域,打下了如此遼闊地江山,他當然希望他的后繼之君能夠象他一樣威鎮天下,當然希望我大漢能象現在一樣萬國來朝,足跡踏向更遼闊地疆土。可是太子面對一個江充就縮手縮腳,他能喜歡嗎?江充是什么?江充是陛下的一條狗!再有用地狗,能和兒子相比嗎?”
“這……”衛子夫稀疏氣的眉毛聳動著,覺得衛風似乎有些道理,太子從什么時候開始和陛下生疏地,好象就是這個江充來了之后,他沒收了太子的車馬,太子卻向他陪罪,最后還一點用也沒有。
“你看我,闖了廷尉獄,活撕了江安,陛下殺我了嗎?沒有。”衛風進一步的舉例說明:“為什么?真是因為阿母去求陛下嗎?當然有這方面的因素,可是這只是一方面。陛下是什么人?當年修成君臨死前,預先給她的兒子修成仲子留下了贖命錢,并且親口取得了陛下的允諾,但是當修成仲子犯法的時候,陛下是怎么做的?照殺不誤。陛下就不是那種注重親情的人,他只看值與不值,江安是什么?他是小狗,我殺他,陛下當時會生氣,可是遲早會放了我,阿母是關心則亂,要不然……”
衛風抹了抹淚,又接著說:“對于陛下來說,江充和江安差不多,不過是大狗和小狗的區別,江充再能耐,他還能比得上丞相?陛下手上死過多少丞相?可是我和太子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呢?我再受寵,只是個外甥,太子那可是他的儲君。如果太子當機立斷,斬殺了江充,陛下會怎么樣?大不了一時震怒,等他氣消了,他反而會覺得太子果決能斷,就算殺錯了,也沒關系,陛下殺錯的人還少嗎?”
“你是說太子應該殺了江充?”衛子夫吃了一驚,覺得衛風這個說法有些太出人意料了。
“二十年前就該如此。”衛風點點頭:“前段時間我去趙國出使,帶回一個足以致江充于死地的消息,還有能一舉掰倒杜家的事,可是太子優柔寡斷,一心想著先度過這段時間,沒有動手。可是他想等,江充不能等,現在江充已經逼到門前了,他還在等。你說陛下會怎么想?陛下是那種被人逼到門前,還忍氣吞聲的人嗎?他會喜歡這樣的太子來繼承他的萬里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