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六章繞梁(下)
方才與元錦兒分開,回到二樓之上時,蘇家人還在議論著如何能讓呂霞到自己這邊來。()縱然多少也明白薛家那邊肯定也有籌碼,但蘇文圭等人其實也是有些信心的,主要因為這燕翠樓他們也是常來,這中間蘇文定親近大房,蘇文圭蘇文興屬于二房,蘇文洛蘇文季則是三房,自然不會結伴而行,但這時候卻還是選擇了抱團,彼此將能拉的關系結合起來。
結果,看上去還是很美好的,有認識這樓中比較厲害的管事的,有跟陳媽媽很熟的,也有親自捧過呂霞好幾次場自覺關系密切的,說起來自然很自信的樣子,統合一下更是覺得勝券在握,這個時候,蘇家的這些人也已經上上下下的不斷打點,并且也拿出了一大筆銀子來,加上李頻的詩作,很是自信。
如果不是因為呂霞跟薛延已經發展到了某種關系,只要給足面子,寫一兩首驚艷的詩作詞作,今晚未必沒有勝機。但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是比斗的問題。當然,元錦兒說的躲在外面等到歌舞完畢后再進去自然不是什么好辦法,寧毅上去笑著與李頻說完了這事,李頻也是笑了起來。
“哈哈,難怪下面自信滿滿的樣子,我早在懷疑,原來如此。”笑容之中,態度卻是豁達。與寧毅說笑幾句,拿紙筆寫了第二首詩,仍舊交予旁邊的女子拿下去,那詩詞既非諷刺也非抱怨,仍舊是與那呂霞捧場的詩作,隨后但見下方呂霞的第二場表演開始了,表演完后,薛家那邊出了兩百兩銀子,蘇家這邊則是三百兩,配上捧場的詩詞作品,等待著呂霞的選擇。
最后的結果出現的時候,大廳內照例是嘩然的一片,蘇家的幾人也有些憤慨,不久之后,薛延、薛進、柳青狄等人帶了呂霞一同上來打招呼。以呂霞的立場,自是在那邊寫過了蘇家人的厚愛,薛延等人笑得開心,這時候口中說著話。
“哈哈,今日之事,想必呂姑娘也是極為為難的,選一邊,勢必讓另一邊不開心。文興文季,大家世交多年,我便先來道個歉,若是有氣,你氣我便是。阿霞終究是為難的,你勿要將此事放在心上……”
薛延話語之中是為呂霞擋下蘇家的火氣,實際上,無非是膈應著這邊要擺出“我不生氣”的態度,大家看來和樂融融地說笑了幾句,文興文季等人也只能在這里表現出一番豁達的神態,目光則是注意著整個大廳里的局勢,這時候多數人的目光,其實都已經往這邊看過來了。
呂霞的歉意與薛延等人的說話當中,李頻也舉起了酒杯,笑道:“薛兄與呂姑娘之間的情分,我等早已知曉,今日之事,成人之美,我心甚慰。不知薛兄何時會娶呂姑娘過門,我等也算是成就了一段姻緣佳話,這才是有意義之事……”
“李兄……何出此言……”李頻這話一說,蘇文興等人有些迷惑,表面上自然擺出一副了然的笑臉,薛延與呂霞卻是微微變了臉色。他們是知道內情的,李頻如果真的知道兩人之間的感情,這話說出去讓人信了,旁人恐怕就會說蘇家人明知會輸還是愿意成人之美,反倒薛家小家子氣,而呂霞一邊,就更是麻煩,她若真嫁入薛家,恐怕就是坐實了這一言論,若真是這樣,怕是就斷了她進薛家的可能了。
光線微微有些暗,那柳青狄聽了李頻的說話,出來舉杯道:“承李兄吉言。今日之事,確是蘇家容讓,若然立恒也有拿出詩作來,在下恐怕也真是不敢作詩獻丑,到時候,呂姑娘要選哪一邊,恐怕還真是難說……”
這攪局的話語沒能出多少的效果,因為他提到的寧毅,此時正站在欄桿邊往下方的舞臺上看。呂霞沒有因此而安心,臉色有些忐忑地注視著李頻,李頻隨后也嘆了口氣,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笑著不再多言,他扭頭去看寧毅的時候,目光也隨之往下方望去,不久之后,薛延、薛進、蘇文興、呂霞等人也扭頭朝下望。
絲竹之聲從方才開始,已經悄然響起來了。
依然顯得喧囂的大廳,出現在眾人眼中的,是光線有些暗的舞臺。一襲白衣的女子坐在那舞臺中央,輕撫著身前的古琴,長發在腦后挽成一束,傾瀉下來,白色的裙擺在那舞臺之上如同蓮荷般的舒展開來,琴音叮咚,柔和而舒適的感覺,就混雜在這片人聲之中。
二樓薛家人于蘇家人談話那邊本身就是焦點,更多的人此時也已經往舞臺之上望去,喧鬧的聲音漸漸變為竊竊私語,就像是被那柔和緩慢的琴音給撫平了一般,不知不覺的,琴音似乎是越來越清晰了,大廳里也已經變得越來越安靜起來。
那女子看起來,如同被水墨畫在了那舞臺上一般,纖指輕柔的彈撥間,自有一股清雅引人的氣質在其中,她在臉上圍了一圈面紗,微微的低頭間只是露出淡然閑適的目光與粉紅色的雙唇,雖然看不清全部的樣貌,但絕對是相當出眾的美麗女子無疑。看起來她沒有過多的在意大廳中的聽眾,反倒像是在無人的山嶺或是湖泊間悠然彈奏著。
或許只有少數人,能夠明白那身影在短短片刻間,造成的感染力。
“這是誰啊?”
二樓的欄桿邊,薛進輕聲問了一句,自然是問呂霞的,但呂霞也是有些疑惑地搖了搖頭。薛延看看身邊的幾人,低聲道:“這是什么曲子?”
一旁的柳青狄此時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往寧毅看邊看了一眼,只見寧毅偏著頭往下看,手指在欄桿上輕輕地敲打著什么,搖了搖頭道:“像是以前聽過,不過……此時難以確定……”
“像是水調歌頭……”呂霞輕聲回答了一句。
“這歌曲前段時間到處唱,聽過沒有十遍也有二十遍了,這等旋律……”有人低語出聲,“彈錯了吧?”
這話語也不是很有信心,聲音還未落下,舞臺上的女子終于抬起了頭,清澈的目光掃過了全場,只在二樓這邊稍稍停留了一下,面紗后,歌聲悠然傳了出來。
“明月幾時有……”
水調歌頭。
這樂聲在近一年的時間里已經在江寧傳唱了無數遍,對于眾多青樓熟客來說,其實已經沒有了多少新意。但這是的歌聲卻與平日里不太一樣,它依舊是循著往日里的樂曲骨架,但歌聲給人的感覺卻只是悠然空靈婉轉,這期間,又不失那詞作的大氣,令人難以定為這聲音到底是正規還是離經叛道,大廳中一時間又是些竊竊私語響起來,片刻后便即安靜下去,這些人大概還是已經意識過來這歌曲的好聽,有什么話,總是聽完之后再說為好了。
當然,無論曲調怎么變化,下一句歌詞總是一樣的。
那是:“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
大廳內沒有多少人說話,琴聲、歌聲在這片刻間影響了周圍的一切,白衣、古琴、長發、面紗,清澈婉轉的歌曲聲中,這一幕仿佛是纖塵不染的仙子一般造成了感染與沖擊。那樂聲與平日里不同,唱法也與平日里不同,但又并不離經叛道,骨架其實仍舊沒變,只是每一個轉折、每一個顫音、每一個曲調的升降之中都仿佛有了自己的靈魂。空靈絕美的嗓音配合下,赫然創造出了屬于自己的全新意境。
“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一闋唱完,女子微微笑了一下,又專注于琴上。寧毅倒是在二樓上看見了她方才看似不經意的投來的目光,輕輕地搖了搖頭。當然,這打擾不了下方女子目光中的恬淡與微笑。她已經有三年未曾做過這些事情了,原本其實也沒必要去做的。
在這之前,寧毅未曾真正聽過聶云竹以古韻的方式唱歌。但他知道這曲子是怎么來的。有關水調歌頭的現代唱法寧毅教過她,也跟她說自己喜歡這樣的唱法。她其實是有些不以為然地,不過也始終沒有反駁,直到此時的這曲。簡直就像是將兩首曲子以近乎神奇的方式糅合在了一起,卻偏偏不給人任何的突兀感。
“好幾層樓那么高呢……”
“至少這件事上,各種詩詞唱曲也好,公子方才說的鄉俗民謠也好,若是云竹辦不到的,怕是整個江寧城中,也沒有幾個人能辦到了……”
想起她或俏皮或自信滿滿時說的那些話,聽到他那些歌曲時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情,寧毅此時大概是明白了,不過眼下,也只能如旁人一般,靜靜地聽著這歌曲唱下去。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另一方面,大廳一側的一個窗口里,元錦兒望著臺上那身影,靜靜地聽著這歌,后方陳媽媽也在聽著,只是在某個時候皺眉說了一句:“這是云竹……”
她以往也聽過聶云竹的琴曲的,而且也是以專業的水準去聽。曾經在金風樓時聶云竹這方面的造詣便是絕佳,但其實至少在氣質上有幾分孤傲高絕,原本這也是別人喜歡的一種意境,例如陸采采也是類似的氣質,可陸采采的氣質流于自憐,終究還是比不過聶云竹的那份清冷孤傲。
但這時,那份清冷已經沒有了,曾經有些疏離的孤傲也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只是如溪流一般的自然與柔和,溫暖地籠罩一切,潤物無聲。幾乎沒有多少人愿意打擾這樣的歌曲與意境,她的上臺,不需要以高調的態度壓倒一切,而就像是……根本不需要為此有爭議一般,直接感染了所有人……
不需要與呂霞等人對比,因為那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或者體系上的。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女子微笑而怡然地唱著這詞曲,不久之后,當她輕啟雙唇唱出“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這兩句,卻似乎有了些戀戀不舍的感覺,嗓音與那琴音過了好久方才停歇下來,她低著頭,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等待好一會兒,掌聲終于響起來。
說話聲混雜在那掌聲中,一樓二樓的一些人開始詢問身邊的女子臺上人的由來,或者興奮地開始跟身邊人商量讓她過來。
這樣的聲音中,女子從舞臺上站了起來,笑著微微地鞠了一躬,并不說話,以示酬謝。隨后她朝舞臺的一方走去,卻并非是后臺,方才呂霞就是從哪里下去,在旁邊的小臺子上斟了一杯酒,送去給薛延。此時那女子也在上方拿了一只瓷杯,卻沒有碰那酒壺,而是走到旁邊,倒上了一杯茶水。
大廳,人們微有些不解地看著這一幕,竊竊私語聲中,注視著接下來的發展……
今天不是光棍節,所以不發表怨念了,還是祝有情人終成眷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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