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元年八月中,冀州發出榜文,昭告天下,歷數董卓天下諸侯震動。
榜文迅速流傳,自冀州向青、兗、徐、豫等各地擴散,一時間只讓這大漢的天空之下,彌漫起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之氣。各地諸侯,紛紛響應,起兵趕赴酸棗。
“……陳卓罪惡,云見逼迫。無以自救,企望義兵,解國患難……”
曹操放下榜文,仿佛自言自語道:“難道董卓真的十惡不赦,難道大漢之亂,已不可避免?千軍萬馬走關東,哼哼,董卓當日的一句話,誰又會想到居然成為事實。”
說著,曹操向下首一人看去,“先生前日曾說,自先皇駕崩,漢室威嚴就蕩然無存,何解?”
那是一個年過四旬的文士。
八月的天氣雖然涼爽,可是在日間,氣溫依舊很高。議事大廳中坐了不少的人,大都是身穿單衣。唯有這文士,披著一件錦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生怕冷了。
白琛琛的臉,不帶半點的血色。
眼眶凹陷,更使得此人的目光看上去格外深邃,坐在太師椅中,整個人都縮成一團。
可他手中,偏偏還拿著一個白綢扇。
說話的時候,啪的將綢扇打開,顯示出說不盡的瀟灑風流。
輕輕的搖著折扇,文士開口道:“漢室威嚴,自大將軍梁翼始。就漸漸的沒落。先皇處心積慮。苦心經營,以閹寺對抗外戚,又以外戚對坑黨人。三者糾纏不休,使得漢室江山,氣運衰竭。如今外戚、閹寺滅絕,武人卻又興起……董卓本來有大好地局面可圖,卻偏偏不識自身,行廢立之舉。且不論其意圖好壞。可這一來,卻讓漢室地尊嚴,蕩然無存。區區武夫,就能廢立,你說這世族當怎去思慮?”
曹操輕輕點頭,“先生所說有理。”
文士接著說:“黨人自李膺以來,莫不思如何掌握朝綱。今日有袁,明日就會有方隗……黨人不絕。則亂世必然來臨。薰卓不識自身,有今日,實乃咎由自取。”
在文士下首,還左右兩人。
一個是伊籍。另一個卻是個青衫文士。
休看他著文士打扮,可是身高八尺有余。體型魁梧壯碩,看上去更像是一員武將。
起身道:“主公,如今之計,黨人與武人之間,必有一場你死我活的比拼。可不論勝負,漢室威嚴,已經難以挽回。到時候,大亂起,主公必須要趁早做出選擇。”
此人已年僅五旬,可是卻聲若洪鐘。
曹操微微一笑,“仲德,莫要著急。今日召集諸位前來,亦就是為商量這件事。”
目光再次向體弱文士看去:“想必先生已經有了定奪。”
“主公若想在亂世中求生存,如今正是展現勇武的好時候。(
曹操疑道:“先生不是說,漢室威嚴不存?又有何皇統可言?”
伊籍說:“漢室威嚴雖然不在,可是四百年積威又豈是立刻消失?故而威嚴不在,皇統猶存。”
文士點頭笑道:“機伯所言甚是。”
曹操問道:“可如今皇上在董卓手中,若維護皇統,自然應該是支援陽啊。”
“這正是董卓不明自身的道理所在……廢立之舉,即便是他有先皇詔書,又豈能是他的身份可以輕言?正因此,才有皇統不正的說法,天下又有多少人信服?曹公未見,這詔書中有‘云見逼迫’四字。董卓逼迫的是什么人,三公還是皇上?”
曹操驀地一驚,輕輕點頭,已經明白了文士的用意。
在這份三公矯詔地榜文中,并沒有詳細的說明這個問題。云見逼迫,所逼迫的對象大致上包括了三公、朝中名士和天子。此次起兵,與其說是為了鏟除奸妄,倒不如說是士大夫們的一種自救行為。如果刨除了三公和朝中名士,所逼迫的,只有天子。
可這天子,又是指的哪一位?
若是說漢帝劉協,那么這次起兵就沒有什么意義。等于說明了,黨人認同了董卓的廢立。如果是這樣的話,韓馥、袁紹等人起兵豈不就成了謀逆?所以不太可能。
不是漢帝劉協,那么就是廢帝劉辨。
所有地一切,皆源于董卓的廢立之舉。黨人不愿意為武人的附庸,而武人卻希望能把持朝政,一改二百年來武人地位低下的局面。這也就是國難所形成地源頭。
士人有清名,天下人信士人更多過于武夫。
曹操雖然不是很同意這樣的觀點,可也清楚,也許在天下人地眼中,陽的皇統,并非是正統。而且,韓馥已經把這水攪渾了,若想有所作為,當與士人合作。
可是……
曹操可是清楚的知道,董卓的麾下戰斗力有多么強悍。
別人不說,只他那個小兄弟董俷,非但勇武絕倫,更兼頗有智謀,不是太好相與。
而自己的麾下……
曹操不由得向身后看了一眼。在他身后
著兩員大將。
這兩人,一個名叫許褚,二十出頭,表字仲康。是曹操前往潁川邀請戲志才時,途徑許家村,結識的一員猛將。這許褚身高八尺有余,腰有十圍,相貌雄毅,力大無窮。曾在村中倒拽牛尾,行百余步,令曹操不由得為之驚嘆。當下邀請其出山。
都是陳留老鄉。(
許褚當下答應了曹操的邀請,并帶領村中二百青壯,投靠于曹操的麾下。
而另一人。則是自動前來投靠。
此人名叫胡車兒,是青州人。能力負五百斤,日行百里。善用雙鐵戟,武藝絕倫。
曹操在陽地時候,最羨慕地就是董俷手下悍將如云。
得此二人,曹操曾笑道:“西平有惡來。我亦有樊噲……他日相逢,定要和他較個高下。”
這二人如今是曹操的貼身保鏢,深得曹操信賴。
此外,曹操麾下如今已經聚集了夏侯敦、夏侯淵、曹洪、曹仁,李典、樂進等大將,實力相當不俗。
但是憑這人馬,能夠是董俷的對手嗎?
戲志才,也就是那看上去體弱多病地書生文士。似乎看出了曹操的心事。
“主公可是擔心那董家的對手?”
曹操點頭,“先生有所不知,董卓之子董俷,在陽時與我關系甚好。此人之勇武。為天下罕見。”
有道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曹操稱贊董俷。卻氣壞了身后的許褚、胡車兒。
“主公怎么漲他人志氣,滅自家的威風。許褚也曾聽說過虎狼之將的名號,亦欲與他一戰。休看他名氣大,那是因為沒有遇到我,否則地話,我定能斬下他人頭。”
胡車兒也說:“中康所言極是,若打董家子,胡車兒愿為先鋒。”
戲志才也哈哈大笑起來,“主公,我怎能不知道董西平?當年他馳騁潁川,我也曾見過他的威風。然主公若是因此而心生懼怕,未免也太過于……呵呵,總是他全身是鐵,又能捻幾根釘?而且,此次出戰,我等不求勝負,只是為了求那勇武之名。”
曹操愕然的看著戲志才,有點不明所以。
明知敗,為何還要戰?
“還請先生詳細解說。”
“諸侯興兵,然內部卻并非齊心。袁紹非居于人下之人,怎可能與韓馥精誠合作?”
程也有些不解,“既然如此,明知道要敗,為何還要參與?”
“我們參與,只為向天下人表明我等的忠義之心和勇武之氣。曹公如今所需要的,是名聲。若能憑此戰而揚名天下,就算是慘敗,我等也只有迎頭而上,不容退縮。”
曹操點頭……
的確,他現在所缺的,的確是名聲。
正在躊躇之時,突然有家人來報:沛國相衛弘,有緊急地事情求見。
這衛弘,乃是縣大族出身,素有錢糧。少年時曾被舉為孝廉,后來又擔任了沛國相,在當地頗有名氣。此人和曹操是同年,關系非常的密切,可稱之為至交。
衛弘來做什么?
戲志才看了伊籍,程一眼,三人不由得會心而笑。
“只怕,是來給主公送兵馬吧。”
不一會兒,衛弘大步流星的進入了議事大廳。一進門就喊道:“孟德,聽說了沒有?”
曹操愕然,“聽說什么?”
“冀州刺史韓馥以三公之名,召集天下兵馬,討伐奸妄。”
曹操拿起桌上的榜文,“我等也在商討此事。”
“還商討什么……董卓鄙夫,怎能立于朝堂。如今三公號令,我等士人,自當遵從。”
衛弘是個急性子,一把抓住了曹操地胳膊,“我才能有限,故而欲請孟德出面。若孟德愿意,我可散盡家財,為你籌謀。還有,沛國三千兵馬,可歸你指揮,如何?”
三千沛國兵,加上兩千曹家的私兵,足有五千之數。
曹操本就被戲志才說動,當下一咬牙,“既然如此,曹某就做一次這出頭鳥……”
曹操興兵,啟程趕赴酸棗。
而陽城中,卻是一片寧靜。京畿之外地紛紛擾擾,似乎和陽沒有半點的關系。
這是一個好天氣。
薰俷起了一個大早,帶著家將來到了不其侯伏完的家門口。
如今的陽城,還有誰能不認識董俷。特別是前些日子袁隗被人從府中抓走的事情,令許多人感到無盡的惶恐。一見董俷上門,那門子好像見鬼了一樣。啊地一聲扭頭就跑。反倒是把薰俷嚇了一跳。撓著頭對王戎道:“我難道看上去很可怕?”
“心中若無鬼,何必害怕?”
王戎和他地兄弟王雙不一樣,是個悶葫蘆。不怎么喜歡說話。
一句話,反而把董俷惹的笑起來,點頭道:“也是,那就應該把這家伙抓起來,好好的盤問一番……不過我們今天是來為弘農王求婚,要不下次再收拾這家伙?”
正說著話。就見伏完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身后還跟著家人。
“不知是侯前來,未曾遠迎,還請恕罪。”話語間,伏完帶著一股子惶恐之氣。
也難怪,天曉得這位虎狼之將跑到他門上有什么打算?
拱手,沉聲道“不其侯客氣了,冒然登門。還請見
二人客套了一陣,伏完把董俷讓進了客廳。
“不知侯登門,有何見教?”
薰俷肅容道:“在下今日冒然上門,其實是有一事相求。聽聞不其侯膝下有一女。年十一歲。”
“啊,這個……”
伏完看董俷的眼神。有點不對勁了。
難道說,這家伙看上了我那幼女不成?可憐我那女兒,才十一歲啊……不對,若是如此,大可由董卓出面,怎么可能輪到這家伙親自跑來?
伏完咽了口唾沫,強笑道:“老夫確有一女,名伏壽,年十一。”
“我欲代人向不其侯求親,不知可否?”
“何人?”
“就是弘農王……這里有太后所書的聘書彩禮,不其侯若是愿意,實弘農王之幸。”
原來是為弘農王求親。
伏完總算是松了一口氣。眼珠子一轉:傳聞這董家子對董卓廢立弘農王頗為不滿,如今看來,卻好像是真的……若是能借此機會,挑撥他與薰卓的矛盾,不知道會不會……
但這念頭也只是一閃即逝。
伏完出身大家族,自然也明白大家族生存的根本。
即便是意見有所不同,可董卓畢竟是董俷地老爹。好像董璜那樣的人,可不多見。
正思忖間,站在董俷身后的武安國卻不高興了。
“你這老兒,我家主公問你話呢,為何不回答,好沒有禮貌。”
伏完一怒,卻恰好看到了王戎那張陰陽臉,嚇了一跳。董俷扭頭,“安國再胡說八道,老子就把你踹出去,信不信?閉嘴,我和不其侯說話,你小子少出來打岔。”
武安國這人是個牽著不走打著走的主兒。
你越罵他,他越高興。當然了,這也要看罵他的人是誰。如果是薰俷,那就可以,如果換做別人,哪怕是董卓,他也不高興。也正因此,薰俷對武安國頗為隨便。
伏完一蹙眉,“小女年幼,而且早年在下曾與人有約,怕是要辜負了侯的美意。”
“那就把婚約推了吧……”
薰俷笑了,可是在伏完的眼中,卻格外陰森。
這老兔子耍花招,要是和別人有約,他怎么可能會在歷史上,把女兒嫁給劉協?
分明是勢利之徒!
不等伏完開口,董俷站起身道:“若是不其侯覺得不好和對方開口,那不如讓我去說一說?弘農王年紀也不小了,配令愛,相比是不會辱沒。這是本侯第一次開口求人,想必侯爺您也不會讓我無臉回去。我可是在太后面前,拍著胸脯做保證。”
言下之意就是,你答應也要答應,不答應也要答應。
就算是伏完真的和人家有約,可是董俷這樣地態度,又怎么敢說出對方的名字呢?
“這個……”
“侯爺若是不拒絕,本侯就當作侯爺你同意了。”
薰俷說著,就站了起來。
“我這就回去稟報太后,待選了好日子,就把這件事辦了吧。弘農王也大了,在宮里連個伴兒都沒有,著實也不是件好事。不其侯您也是皇親國戚,想必不會因為弘農王如今失了勢,所以……嘿嘿,我相信不其侯不是那樣的人,是不是啊?”
伏完還能說什么?
硬的軟地,一起來。又豈是他這個已經過了氣的侯爺能抵擋地住?
薰俷見伏完答應,也就算是了了一樁心事。當下起身,向伏完告辭,帶著人揚長而去。[
雖然很平靜,可是這街上的熱鬧,卻比從前冷清了很多,帶著一股子蕭條的氣息。
秋天來了,
在路過南宮門的時候,董俷突然在一片廢墟前停了下來。
這里曾經是英雄樓的舊址,可現在,高樓已經不見,隱約的還可以看到廢墟中的血跡。
武安國輕聲道:“主公,小鐵什么時候能起來啊!”
“過些時候吧……”
“媽的,若是我找到那混蛋,定然要打他一千錘,為小鐵出氣。”
武安國口中的混蛋,說的是史阿。同為董俷的護衛,從歷陽到陽,武安國和董鐵的交情可稱得上是非常深。眼見著董鐵受重傷,武安國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哪知,王戎突然蹦出來一句:“你,不行!”
武安國瞪起了環眼,怒道:“誰說我不行……你把那混蛋的捆住,看我能不能打他一千錘。”
薰俷忍不住莞爾,心里面的煩惱,似乎減輕了許多。
薰鐵的傷勢雖重,可在濟慈的調理下,已經頗有起色。最重要的,是沒有傷到筋骨,這對董鐵而言,是一個天大的喜訊。濟慈說,再過個把月,董鐵就可以恢復。
恢復好啊,最好連這大漢的氣運,也都恢復了吧。
正準備離開,突然從南宮方向跑來了一匹戰馬。馬上的是一個虎賁郎,遠遠看見董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