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利的臉頰不自然的抽搐著,嘴角顫動,卻一句話他的眼神里有三分懷疑,剩下的七分全是恐懼。朱安世刺駕的事情如果被陛下知道了,他李家肯定沒有活路,這是毋庸置的,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派人刺殺陛下,這是跟謀反一樣,誅九族的彌天大罪。
他并不完全相信江偉,可是他又不敢不信,太子多少重掌過幾天國事,廷尉府先前又是由和公孫家交情不錯的王常管的,要說太子手里現在有證據表明朱安世和他李廣利有關,倒也不是不可能。而且這件事他自認為做得十分隱秘,江偉如果不是得到了可靠的消息,如何能到他面前來要抰他?
稍微一想,李廣利就相信了江偉的說法。
“將軍,我昨天從甘泉宮得到消息,陛下已經派衛風趕回長安城,全權負責太子謀反一案的指揮,要將太子捉拿到甘泉宮,交由陛下親自審問。”江偉看著汗流滿面的李廣利,很平靜的說:“衛風現在全力趕路,快則今晚,遲則明早,一定能趕到長安城。將軍,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說完,他拱了拱手,也等李廣利點頭,向后退了兩步,轉身走了。
李廣利已經魂飛九天之外,根本沒有注意到江偉已經走了,他傻傻的站在那里,腦子一片空白。
“親家翁?”劉屈見李廣利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有些緊張的上前搖了搖他。李廣利被他這一搖,這才回過神來,抬起頭來說道:“江公子……”話出了口,才發現江偉早就不在那里了,后面的話一下子全逼在了咽喉里。
“江公子已經走了。”劉屈不為人注意的搖了搖頭,對李廣利這種與他名將身份不符的舉止十分失望,這哪象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名將啊,怪不得打了幾次仗都沒什么勝績呢心理素質也太差了。
“他怎么……走”李廣利狼狽的擦了擦滿臉的汗水,焦急的看著劉屈:“他還說什么了?”
“他說,風領了陛下詔書,前來接管太子謀反一案,要將太子帶到陛下面前。”劉屈耐心的重復了一遍江偉的話,最后著重語氣說:“將軍的時間不多了。
“哦……!”李廣利如夢初醒。他急急地轉身就往回走。一路走一路大聲叫道:“快。快。請杜先生來杜先生來。”
江偉出了貳師將軍府。冷汗才透體而:。浸濕了貼身地衣服。他并沒有收到任何消息說朱安世刺駕和李廣利有關。他只是猜測有這種可能而已。去見李廣利之前。他并沒有什么把握。他甚至沒有敢說李廣利和這件事有關。生怕露出馬腳。沒想到李廣利心比他更虛。一下子就被他擊中了要害。
沿著向前走了不遠未央宮北門前那高聳入云地北闕前站了下來。江偉抬起頭看了一會高高在上地闕門。又低下頭看看宮門口那兩匹亮地金馬。暗自嘆了口氣。雖然嚇住了馬何羅和李廣利。逼得他們不得不全力進攻長樂宮。但是他對太子會不會死。卻一點信心也沒有。畢竟長樂宮里現在有充足地軍械和糧草。士卒雖然是臨時拼湊起來地。但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另外一個就是他擔心衛風會象他一樣日夜兼程地趕回長安。雖然他知道衛風和太子有過節可是在他看來。這點過節和保住太子所能帶來地巨大功勞相比本不值一提。死幾個人能算得了什么?妻子死了。可以再娶翁主。兒子死了。可以再生無數個。只要有皇帝地恩寵一切地損失都可以成倍地撈回來。
如果能保證他地生命安全和江家地地位不受影響。他江偉現在可以立刻跪在太子面前請罪相信。他地父親江充在九泉之下會贊同他地做法。可惜一切都不可能。江家和太子地恩怨。遠比衛風和太子地恩怨來得嚴重千百倍。他們。沒有調和地可能。
但是衛風有。如果這次他救了太子。太子還有可能登基地話。會感恩他衛風一輩子。就算太子不能登基。也同樣會感激衛風。他手下地力量。也將全部轉化成衛風地班底。更重要地是。通過這件事。他會在陛下面前得到更大地信任。作為一個最可靠地力量。交給后繼之君。也是說。不管誰登基。衛風地地位都不可動搖。那些皇子想要爭取繼位地機會。首先就要得到衛風地支持。
江偉感到了個人在皇權面前地渺小。正如自己站在這北闕之下地感覺。和強大地皇權相比。其他人都微不足道。江家之所以能富貴。就是因為有了陛下地寵信。江家之所以到今天。也是因為和后繼之君結下了仇怨。
父親還是因小失大啊,當初怎么就沒有想到會有現在這個結果呢?
太子啊。
江偉感慨萬千,他慢慢的收回了目光,迎著初升的朝陽向東走去。他沒有回馬何羅的軍帳,他相信看到李廣利的時候,馬何羅會知道如何做,因為他不是在拯救江家,他是在拯救他自己。
至于江家,如果沒有什么意外,是不可能再有機會翻身了,陛下不會為一個已經死去的臣子得罪任何人,哪怕這個臣子曾經是他最忠實的爪牙。
沿著街一直向前,從長樂宮高大的宮墻下一直向前,江偉出了霸橋城,不知所蹤。
杜宇難得的皺起了好看的眉毛,沉默不語。額頭上全是淋漓汗珠的李廣利屏住了呼吸,眼巴巴的看著杜宇,緊緊的盯著杜宇薄薄的嘴唇,希望他能說出一個讓他逢兇化吉的絕妙主意。
可是最終結果他失望了,看著杜宇閃動的眼神,李廣利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杜宇很懷疑江偉的說法多少可信的成份,可是他也不敢賭,哪怕江偉的話只有一成的可能,他也不敢。萬一這些消息是真的,那么李家只有在衛風趕到長安之前,趁著陛下平叛的詔書還有效,擊殺了太子,將那些證據掌握在自己手中,否則,絕無幸免可能。在這個問題上,杜宇相信以陛下的性格,絕對是寧可殺錯,也不放過。
“沒有其他辦法。
”杜宇起了頭,看著青黑色的屋頂:“將軍只有一條路,在接到陛下的詔書、交出兵權之前,攻破長樂宮。”
李怔怔的看著杜宇,失望之極。他呆呆的坐了片刻,一言不發的起身就走。剛出了門,杜宇又趕了上來,李廣利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先生還有什么事?”
杜宇一愣,隨即又拱手道:“將軍,為策萬,請將軍即刻銷毀所有的昌邑王來住的信件,同時通知昌邑王做好準備,宇擔心……不管成敗如何,陛下的使者一定會去昌邑調查的。”
李廣利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拱手還禮道:“多謝先生提醒,我立刻派人去辦。”
杜宇苦笑了一聲:“將軍保重,杜宇在此待候將軍成功的好消息。”說完,他退了一步,輕輕的掩上了房門。李廣利看著緊閉的房門,猶豫了片刻,扭頭大步走了。
做了一夜拆遷工作的張光睜著滿是血絲的眼睛出現的西門樓上的時候,被眼前如臨大敵的三輔車騎嚇了一大跳,看著隔著章臺街站立得整整齊齊的軍陣,他頭皮發麻,半邊身子都木了。李廣利這是瘋了嗎?居然要不分主次的全面進攻長樂宮?怎么所有的三輔車騎全部出動了,密密麻麻的看不到頭,將長樂宮圍得水泄不通。一排排武剛車列在陣前,手持長刀、盾牌的步卒面色嚴峻的站在武剛車的后面,輜重兵還在忙碌著,好象在運送什么東西,當張光看清楚那些粗糙得一眼就能看出來是用剛剛伐下的樹扎起來的云梯的時候,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李廣利真瘋了,他不再試探,不再等長樂宮的消耗,他要不惜代價,一舉拿下長樂宮。
張光雖然不知道李廣利為什么會發瘋,但是他清楚李廣利一旦發瘋的后果,如果李廣利不惜代價,不分主次的全面進攻,以如此懸殊的兵力差距,再加上士兵素質的差距,長樂宮絕對守不到一天。
“速報太子殿下。”張光面色發白的沖著身邊的衛士下達了命令:“讓他做好一切準備,今天這一戰……就是最后一戰。”
太子已經得到了消息,他一大早就被南門的將領送來的消息驚醒了。當他得知昨天按兵未動的三輔車騎突然全部擺開了強攻的陣勢,準備發起凌厲一擊的時候,他幾乎被打懵了。他趕到了南宮門,看著百步之外的長安城墻上的一排排弓弩手,看著城墻和宮墻之間舉著盾牌、推著武剛車正在布置攻擊陣型的士卒,他感受到了那一種臨戰之前的緊張和壓抑。
這一段城墻是丞相司直田仁和御史大夫暴勝之把守的,他們原先和太子的關系都不錯,所以昨天西門打得熱火朝天,南門卻是寂靜無聲,太子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今天的形勢突然大變,南門也要動手了。南門如果要動手,那么東門和北門的情況大致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四面同時攻擊?太子一想到這個,就覺得手腳發麻。他連東門和北門都沒有去,直接回了長信殿,長信殿現在是長樂宮里為數不多還完整的宮殿,皇后衛子夫、詹事陳掌、少傅石德,以及太子的家人,全都擠在這里,上萬人一夜的勞動成果,四周剛剛筑起的防護措施已經讓這里變成了一個堡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