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企的聲音低了下去:“我、我、我只是等的不耐煩了,想問問你揀到礦核的地方究竟在哪里?……阿蒙,我們是鄰居,我從小看著你長大的,我怎么會傷害你呢?……今晚的事情我向你道歉,就算它沒有發生吧,如果你原諒我,我一定會……”
他的話說到這里就戛然而止,阿蒙見到了有生以來最奇異的一幅場景。地下本來凝了一層不易察覺的薄冰,這一瞬間突然蔓延包裹住馬企的全身,把他整個凍住了。緊接著薄冰出現了無數道裂紋,密密麻麻的碎裂而開,馬企的身體也跟著碎成了無數的小塊。
冰層隨即消失,地上只留下了一片暗紅色的痕跡,血肉和泥,馬企就這么無聲無息的永遠消失了。
阿蒙抬頭一看,果然是老瘋子來了,也說不清這位大魔法師剛才使用了什么神術,冰凍術、空間切割術?彈指間同時施展,連問都不問就讓馬企消失了。阿蒙是第一次親眼看見殺人,而且是如此詭異令人驚駭的場面,喘了幾口氣才問道:“老瘋子,你就這樣殺了他,也不把話問清楚?”
老瘋子面沉似水:“他跟蹤你已經十天了,而且半夜去過你家三次,今天在這樣的地方突然拎著大錘沖向你,你說還有什么別的可能?”
阿蒙吃了一驚:“他去過我家?趁我不在的時候!”
老瘋子點了點頭:“是的,你前幾天雖然已經很冷靜,但還不夠細致,今天晚上倒是有進步與突破,居然發現了他。要隨時留意環境中細微的變化,現在知道這是多么重要了吧?……唉,這么說也許對你的要求太高了,你畢竟只是一個孩子!不論怎么說,你沒有立刻一棍子打死他,說明你已經渡過了欲望沖動的考驗。”
阿蒙有些不解的反問道:“您說我渡過了欲望沖動的考驗,可是您為什么話都不問就殺人,好歹讓他說清楚啊。”說話時,他心有余悸的看著地上暗紅色的痕跡,仍然沒有平靜下來。
老瘋子:“孩子,有些廢話是不需要問的!你要學的不僅是神術或體術,更重要的是如何看清這個世界,否則僅有力量有什么用?猛獸的力量大,你想似一頭野獸那樣無知嗎?”
阿蒙:“無知?我只是想問清楚他為什么要來,剛才想干什么,是想抓住我還是想殺了我?”
老瘋子一指地上的痕跡:“想抓住一個孩子,不用揮動那樣的礦錘,更不用爆發那樣的速度和力量,他那是必殺一擊。……他根本連話都不想問就想殺了你,也許他是擔心自己下不了手,所以反而用了最直接的方式毫不猶豫。”
阿蒙不禁微微打了個寒戰:“您這么肯定?”
老瘋子又嘆了一口氣道:“馬企認識你,就是小鎮上的鄰居,從小看著你長大,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是他今天沒有蒙面,就沒考慮如果你認出他來該怎么辦?那只能說明一件事,來之前他就沒想過你還能把這件事說出去。”
阿蒙低頭道:“真沒想到馬企會做這種事,他該死,可是我也有錯,如果我那天沒有把幽蘭水心拿出來逼迫蕭咕,可能就沒有今天的災難。”
老瘋子輕輕點了點頭:“你知道他是被蕭咕派來的?”
阿蒙:“經你提醒怎么還想不到?他連面都不蒙,不僅是為了搶東西,直接就殺人,那么只能是蕭咕的指使,馬企可是蕭咕的仆從。”
老瘋子走過來拍了拍阿蒙的后背,似是在安撫他:“你剛才說自己有錯,那只是你自己的事情。這些與馬企的下場無關,對于他來說,你一點錯都沒有。……你剛才可以殺他也可以不殺他,但假如你出于某種目的,要原諒一個人的罪行,必須先明白兩件事。”
阿蒙抬頭道:“哪兩件事?”
老瘋子緩緩答道:“第一,要清楚的知道,任何人做出某種選擇的同時,就等于選擇了相應的后果,不論自己愿不愿意。比如馬企,他既然決定這么做,就應該承擔自己可能被殺的后果,不論他有沒有意識到。
第二,假如選擇寬恕與原諒,你自己要明白且能夠承受這原諒的后果。你要清楚這么做究竟是在化解仇怨、還是在給自己或其他人帶來更大的傷害。……至于馬企,做為一名三級武士,他不可能沒發現你剛才使用了神術,殺不了你也一定會告發你的,你沒有做錯什么,他卻想要你的命。”
阿蒙又低下頭道:“您不用說這么多,其實都用不著馬企回去告發,您已經告訴我他是一名三級武士,我剛才只要放開他,他就能殺了我。”
老瘋子似是自嘲般的又笑了:“我這一輩子究竟殺了多少人,自己都記不清了,還是第一次和一個孩子解釋這么多。阿蒙,你第一次看見有人當面殺人,可比我小時候鎮定多了!記住今天的事吧,凡事都有第一次,經歷就是人生的財富。”
阿蒙看著地面,神情有些發怔的答道:“馬企死了,死于他自己的陷阱,也死于蕭咕的欲念。可是蕭咕還在,該怎么辦呢?”
“你自己看著辦!想想,假如沒有我在,你該怎么辦?”老瘋子如此回答,想了想,大概是覺得太為難一個孩子了,又帶著嘲笑的神色望了遠方的都克鎮一眼道:“聰明的話,其實你什么都不用做,現在的時間很寶貴,不值得為那種人浪費。”
……
阿蒙很快就明白了老瘋子為什么會說“什么都不用做”。蕭咕大人又病了,這回病的可不輕,人也明顯瘦了一圈,一天到晚憂心忡忡的樣子。他沒有再來找阿蒙的麻煩,偶爾在鎮子里轉轉,老遠看見阿蒙甚至都會繞道走,似乎有點不太敢看見阿蒙的樣子。
馬企在都克鎮也算得上一位重要人物了,就這么憑空不見了,自然是一場不小的風波。人們議論紛紛,他的家人以及幫忙的鄰居們四處尋找,可是沒有任何消息。馬企的妻子終日哭泣,家人們滿懷憂慮的去穆蕓神殿向守護女神禱告祈求。
不知道穆蕓女神有沒有聽見馬企家人的禱告,反正祭司大人是聽見了,據說蕭咕還給了一大筆錢安撫馬企的家人,令鎮民們非常感動也非常驚訝!
為阿蒙繳那筆稅,蕭咕差點沒破產,哪有那么好心再拿出一大筆錢?因為他感到心虛和害怕,不知道馬企究竟發生了什么事。馬企在黑火叢林中迷路了、失手被殺了、被抓住囚禁審問、事情敗露而逃跑……等等可能他都想到了,越想越是心驚,害怕自己也被揭發出來。
蕭咕甚至已經做好了準備,假如馬企失手被擒,供出是他的指使,他會一口否認,堅決咬定自己與此事無關,是馬企自己看見阿蒙擁有那么多神石起了貪欲,所以想謀財害命。反正都是沒有旁證的事情,空口無憑,馬企的證詞是告不倒他這樣一位貴族的,反而會加上一條誣陷的罪名。
但是這種事情并沒發生,馬企就像空氣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倒是達斯提鎮長來看望他的病情時曾問過,有沒有馬企失蹤的線索?蕭咕當然說自己毫不知情,只是莫名覺得鎮長大人的眼神有點怪怪的,讓他心神不寧。
蕭咕很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心里像貓抓般的難受,馬企是被他派去殺阿蒙的,可是阿蒙毫發無傷的回來了,就似什么事都沒發生過。蕭咕卻不敢去問阿蒙,唯恐暴露了自己的心虛,卻又想不明白事情怎么會這樣,難免越想越害怕。
糾結到最后,蕭咕被自己折磨的受不了,于是向鎮長大人告假,去城邦找更高明的神術師看病去了,帶病暫時“逃離”了都克鎮。
阿蒙這段時間在干什么呢?他沒時間理會蕭咕,老瘋子教了他很多東西,確切的說不是教,只是在灌輸而已,將幾乎所有的低階一級神術內容全部講解給他聽。這么短的時間內阿蒙不可能一一去習練,老瘋子也沒要他去習練,只是讓他盡量記住。
就算再出色的大魔法師,也不可能精通所有神術,但必須都有所了解,遇見了各種情況該知道怎樣去對付。另一方面,老瘋子也不清楚阿蒙將來最擅長的會是什么,他仿佛已經等不及去慢慢觀察,于是給阿蒙打下了這樣的基礎。如此教授神術的方法,在各大神殿中幾乎是看不到的。
阿蒙費盡心力,只有在凝神專注的狀態下才能記住那么多繁復的神術口訣,這簡直比開礦還累。相比之下,學習使用力量的體術反而要輕松的多,老瘋子只是要他記住與了解各種低階神術,而這段時間讓阿蒙練習的卻是體術。
一級體術需要喚醒爆發的力量,這對于阿蒙來說早已做到,老瘋子讓他去運用這種力量。將力量收發由心,都克鎮的礦工技藝中就包含了,但從體術本身的角度,它最早的主旨是人們鍛煉強大的自身,而現實中最重要的技巧是用在格斗中,所以也被稱為武技。
老瘋子對格斗技巧并不算太擅長,所以只讓阿蒙用那根“樹枝”自己去練習和感覺如何使用力量。他這樣的大魔法師不必與人用刀劍格殺,而實際上,有很多神術師都認為,親自進行粗野的肉搏是有悖于高貴的身份的。
有很多重要的格斗的經驗,需要在實戰格殺經歷中才能夠更好的掌握,老瘋子沒法教太多。而力量、準確、敏捷和耐力,阿蒙可以在平時修煉。
阿蒙覺得精神上很累,要不是前一段時間的神術修煉,他幾乎沒法記清楚老瘋子講解的那些神術內容,但是身體越來越強壯、有力,感覺越來越輕松、舒服。可就在蕭咕離開都克鎮之后,很突然的,阿蒙也“病”了!
阿蒙對“病”根本沒概念,從小他就沒生過病,所以這病來的既突然又蹊蹺,經常發冷又發熱,似乎又有了兩年前剛剛在寒泉中洗浴的感覺。奇怪的是,兩年前他不小心摔傷了腿,一年前不慎扭傷了一側肩背,這些傷早就好了,可現在仿佛又發作了,曾經的傷處總在持續的隱隱作痛,令人難以忍受。
他表面上盡量沒有流露出異常,不想讓父親擔憂,但是暗地里忍的卻很辛苦,練習體術時幾乎難以準確的控制那根鐵棍。老瘋子給他施了治療術,一位八級大魔法師的治療術,竟然只能消除阿蒙的痛苦卻解決不了病癥,各種小毛病仍然反復發作。
阿蒙不清楚自己這是怎么了,雖談不上害怕卻有點擔憂,而老瘋子反而顯得很高興的樣子。
老瘋子看出了阿蒙的擔憂,有一天終于笑著開口道:“孩子,這幾天很難受吧?說起來我得謝謝你,從你身上,印證了我多年來得出的一個結論。而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這么快就面臨了新的考驗。”
阿蒙不解的問:“什么結論?什么考驗?我記得您曾經說過,成為神術師面對的第一步的考驗是‘欲望的喚醒’,而將低階神術修煉到頂峰,要經歷的下一步考驗是‘信仰的堅定’,與我現在的情況不沾邊啊?”
老瘋子輕輕搖了搖頭:“這不單純是神術師面臨的考驗,你既然喚醒的是一體兩面的力量,所面對的也是一體兩面的考驗,我稱之為‘身體的純凈’,應該是修煉體術時會遇到的,卻經常被人們忽略,體術典籍上沒有明確的記載。解釋它之前,先聽我講一段經歷吧,它是從無數人傷亡的教訓中總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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