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的春風很柔,吹在身上很舒服。(
特別是到了夜晚的時候,風中帶著泥土的芬芳,令人心曠神怡,可以忘卻許多煩惱。
但是馬騰卻無法入睡,坐在中軍大帳中發呆。
兒臂粗細的牛油蠟燭火苗子噗噗亂竄,把帳中照的極為通透。
郭憲則坐在馬騰的上首位置,手中的紙張輕輕抖動,顯示出他此刻心中是何等的不平靜。
在馬騰下首位子上,則端坐七八個武將。
天水人趙昂趙衢,泥陽人姜隱、孔信、王靈,此外還有馬騰的老部下李俊尹奉。
幾乎大半個馬騰軍的將領,都坐在這大帳中。
不過馬騰的兩個兒子,馬鐵馬休不在這里,還有賈和同樣也沒有出現。
鵲陰失守,河西門戶洞開。馬騰不得不派遣賈和前往厲祖,以保證武威的最后一個縣城。而馬鐵馬休,雖然很想來臨洮參戰,馬騰卻不愿意他們跑過來。馬家的人丁本來就不算興旺,為了這該死的涼州,長子馬超戰死,兄弟馬奎戰死,從子馬下落不明。
馬騰實在是承受不了,如果兩個兒子有意外的話,該如何是好?
大帳中很安靜,只能聽見沉重的呼吸聲。
許久,馬騰說:“幼簡,我們現在……該如何是好呢?”
幼簡,是郭憲的表字。年過三旬的郭憲,生的一表人才,眉目之間有一股子書卷氣。
不過莫要被他的外表所欺騙。
郭憲生于西平,那是涼州極為苦寒貧瘠的地方,而且羌漢各族混雜。很不安寧。
能夠在西平生存下來,并且享有名聲,郭憲可不像他的外表那么柔弱不堪。
相反,骨子里殺決果斷,甚至比馬騰還要暴烈幾分。
聽聞馬騰相詢,郭憲嘴角一翹,漂亮地眼眸中,流露出一抹冷戾光芒。
“下辨被襲,武都道失守……參狼羌被夾擊,敗退入漢中。情況的確是不太好啊。”
馬騰點點頭,“我的確是沒想到。董家子居然有這種魄力,孤身冒險。把自己置于死地……小小的一個臨洮,區區數千人馬,居然把我六七萬人馬阻擋與城下。(
言語中。表達出一個意思:要不,我們撤兵吧。
這軍帳中的人。沒有一個是傻子,如何聽不出馬騰的話中之意?趙昂等人,不禁輕輕點頭。
的確。臨洮不過彈丸之地,六七萬人輪番攻擊,近一個月卻奈何不得對方。
而金城友軍,被阻擋在索西城下,據說從河關到索西城的糧道,被襲擊了很多次。
張邈那邊的情況,怕也好不了多少。
要不然,就像馬騰所說的那樣:先撤走吧。
郭憲冷冷一笑,“我承認那董家子很厲害,孤身涉險,居然只是為了把我調出武都。不過,如果我們現在撤走,只怕今后這天下間,就再也沒有我等地立足之地。”
馬騰一怔,“幼簡為何說此話?”
郭憲嘆了口氣,“咱們這涼州,自古邊塞,為苦寒之地。自先秦起,民風彪悍,爭強斗狠。后來商鞅變法,雖然是私斗減少,可是這骨子里的血性,卻沒有半分減少。咱們如果退了,只怕治下百姓更看不起我等……早先那雷神之說,雖然攪得人心惶惶,但并非沒有挽救地余地。可如果不戰自退,我等威信顏面,將蕩然無存。”
馬騰臉色一變,雖然對不高興,卻不得不承認,郭憲說的有幾分道理。
郭憲說:“其實武都被占了,又有什么了不得?糧道被劫,聽上去地確是大事。可我軍中如今尚有存糧,可供六萬大軍十日之用。我們消耗存糧大,難道臨洮董家子消耗的糧草就少嗎?若是一年前,我或許會有些顧忌,可現在……莫要忘記了,當初我們把臨洮囤積的糧草搬了個干干凈凈。薰家子現在,恐怕比我們更頭疼。”
馬騰等人聞聽,不絕精神一振。
不錯,我們缺糧,難道臨洮就不缺糧?
郭憲見眾人的精神頭起來了,眼中的冷芒也變得柔和了一些。
“殺了董家子,就算董家余孽的人再多,也不過是烏合之眾。董家子一死,別說隴西武都,整個涼州都會立刻穩定下來。包括那河西四郡,主公想要得到,也不是難事……當然,這一切的關鍵就在于我們能不能把董家子殺死在這臨洮城中。”
馬騰地眼睛頓時閃亮。
倒真是應了那么一句老話: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郭憲一句話,正說到了馬騰地心坎上。(
聽上去的確是很誘惑。
馬騰生在武威,但卻被陳到打得連老家都保不住,心里本來就不太舒服。
不錯,殺了董家子,不但可以控制涼州,奪回武威……只怕整個河西都能掌控手中。
馬騰決心一下,揮拳起身,厲聲道:“我意已決,三日之內,必須攻破臨洮。臨戰退縮著,就地可殺……我明日親自督戰,諸將當勇往向前,殺董家子者,賞萬金。”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馬騰一席話,令早先還低迷地士氣,一下子振奮起來。
風和日麗,陽光明媚。
臨洮上空的喊殺聲,從清早開始,就沒有停止過。
薰俷奔走于城頭之上,一手執大盾,一手持金瓜,不停的呼喊,聲音已經有些沙啞。
大盾重八十斤,在董俷地手中,混若無物。
手臂揚起,蓬的將一個剛爬上城頭的敵將砸翻。手中金瓜倒提,一探一提,就聽敵將慘叫一聲,那鋒利地倒鉤把敵將的盔甲撕裂,在肚子上掏開了一個拳頭大的血洞。
腸子順著傷口流出來,眼見著就活不成了。
薰俷挑起那敵將城下甩去,十幾個順著云梯往城頭上攀爬的敵軍士卒,隨之被砸翻在地上。
馬騰想要拼命嗎?
薰俷不免覺得有些奇怪,這兩日來,馬騰軍晝夜不停的攻擊。擺出了拼命的架勢。
為什么要這么拼命?他不怕在這里拼光了人馬?
正思忖間,轟隆一聲巨響。把薰俷嚇了一跳。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聽見遠處有人叫喊:“破城了。破城了……快擋住他們!”
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董俷怒吼一聲,把攔在身前的十幾個敵軍砸的骨斷筋折。順著那聲音看去,只見城墻拐角處,四丈高的城墻塌了一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敵軍如同潮水一樣,向缺口涌去。不斷地試圖從缺口沖入臨洮城中。
“甘賁。給你一百個人,堵住那該死的缺口!”
薰俷一聲令下。(
“是好漢的,隨我沖!”
一群鐵甲軍隨著甘賁就沖上前,守住那缺口,把敵軍擋在外面。
薰俷這邊剛松了一口氣,就聽遠處又傳來一聲巨響……又是什么地方塌了?
這臨洮城,原本是很牢固地。只是在牛輔死后,臨洮城破,造成了多處損毀。后來繼任的臨洮令,也懶得耗費錢糧收拾,就由著他去。
薰俷占領臨洮后,雖做了簡單的修繕,可是有不少地方,還是不甚牢固。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一名小校從馬道沖上了城頭。
身上全都是血,臉上也沾滿了血污,分不清那些是敵人的血,那些是自己的血。
唯一能辨認出來的,就是他身上的牛皮鑲釘筩袖鎧和掌中地橫刀。
那是典型地董家軍裝備。
小校翻身下馬,匍匐在董俷跟前。
“啟稟董侯,臨洮南墻坍塌,不過華將軍已經將敵軍擊退,正在設法堵住缺口。華將軍說,請主公不必擔心,只要他尚有一口氣在,定不會令半個敵人進入南城。”
薰俷松了一口氣,抬腳把一個敵將踹下了城樓。
“你叫什么名字?”
“卑下名向寵……”
“很好,向寵你立刻回去告訴華將軍,臨洮危險,我欲與臨洮共存亡。不過只是守,怕是無法守住……我將出城與賊兵決一死戰。我不在城中,臨洮大小事宜,由他接手。”
向寵聞聽一怔,抬頭向董俷看去。
不過董俷說完就轉身叫過了閻溫,把金瓜交給閻溫,令他主持守城之事。
而后有親兵牽過戰馬,董俷一手執大盾,一手拎大錘。右手錘被毀,但是左手錘還在。
薰俷翻身跨坐上了獅鬃獸,從馬道上沖了城頭。
城頭下,有一百鐵甲軍整裝待發。
薰俷咧嘴大笑,“男子漢大丈夫當馬革裹尸,方為英雄。只恨董某未能死于異族人之手,卻要連累的兄弟們與我一起受苦……今日,我欲殺國賊,誰敢隨我出征?”
“我等誓死追隨主公!”
城頭上,閻溫叩首三下,厲聲喝道:“主公尚不俱死,我等有何惜此身!”
“殺國賊,殺國賊!”
隨著一陣呼喊聲響徹蒼穹,臨洮城門緩緩開啟。
薰俷催馬沖出城去,在城頭下大笑道:“我欲誅殺國賊,看誰敢阻攔我地去路!”
獅鬃獸一聲暴嘶,聲如巨獸咆哮。
只見一員敵將,催馬挺槍,朝著董俷撲了過來。
“董家余孽,李俊在此,還不下馬受死?”
薰俷把大盾執在左手中,護住了半邊身子。獅鬃獸風一般的沖向敵將,右手執擂鼓甕金錘,二馬照面,揚錘掛著一股勁風呼的就落下。同時大盾輕輕一動,李俊地大槍正刺在大盾上,只聽砰的一聲,就好像扎在了一塊萬斤巨石上,大槍脫手飛出。
沒等李俊明白過來,董俷已經沖到了他跟前。
大錘噗的砸在了李俊的腦袋上,打得李俊是腦漿迸裂……一百名鐵甲軍,跟隨在董俷身后,在亂軍之中左沖右突,所向睥睨,無人可擋。
正應了董俷的那一句話:誰敢阻擋?
馬騰軍中,無人能抵擋董俷三錘,往往是一個照面,連人帶馬被砸的血肉模糊。
城頭上,閻溫振臂高呼:“將軍威武!”
“將軍威武,將軍威武……”
向寵只看的是熱血沸騰,甚至忘記了董俷要他傳話的事情,翻身上馬,拖刀就要出城與董俷并肩作戰。何止是向寵,那堵住缺口,抵擋住敵軍的甘賁,同樣是一股熱血直沖腦門子。
“牽馬來!”
自有人將他那匹從夏侯博手中搶來的卷毛嘶風獸牽過來。
甘賁跨上戰馬,帶著士兵就殺出了城門。這一個又一個的人殺出,看似飛蛾撲火。
可是卻把臨洮城士卒的士氣,激發到了一個無與倫比的地步。
所有的士兵,都是咬牙切齒,面目猙獰。身受重傷的人,抱住敵軍往城下就跳。
走不動的,用牙齒,用指甲,把敵軍咬死,抓死,一起倒在血泊中。
騎軍紛紛上馬,殺出了臨洮。
自有臨洮百姓沖上城頭,撿起兵器,嘶聲的吼叫著,和沖上城頭的馬騰軍糾纏在一起。
閻溫現在只恨,自己早年未能好好習武。
能在董侯麾下效力,死有何妨?兩頭雪鬼跟在閻溫手邊,撕咬抓撓,渾身是血。
說實話,董俷的金瓜有點沉。
可是閻溫此刻也爆發出所有的潛力,揮舞著金瓜,連續擊殺對手。
正如李儒所說的那樣,閻溫的才華不高,資質平庸。可此人卻有郭解之剛烈,殺起人來,毫不手軟。
被董俷這一陣兇猛的沖殺,站在遠處觀戰的馬騰和郭憲,不由得臉色蒼白。
“好一個虎狼將,好一個武功侯!”
馬騰抓緊了大槍,身體也在微微的顫抖。
郭憲雖然敬佩,卻保持頭腦的冷靜。一把抓著了馬騰的馬韁繩,“主公,此時不宜出擊!”
“幼簡,為大將者,若不能和董侯這樣的人物交手,實乃……”
“主公,你并非大將,而是我等的主公!”
郭憲厲聲吼叫,揮動令旗,中軍將士立刻朝著董俷撲去,喊殺聲在疆場上空回蕩不息。
“就算董侯是霸王臨世,難不成還能翻轉戰局?”
郭憲說著,大聲喊道:“殺董家子者,封列侯,賞萬金,揚名立萬,就在今朝!”
列侯,萬金?
出來混,不就是為了升官發財,名揚天下嗎?
所有人都不禁為之心動,紛紛向戰場中殺去。剎那間,箭矢如雨,刀槍并舉,在陽光下閃爍寒光。
薰俷帶領人馬,左沖右突,也已經記不住殺了多少人。
胯下獅鬃獸也中了幾支冷箭,不過阿丑機靈,對于危險總有一種超強的預感,雖然中箭,卻并不嚴重。這當真是要感謝董俷早年始終不愿把阿丑圈養,使其保持著那種野性。董俷大盾阻擋住了大部分的冷箭襲擊,可是身后的鐵甲軍,卻越發的少了。
敵軍越來越多,董俷手里的大錘也越來越重。
掄起盾牌,把一名敵將連人帶馬砸倒在地上,董俷一個不留神,被利矢貫穿了肩膀。
手中大錘拿捏不穩,蓬的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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