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四章天南霸刀無形黑手
石灰爆炸開去。
長街之上的這場亡命搏殺,發展到此刻,真正驚愕了所有人的眼神。就連那邊過來的寧毅,此時都有些被陳凡的表現所嚇倒,忍不住要為之喝彩。
在長街這邊等待了許久,真心說來,對于這次的事情寧毅并不是完全沒有準備后手。但事情也的確是鬧得太大了,有些東西,能不能奏效,能不能將局勢扳回一線生機,他自己也沒有信心。陳凡的一番戰斗,過分悍勇,已經折盡了包道乙的面子,事情很難再有轉圜的余地。但連他也沒想到,這竟然還不是極限。
以一人之力在這種場合下光明正大的行刺包道乙,原本就是近似送死的事情。陳凡武藝高強,從一開始可謂打得轟轟烈烈,其后也是悲慘燦爛,所有人的風采都被他一個人壓了下去。但無論是轟烈還是悲壯,結果都是一回事,沒有人會認為,陳凡的這次行刺真有成功的可能,特別是在正面開戰,對方又已經毫無顧忌地開始群毆,接下來的問題,不過是陳凡會如何被殺而已。
還有可能成功嗎?幾乎連這樣的念頭都不會有人再升起來。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從一開始的正面出手,這個看來聰明得不明顯的陳凡就在考慮成功的可能,他竟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考慮著那千分之一的成功可能,從一開始的出手,到隨之而來的被圍攻,到遍體鱗傷,竟然還在為這一刻的后招做著準備,當所有人都以為事情結束的此刻,他才真正的……開始拔刀。
石灰粉籠罩包道乙的瞬間,所有人都有些懵了,但那些綠林高手中,反應或快或慢,總不會全然失措。接下來這一刻的混亂。發生得極為快速。陳凡拔刀便投入了那片石灰的粉塵中,周圍人的大喝聲,包道乙的嘶吼聲,兵器交割。鮮血噴涌,籠罩在空中的白色粉塵瘋狂動搖,就像是在片刻間被人切割了無數次,似刀痕又似亂鞭,甚至在周圍的空氣里都斬出一道道白色的圓環來,有些白色粉塵中,沾染了紅色。
在那一刻。使出最后殺手的陳凡,不知道在那兒瘋狂地揮斬了多少刀,然后血紅的人影炮彈般的被打飛出去,途中兩個綠林人士正在跑過來,其中一個刷的一下,腦袋帶著鮮血沖天飛起。那渾身鮮紅還在飆血的人體撞入路邊一個原本緊閉了木門的鋪子里。
“啊啊啊啊啊啊——”
石灰粉轟然散去,包道乙的慘叫之中夾雜著驚愕、心悸、痛苦,輪廓漸漸清晰的視野中。他正在踉蹌后退,半個身體已經被染白,一只右手捂在眼前。另一只手上被斬出了好幾道的血口,肩膀上、胸口上幾乎都已經中了刀,但此時看不出是否嚴重,但最為驚人的是一頭披散的亂發。他原本一身杏黃道袍,冠帶飄飄望之如神仙,但就在方才,陳凡的一刀幾乎是擦著他的頭皮過去,沒斬到腦袋,頭發卻被斬了大半,這時候看來形象盡失。像個瘋子。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瘋狂的、歇斯底里的喊聲已經從那嘴里發了出來,包道乙手臂瘋狂揮舞,身體整個都在激烈顫抖,表情猙獰。沒有人遲疑,就在他喊出來的這一刻,那邊的綠林人士就已經轉身朝著商鋪破裂的門里撲了過去。
刀兵相交。清脆而瘋亂的聲音,首先沖進去的是兩個人,但下一刻,其中一個人的人頭就已經飛了出來,另一個人則是化作了兩截,就在短短的交手間,這人竟被腰斬而出,但由于斬的位置稍上一點,掉在地上滾了幾圈,他便死得透了。
“殺了他!殺了他!”
已經沒有更多的話可以說,包道乙此刻只是簡單而激烈地表現著這一意圖,又是兩個人沖進去,交手聲,其中一人在店鋪里被殺,另一人捂著胸口踉蹌后退出來,然后倒在地上。
再想要沖進去的人,陡然間停住了。他們忽然意識到這不可能是陳凡,先前兩個人他們可以說是陳凡回光返照奮起神勇斬殺了他們,但緊接著還是這樣,事情就有些詭異了。沖上來的人先后停住,看著那安安靜靜的店鋪門口。深秋光線不強,里面黑黝黝的,看不清太多東西。包道乙嘶吼幾聲,望著那木門,也陡然間停下來。這邊寧毅伸手攔住已經準備奔跑的一群少年,站立了片刻。
“回去。”
“……什么?”
“回去。”
一支煙火令箭飛上天空,爆開了。
打斗、嘶吼之聲都停止下來,黑翎衛的眾人也驚疑不定地停了手,所有人都開始望向那店鋪的門口。方才還是一片混亂,眾人奔走的場景,這時候雖然也還有人在動,但給人的感覺儼然已經靜謐得令人窒息。包道乙在看著那木門的破口,眨了眨眼睛,石灰粉從他的眼皮上落下來。
誰也不知道,來了什么人,但方才的那一瞬間,可能是包道乙這一輩子最為接近死亡的時候,他是不會放過陳凡的了。
摔破了門,摔破了桌椅,黑暗之中,當意識回來,全身都是痛楚。成功的刺殺,只要有一刀奏效就夠了,但到得此時,他也真正的到了強弩之末,方才那一下,身上不知中了多少拳腳刀槍,小腹被洞穿,幾乎已經是致命傷。
方才的那一下刺殺,很可惜,并沒有收到想要的效果。包道乙不愧是左道之中當年最為出類拔萃的高手,石灰粉在這個時候用出來,或許確實讓他懵了一瞬間,但并不足以降下他在生死關頭的自保反應。無論如何,就算綠林之中講面子,包道乙手下下三濫的人,終究還是最多的,包括包道乙自己,也不是沒做過類似的事情。
他不死,自己就要死了,這是很合理的事情,無需怨尤。秋天的光從房門的破口處灑進來,空中漾著粉塵,樹葉在落下了。這片刻間。一切都顯得很靜,但也在這念頭閃過的下一刻,他才微微的……愣了一愣。
如果不是方才那一下的失神,他應該第一時間感受到背后的氣息。如果對方是敵人,這一下遲疑,意味著他或許已經死了。對方不是敵人,相反甚至是熟人,但對方出現在這里,仍舊讓他感到有些意外。
那人坐在椅子上,微微地前傾了身子。語氣很淡。
“我買你一條命,好吧?”
陳凡吸了一口氣,然后將它呼出來。
“……哦。”
長街上的氣氛,只是窒息了短短片刻。
“什么人……”
“揪出來……”
沒有人認為包道乙會善罷甘休,也沒有多少人會認為在杭州城里真有多少人敢像陳凡這樣捋包道乙的胡須。煙火令箭在天空中爆開,圍在包道乙身邊的兩個人陡然朝著那木門沖了過去。房門上的口子轟然變大,兩人沖進去,隨之而來的便是激烈的打斗聲。人影晃動。
這兩人一人名叫熊高旭,外號劈山手,一人名叫萬家俊。外號生佛劍,都已經是包道乙身邊相對核心的一流高手,雖然比不上陸陀,也是不容小覷。然而短短片刻,熊高旭大喝一聲飛身撤出,半個身子都已經是鮮血,下一刻,萬家俊整個人炮彈般的被打飛出來,身體在地上還滾了好幾個圈,勉強站起來。吐了一口鮮血。
那邊寧毅原本叫一幫少年回去,但眾人還只是站在那兒,寧毅也在望著事情的發展,直到這一幕的出現,他才不動聲色地吐出一口氣,轉身道:“回去茶樓看。別往前了。”
劈山手熊高旭受的是外傷,相對輕些,應該是右手肩膀上中了一下,鮮血沿著手臂流下來,半個身子都微微發抖。眾人望著他們倆,熊高旭定了定心神,語音有些沙啞地說道:“……袖里乾坤。”片刻,補了一句:“天南霸刀。”
霸刀營在方臘軍系當中是相對低調的,但在造反之前,天南武林的霸刀莊,至少在綠林當中,有著赫赫威名。造反之后,無數人加入了義軍,泥沙俱下,霸刀營低調的情況下,沒有太多人去關心他們的事情,但至少對于熊高旭這類早就熬出名頭的武者來說,有些事情,還是清楚的。天南霸刀,再加袖里乾坤,符合這個名字的,就只有一個人了。
包道乙猛地甩動了拂塵,嘩的一下,身上的石灰粉如同爆炸般的朝周圍散出去:“拆了那房門!”但旁人還沒有動手,那邊的門口處,人影開始出現了。
出現在那里的,是個穿著長袍的中年人,籠著衣袖,俄冠高束,在他后方,也有好幾道持刀人影出現,另有兩道身影出現在那房屋屋頂上。
認識這些人的武者不多,但只要認識的,都已經吸了一口氣。霸刀莊莊主座下“參天刀”杜殺,“燼惡刀”羅炳仁,“淵明刀”方書常,“九死刀”鄭七命,“鴛鴦刀”紀倩兒,“金背刀”鄭回還,“羽刀”錢洛寧。這原本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陣容,當年劉大彪刀法已臻化境,在女兒的要求下收下八人親傳,前四人授的是正宗的霸刀絕藝,后四人相對年輕,劉大彪于天下刀法無一不精,對他們則是因材施教,造反后連經大戰,老六古再來在戰場上去世,八人便缺了一人,但如今這七人無一不是可獨當一面的高手。
至于那為首的,便是霸刀營的總管劉天南了,雖然這些年來他一直是霸刀莊的總管,并不多涉江湖事物,但作為當初與劉大彪共戰天下的老兄弟,“袖里乾坤”這個名字若真的要拿出來,懂行的人還真沒幾個敢不給面子,這名字真金白銀,與他最近整日打交道的“血手人屠”意義是完全不一樣的。
而在此時房間的最里面,隱隱約約有一道人影便在那里坐著,前方豎著一只長長的刀匣
霸刀,劉大彪!
當著眾人的面,劉天南朝著包道乙這邊拱了拱手:“見過包天師,冒犯了。”
“霸刀……”眼下這么多人出面,跟一個人的刺殺性質已經不一樣了,包道乙稍稍按捺下歇斯底里的情緒,“你們要為陳凡出頭?”
“天師言重了。”劉天南拱手,點頭。“談不上出頭,我家莊主說,今天的事情,是天師不對在先。陳凡以下犯上在后。我家莊主要買下陳凡一條性命,既然雙方都有錯,今日之事,就此揭過可好?”
劉天南這邊開口就是天師不對在先,那邊包道乙臉上都幾乎抽搐起來:“我不對在先!?”
“內中之事,此時光天化日,就不便多說了。反正你我兩方心照便好。今日我霸刀營救下一批女子,尚有諸多事情要處理……”
“你霸刀營是找死了!”碰的一聲,包道乙一掌打在身邊的馬車上。眼下突然發生的事情,其實是有些出乎眾人意料的,劉天南有幾分蠻不講理,一出來就空口白話地說事情是包道乙的不對,還擺出一副公允的態度來。如果讓寧毅來說,這種首先指鹿為馬的手段頗有幾分自己的風格。不過,說到救下一批女子,包道乙也反應過來。但他今日已經怒至極點,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一掌拍下,打斷對方話語:“沒什么好說的了,今天陳凡一定要死,你們要維護他,別怪我不講當年與劉大彪的情面。你們霸刀營在杭州有多少人!”
場面安靜下來,劉天南看著那邊,好半晌,方才一字一頓地說道:“八!百!”
“你可知我在杭州有多少人?”包道乙的說話聲中。遠遠近近的,無數的足音已經在響過來,這是響應方才煙火令箭過來的包道乙手下。他們近了,包道乙也壓下了語氣:“我再說一遍,今日之事,沒什么可說的。我一定要陳凡的命。不留下他,你們誰也走不了。你們莫非真要與我為敵!?”
劉天南沒有說話,但一旁的杜殺等人卻只是冷笑了出來,殺氣、兇戾之氣隱隱現了出來,竟是做好了作戰的準備。片刻,房間里有聲音發出來,那聲音微帶沙啞,語調不高卻是響徹全場:“包世叔,今日我一定要陳凡活著,你……莫非真要與我為敵么?”
那聲音在不熟悉的人聽來,只像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公子哥兒的聲音,原本聽說劉大彪成名已久,乃是胸毛凜凜的粗豪漢子,實在不明白為什么說話的竟然是個年輕人,莫非是霸刀劉大彪的兒子?只有在熟悉這聲音的人耳中,才能聽出這說話的乃是女子之身。
包道乙沒有說話,他也已經不想說話了。
側面不遠處的房間里,聞人不二看著這緊張肅殺,一觸即發的一幕,心中已經不由自主地翻騰起來。他不知道霸刀營為何會以如此堅決的態度接手陳凡,但包道乙顯然已經無可退避,陳凡不死,他再難維持自己的江湖地位,但霸刀營既然已經出手,恐怕也已經是舉手無回了。聞人不二將目光望向遠處街頭的那道身影,從頭到尾,他似乎都沒有參與到這件事里去,發光發熱的是陳凡,接手局面的是霸刀,他只是領著孩子倉促過來,又很沒面子地把人拉回去了。
但十步一算哪……
遇上這種局面,他怎么可能不在其中攪動風雨……
事情和感覺其實有些荒謬,他對于寧毅還不算非常了解。如今這世情時局,武朝正準備北伐,卻不得不將目光收回到江南這片地方,童貫十五萬大軍南下要收復杭州,方七佛率領麾下精銳四處牽制,堅壁清野,方臘宣告稱帝要打響名頭,熬出成績,厲天閏回城肅整軍隊內部,他與無數朝廷細作在四處行動想要在永樂朝這座提防上鉆出一個個可用的小孔來,在這期間,接到秦相的命令要想辦法救寧毅出城,不過只能算是其中一個無比微小的插曲罷了。
但也在此時,沒有多少人能夠意識到,這個還在苦惱著該怎么出城的書生籍著時局上的小事稍稍運作了一下,在聞人不二眼中,這事仿佛就已經化作一只無形舉手,攪動風云,撕開了一道所有人都沒能撕開的口子,在這局勢里狠狠地將了一軍,這一軍不是將在包道乙面前,而是將在方臘,將在整個永樂朝的面前。
哈,十步一算……
他如此想著,遠遠望去,寧毅站在人群中,如所有旁觀者一般閑閑地望著這一幕,那身影還在隱約間捂著嘴巴打了個呵欠。
氣氛凝固許久,包道乙的第一批人馬,已經近到了附近的街道上,房間里,劉大彪開了口:“既然這樣,包世叔,我送你一首詩吧。”
第一隊人出現在那邊街頭,包道乙笑起來:“哈哈,賢侄女,你還會寫詩了……女紅會了嗎!?”
對于方臘軍系內部的眾人而言,劉西瓜行事,向來是打著父親的名號,大家習慣之后,也就心照不宣,都是以劉大彪稱呼,但這時包道乙怒極,顯然就要拿這件事情來諷刺了。不過他倒也不好說得太過,那邊沉默片刻,似乎有人擺開了紙筆,劉西瓜再開口時,語氣之中,已經有幾分慍怒,第一局詩,一字一頓地出來,內力迫發,響徹整條街道。
“趙客……縵胡纓——”
與陳凡同樣經歷數十戰場活下來,當她此時含怒開口,那語氣如兵戈如雷霆,頓時之間,就令整條街道都充滿了兵兇的肅殺之氣,霸刀營的人開始在周圍的巷道、屋頂上出現,大漠烽煙、鐵馬冰河,鐵馬冰河入夢來!眾人的心弦瞬間就開始繃緊,詩詞反倒成了陪襯。
“結陣。”包道乙手掌揮下。
只有寧毅,在這邊微有些憊懶地捂住了額頭,吐了口氣。
“你妹……這也太裝逼了,沒有羞恥心啊這女人……”
最近打算盡量連更,嗯,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