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七十七章不等、不靠、不要
這何馬象前說過,那是顏家的老人,雖然沒甚本事,勝在夠忠心,那是顏家下人里頭嫡系的嫡系,不過這次生意,挑的都是顏家精壯,像他這樣的胖子,還是個虛胖,大老遠的跑日本九州的買賣就不需要他了。
他作為嫡系下人,自然曉得家里頭的買賣,說實話,倒賣軍械在大明也不算個啥,干這個的絕對不止顏家,軍衛勾結海商,朝廷內閣大佬們也不是不知道,大多數時候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為何天下各大軍衛每年使起銀子來,那真是潑水一般,朝廷也沒有余糧啊
如今他們不等、不靠、不要,能自謀出路,說實話,朝廷的大佬們內心是巴不得的,恨不能給這些軍衛個圣旨去表揚表揚,圣旨上要這么寫:爾等作為,甚合朕意,不驕不躁,繼續努力。
要知道,天下軍衛何其多也,別的不說,光是九邊,每年真是潑水一般的使出去銀子,就這樣,那些韃子蠻夷也驅之不盡殺之不絕。
譬如如今天下號稱良將的,說的就是鐵嶺李氏和大同麻氏,北邊名將其實不少,也都能打,但大多都有養寇自重的心思,其李成梁為表表者,十次號稱大捷,有人吹噓為國朝二百年未有,可就是這位國朝名將,弄出個野豬皮努爾哈赤,殺了人家老子,收人家做干兒子,然后還給銀子讓人家回去,潛臺詞很明顯:你回去繼續鬧,你不鬧,我怎么升官財。
李成梁是傻子么?看不出努爾哈赤的野心?不是,這只不過養寇自重罷了。朝廷大佬是傻子么?看不出李成梁養寇自重?也不是,用后世的話來說,6世紀最缺的是什么?人才。像是李成梁這種十次大捷的名將,你明知道他養寇自重,卻不得不用他。
世上沒名將了就他一個么?不是,而是肯拉下臉來作秀,又符合朝廷這些大佬需求的名將不多,像是戚少保,本事是大,你可十多年不動刀兵,朝廷怎么粉飾太平呢?怎么彰顯武力呢?后世的花旗國還不是時不時拉著隊伍出去溜達看誰不順眼就打誰,其實也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所謂武力威懾,不展示武力,怎么威懾。
能坐上高位的誰不是腦瓜子轉的賊快的主兒,李成梁的兒子李如柏娶的妻子是努爾哈赤的兄弟舒爾哈齊的女兒,后來的薩爾滸大戰,那么多支大明軍隊,死的都差不多了,也只有李如柏的部隊全身而退,這里頭要說沒貓膩,鬼都不信。
名將像條狼,雖然兇狠,卻需要大量的食物去喂養它,不然說不準有反噬的危險,幾十年后后金崛起,常常出現一支明軍和后金猛干,殺得血流成河,很可能數十里之外就有另外一支明軍隊伍在觀望不前,而且這種情況不是一次兩次,而是無數次,這些觀望者包括李成梁的九個名將兒子。
所謂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戚繼光鎮薊鎮,十數年不動刀兵,百姓安居樂業,但朝廷很快就遺忘了這位名將,而李成梁鎮遼西,對蠻夷是拉一個打一個,月月打,年年有大捷,升官財封爵,朝廷還得潑水般在他身上使銀子。
天上不會掉銀子,朝廷銀子也不夠使喚,這時候現南方軍衛居然自謀出路,朝廷大佬如何不高興?自謀出路好啊反正江南倭寇已絕,夠維持治安就行了,賣了軍械也沒啥大不了,維護軍械回爐鍛造還要銀子呢哪兒有賣成銀子劃算。
所以,江南軍衛倒賣軍械,不是不能做,朝廷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絕不能說,說出去了,哄傳天下鬧大了,到時候被清流抨擊,那怎么搞?悶聲大財才是王道。
何馬象臉上神情糾集,像是便秘拉不出粑粑來,腮幫子墳起數下,終究覺得不能這么直接說出來,人多嘴雜,噗通一聲又跪下了,嘭嘭嘭給他磕了三個響頭,“我家老爺被海閻王給搶了,船貨和人都不知所蹤,昨兒對方送了一封信,闔府上下沒人能看懂的,似乎是扶桑國的字,小人知道小老爺有大才,請小老爺可憐……”
這個要求不過分,乖官雖然早早就聽到海盜要搶顏家,如今果然生了,卻也沒心思去埋怨人家不聽自己的話,趕緊問他要信,旁邊顏清薇雖然低聲哭泣,實際上一直在留意乖官,看他要信,邁開腳步走過去,一邊哽咽著一邊把信遞給他。
展開一看,乖官眉頭就皺起來了,半晌不說話,旁邊顏清薇忍不住,“上頭……上頭可說什么了?”
“哼”乖官鼻腔兒出氣,低聲哼了聲,“這信上的意思是說,五百門佛朗機炮是我搶的,你家家主顏大璋也在我手上,開價二十萬兩白銀贖身,水手五十兩銀子一個,交易地點是琉球國那霸,錢貨兩訖,過了正月十五看不到銀子,可就撕票了。”
他說的簡單,寥寥幾句話,但在場的董其昌和陳繼儒那是什么人?腦瓜子在整個大明朝都是拔尖兒的,一聽就明白了,感情顏家勾結軍衛,倒賣弗朗機炮,結果被人連人帶貨一起搶了。
這一幕,和乖官書里頭所寫何其之相似,兩人沒看過乖官寫的書之前,或許要暴跳如雷,倒賣軍國重械,這應該誅滅十族。可如今他們在乖官影響下隱約就有了很多前的思想,兩人齊齊嘆氣,“果然是,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商人就會鋌而走險,有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潤,商人就會踐踏朝廷律法,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潤,扒皮充草殺頭抄家也阻攔不住……”
踐踏朝廷律法和扒皮充草殺頭抄家的說法,嚇唬住了鄭家包括艾梅娘在內的所有人,幾乎同時都往后退了一步,一時間,這客廳里頭俱都是倒抽涼氣的聲音。
這兩位大名士一開口,明明大冬天的,何馬象一張肥胖的臉上頓時冒出豆大的汗珠子,滾滾就流了下來,把地上打濕了巴掌大的一片,忍不住就連連給乖官磕頭,“小老爺,我們顏家真不是里通番邦,江南衛所軍們已經好些年沒俸祿餉錢拿了,我們顏家是被衛所委托,賣一批折舊的佛郎機炮給日本人,絕不是小老爺所想的那樣。”
這家伙連連磕頭,額頭上頓時磕出一大塊青紫來,可惜,乖官不相信他的話。
鄭乖官很清楚這位,外表憨厚,像個老實和尚,實際上卻算是有急才的,能拿東西漢歷史來歪解一詞的人,可能是蠢蛋么?
所以,乖官就示意站在旁邊的一個男仆去拽他起身,然后把信遞給顏清薇,“顏小姐,顏伯父待我甚厚,你家做什么買賣,我俱都不知道,請回去罷”
這話意思就是,你們干什么殺頭抄家的買賣,我就當沒看見不知道的,反正你的目的也達到了,我給你翻譯了什么意思了,請回。
那何馬象被鄭家的馬夫王虎緊緊拽住,王虎那也是有一膀子力氣的,把這胖子拽得死死的,想跪也跪不下去,就嘶聲喊:“小老爺,救救我家老爺,我們顏家上下,哪里有懂日本話的,即便有銀子,如何去琉球島贖人啊小老爺,小人下輩子給您做牛做馬,看在當初我家老爺對您不錯的份上,拉顏家一把,救一救我家老爺罷”
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喊得倒是情真意切,可鄭家的人從上到下,誰肯放乖官去幫顏家,看玩笑,且先不說你家做的好大殺頭買賣,不舉報你家已經是格外地講情份了,如今還要我家少爺去給你家奔走?那些可是海盜啊我家少爺一個讀書人去海盜窩里頭,那怎么行。
不管是抱著日后少爺達當大官進內閣的心思也好,單純認為少爺年輕也罷,沒一個不在心里頭破口大罵顏家的,你家要沉船了還要拽著我家少爺,我家少爺又不欠你們的。
“乖官。”艾梅娘先反應過來,騰騰幾步走到鄭國蕃身邊,一把拽住他胳膊,“你可不能一時沖動聽了人家的話,君子不處瓜田李下,何況是跑去什么琉球國跟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海盜周旋。”
這時候,鄭家名義上的一家之主鄭連城從旁邊進來,身邊是單赤霞和單思南,走到上八仙桌旁太師椅子前,咳了一聲,緩緩坐下。
“爹。”乖官趕緊給老爹請安問好,董其昌和陳繼儒也一個大喏,“鄭叔父。”
鄭連城其實在外面站了好一會兒了,本來是顧忌妻妹的面子,不想進去,可說著說著,不進去都不行了,這已經求到兒子頭上,要兒子身赴險地,他如何肯答應,開什么玩笑,我鄭家跟你顏家有那么大的交情么?要我兒子拿命去償還你家的交情?
所謂過命交情,在鄭連城看來,那得是自己和赤霞老爺,兩人一路從死人堆里頭爬出來,互相扶持從草原上回到大明,這才叫過命的交情。
可即便是這樣的過命交情,他兒子和單赤霞同時落水,他恐怕第一反應就是先伸手拽兒子,這無關人性,純粹就是生命的本能,要知道生物的本能就是延續血脈,如果有人說我第一個反應就是去拽生死之交的朋友,那純是拍腦子想問題,即便歷史上那些拿自家孩子頂替主公的孩子的所謂忠臣義士,肯定也是經過一番痛苦的抉擇的。
讓鄭連城同意兒子身赴險地,這幾乎就不可能,所以他對旁邊單赤霞說:“赤霞,咱們家里頭似乎還有一千多現銀子罷給顏家小姐準備一千兩現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