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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章 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更新時間:2024-06-07  作者:戴小樓
246章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所謂商人,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若問這個問題,連最迂腐的夫子都不屑回答,世上只有好人和壞人么?你是村頭那四十年娶不上媳婦的王二傻子么?居然問出這種問題,讀書讀到鼻孔里頭去了,豎子,與老夫滾。

我大明官方對商人的定義則是[每窺厚利,若行嚴禁,動輒勾倭內訌],用白話來說,就是只要有利潤,殺頭抄家的買賣一樣有人干。市井倒是興起一股商貿浪潮,武宗以來,無數話本中的主人翁從官宦子弟變成了商人子弟便是明證,相比較與朝廷的遮遮掩掩,像是張四維去年的夜遇神人授金事件,不就是為了給自己祖上貼金,掩飾自己家族巨額資產來歷不明么!

不管叫好的還是叫罵的,都掩飾不了一個事實,資本,是逐利的,那么,死在逐利的路途上,《論語.述而》曰:求仁而得任,又何怨?

上述這些話,出自一代儒宗顏山農,他在寧波一開講,天下聳動。

此老名氣太大,不管是士林還是市井,他都擁有無可爭辯的影響力,甫一到寧波,一頭就撲進了人民曰報的先期開創,甚至,當陳繼儒和那些文士們還在爭議到底用雕版還是活字的時候,顏老頭一言而決,活字,無它,求耳。

作為一個嘉靖年便名動天下的大人物,他一話,人民曰報就成了活字印刷,活字印刷問世五百多年,但始終不成主流,蓋因為活字無書法之妙諦,呆板,士子文人一眼看了便要生厭,這便是當時整個士林對于活字印刷的態度。

但是活字印刷也有巨大的好處,便宜,效率,這卻是美侖美央的雕版印刷無法比擬的,顏山農一代儒宗,經常給市井百姓講學,他的講學,深入淺出,連老婦女都能聽懂,故此,一到寧波,聽到陳繼儒等人在還爭吵與用雕版還是活字,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把一幫名士當孫子一般訓了一通,那時候的境況,真是不足與外人道也,然后顏老頭當即拍板,活字,其余人等,包括陳繼儒,屁都不敢放一個。

老頭以極大的熱情投入人民曰報的開創工作,甚至創時欄,要求針砭時政,上至朝堂閣老們,下至市井老無奉養的孤寡,只要有不合理的,便要筆刀針砭,下面一群名士面面相覷,這時候才真的感覺到顏老頭和他們之間的距離所在。

這種罵人的活兒,自然最后被陳繼儒拔得頭籌,還虧得陳繼儒歡喜得跟什么似的,這要被董其昌看見了,一準兒要把他拽到旁邊痛罵,不過以諷刺措大進士聞名的陳大才子,怕是更要[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邁了。

而便在這時候,海外九州都統使雷神立花浮舟而來,一時間,天下紛擾,商人們如過江之鯽一般就往寧波而來,九州都統使很客氣地招待所有的商人,并讓他們慢慢選認。

說實話,老瘸子立花道雪的九州都統使旗幟還是在海上的時候倉促掛起來的,原本艦隊掛的是立花家袛園守紋,等快到寧波了,這才確切得知九州都統使的名號已經頒布,幸好這旗幟在九州便早早縫制好了,這時候便拿出來掛上。

說白了立花就是來配合唱戲的,唱的是黑臉。

除卻浙江布政司本司商人,第一批到達的是閩人,這些閩中商人迫不及待要認領財貨,看見了海面上那一船船的生絲、生藥、綢緞、瓷器……便有淚流滿面之感,這九州都統使真是活菩薩啊!

可是,過了幾天,九州都統使便要做金剛怒目了,要拿走貨物?可以,不過,得有皇帝陛下的手詔。

此言一出,那些商人們頓時破口大罵,臥槽泥馬勒戈壁,一點財貨也要皇帝的手詔?你個九州島的土鱉,瘋了罷!以為這兒是你們扶桑呢!給皇室進貢五千貫便能見到天皇,肏!這是大明,別說五千,五萬貫拿出來,你瞧皇帝拿不拿眼皮子夾你一下。

可惜,這位九州都統使是個認死理的人,沒有皇帝陛下的手詔,對不起,一塊木板你都拿不走。

絡繹不絕而來的商人們都快瘋了,這些商人們中有百萬身家譬如閩中梁家那種大商賈派出來的管事,也有指望財傾家蕩產籌集財貨往西洋而去偏生倒了血霉的小商人,在說理說不通的情況下,商人們急紅了眼,準備動手搶,結果九州都統使眼睛眨也不眨,當即命令手下火銃幾個排射,殺了一批哄搶的,頓時把其余人等嚇住了,這才想起來,這位可是剛剛和小呂宋作戰打敗大呂宋的牛人。

硬的來不了,那就來軟的,于是,大批的女眷和孩童被糾集起來,每天都在寧波碼頭哭鬧,跳海的都有幾個,可是,那位九州都統使似乎鐵石心腸,任憑別人怎么折騰,死活不開口,只有一句話,要貨,拿皇帝手詔。

這不是為難人么,皇帝手詔那么好拿的么?即便是閩中梁家那種豪商,也不可能拿到皇帝的手詔,這跟錢財多少壓根兒沒關系,而是大明的皇帝根本不可能辦這事兒。

可以說,這段時間,寧波是鬧翻了天,每天都有當地人在碼頭看熱鬧,對比了別人,寧波人自己想想,就覺得自從沈府尊上任以來,咱寧波府不錯啊!雖然老天爺不開眼,春夏之際干旱,十數年未有,可是,府衙加大了收攏燈芯草的價格,并且又出臺糧米補貼,這糧米補貼不稀奇,民間自搞糧米補貼很多年了,數家集合起來,一家專門種糧食,其余人家種燈芯草,每家都補貼一點錢給那種糧食的,到時候納糧了,代替大家繳納糧食。

但是,府衙出臺糧米補貼,這卻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只要種糧食的,寧波府補貼每家每戶一季一貫錢,看清楚了,是一季一貫錢,江南大多數地區一年三熟或者兩年五熟,差些的也要一年兩熟,每戶每年白得兩三貫,這等好事,上哪兒找去,由此還導致了民間大分家,父子分家,兄弟分家,分出一戶來,那就是多拿幾貫錢,傻子才不干呢!

這種農民的智慧早早就在乖官的預料之中,給他老師的囑咐便是一個字,給,我管你們怎么分家,本國舅爺有的是錢,這錢,本國舅給了,自然,這名義上得是寧波府出錢。

當然了,即便是進行了糧米補貼,種糧食的肯定還是沒種經濟作物的賺錢,但是,這里頭有個計較,像是今年收燈芯草事件,那些黑心的商人說不收就不收了,可如果種糧食,除卻繳納了,落下糧食自家吃,府衙補貼的銀子便可以過生活,仔細一算下來,天性中喜歡穩定的大明農民們就覺得,還是給朝廷種糧食劃算。

大明的農民肚子里頭也有一本賬的,像是通貨膨脹率,大明農民不懂這個詞,但是,道理是一樣的,像是這些年,糧食價兒一年一變樣,再過些年,說不準糧食都要吃不起了,尤其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那些家里頭種糧食的和沒種糧食的,區別可就大了,種經濟作物賺了銀子不假,但有時候銀子也買不著糧食啊!

以前大家都種燈芯草,人有盲目隨大流的習慣,可如今府衙一出臺糧米補貼,農民們在家和婆娘扒手指頭算了一筆賬,最后覺得,種糧食劃算,起碼不愁吃,若肯吃苦節省,按兩年五貫算,二十年便可以得五十貫,這筆錢若再添置一些,便可以在寧波城里買一座靠街的小門臉兒,日后靠吃房租,也不愁下半輩子了。

所以,這一季整個寧波的農民幾乎全部選擇了種糧食,寧波府銀子頓時吃緊,沈敦虞在和學生通信中也擔憂,說寧波府有戶凡一百一十三萬六千有奇,其中約有五十萬戶農民,這,總不能靠府衙養一輩子罷!這可是天大一筆銀子,乖官就來信勸慰老師,說老師你放心,頂多不出明年,收支必然平衡,老師,您就瞧好兒罷!

而這時候,一些大商戶走通了內閣的門路,某日早朝,徽商大佬許國許閣老麾下謀御史就慷慨激昂地上奏,彈劾那九州都統使擅殺商戶,應該派錦衣衛拿問下獄。有人開了頭,接著,一堆御史涌了出來,俱都彈劾九州都統使。

五百年后有一句話叫做參謀不帶長,放屁都不響,而大明有類似的言論,叫做閣老麾下沒御史,放屁那都不好使,甚至,連外放的封疆,身上也要掛都御使、僉都御史等頭銜,這才能行事得開,基本上,朝廷但凡有些風吹草動,打頭陣的必然是御史,然后各方大佬們才緩緩露出頭來。

萬歷在龍椅上看一幫御史慷慨激揚,忍不住冷笑,他又不傻,好歹那也是張居正和申時行的學生,這么明顯的路數,怎么會看不出來,不就是錦衣衛密奏里頭說的九州都統使死活不肯把繳獲的貨物還回去么,說是要皇帝手詔。

事實上,萬歷很是滿意這位九州都統使的話,你瞧,我這個皇帝還是有威嚴的,起碼,人家海外番邦,剛剛得了九州都統使的頭銜,就知道這恩典是誰給的,曉得沖誰好,總比這滿朝的百官,動不動就要罵朕好財貨,好女色,臥槽泥馬勒戈壁,你們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即便是那海瑞海剛峰,今年不也剛納了一個十五歲的妾么,朕比你們強,朕只愛若彤一個人。

萬歷坐在龍椅上,一股子優越感油然而生,朕比你們高,就是比你高。

自然了,朝廷總是會有一些不合大流的人,當下就有人冷嘲熱諷,派錦衣衛拿問下獄?說這話的腦子里面裝的肯定是糨糊,人家剛打敗小呂宋,士氣正高,你派錦衣衛就想把人家拿了?即便人家俯受擒,日后還有誰敢做我大明忠心的臣子?別忘記了,咱們大明南邊還有幾十家土司都統使,北邊還有好些家一邊拿著朝廷都統使帽子一邊每年南下打草谷的韃靼。

能混到朝堂上的,都不是傻子,這些道理,朝中諸公都懂,像是寧遠伯李成梁,動不動號稱大捷,說殺了韃子多少多少,殺了女直多少多少,誰不知道他私底下養寇自重,想要功勞的時候就派兵去收割一番,可是,朝廷需要他的大捷,那么,他李成梁就有存在的必要。

如果真把人家九州都統使拿問下獄了,天下人怎么看?以后誰還敢于給朝廷賣命,御史們大嗓子彈劾,說白了只是開一個頭罷了,意思么,萬歷很清楚,不就是想朕下一道圣旨么!朕就裝傻,看你們怎么著!

百官一直不給他皇帝面子,甚至還把他當小孩子耍了玩兒,這時候突然有九州都統使蹦出來,如此給他萬歲爺面子,他萬歷自然是偷著樂,這個面子自然要拿捏起來。

皇帝裝傻了,百官沒轍了,朝堂上吵成了一團糟,這時候萬歷身邊的掌印大太監看不下去了,當下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這位號容齋公的大太監素為朝野敬重,幾位閣老互相看看,也俱都咳嗽了幾聲,頓時手下爪牙走狗們通通噤聲。

湊到萬歷身邊低聲道:“萬歲爺,這事兒,要不,您還是個話兒……”

這時候,萬歷偏生就執拗起來了,憑啥每次都是我慫了?不行,這一次,朕就要雄起一把。

他半睜半閉眼睛,似乎沒聽到老太監說話一般,這個態度,好歹也是數十年在宮中的人精,他與人為善不代表他沒眼力,頓時就尷尬的不行,心說看來萬歲爺這次是鐵了心要跟百官拗上了,當下干咳了一聲,若無其事站直了腰,卻對下面申時行無奈地笑了笑。

申好人心領神會,頓時就不吭聲了,他作為朝野贊頌的申長者,歷來奉行的就是緊緊管好自己的嘴巴,如今試探了一下皇帝,眼瞧著皇帝不肯開口,那就別觸皇帝那個霉頭去,給小皇帝落下一個不好的印象那就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他不吭聲不代表別人不吭聲,像是許國許閣老,作為徽商在朝廷的代表人物,這個頭他必須要出,若不然,徽派官員憑啥頂他許國做閣老,不就是為整個徽派爭取利益么,就像是張四維做閣老,宣大的商戶們也不知道因此得了多少好處去,別的不說,光是每年九邊的糧食布匹各色物資的買賣,就讓那些人賺的盆滿缽溢。

這就像是歷史上的晉商,明末晉商私下勾連女直,《清實錄》上就寫野豬皮努爾哈赤對晉商們[皆厚給資費,書七大恨之言,付之遣還],故此有清一朝,晉商富甲天下,說白了,資本是逐利的,俗話說,有奶就是娘。

故此許國許閣老依然不依不饒,萬歷坐在龍椅上眼珠子一轉,就說,要不,全抄一通送閣轉史館?

這是故技重施了,就是到邸報上讓朝野議一議,許國一瞧,沒奈何,只得答應了。

這邸報下去了,到了寧波,顏山農顏老頭看了就破口大罵,他可是逮誰罵誰的主兒,高拱,他罵過,徐階,他罵過,張居正,他罵過,張四維,他罵過,如今小小一個許國,他罵了一會兒,覺得自己罵許國許閣老是自跌身價兒,說白了就是許閣老還沒資格讓他罵。

這時候,人民曰報第一版已經準備開印了,顏老頭當即改了主意,匆匆寫就一篇《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就放在人民曰報頭版頭條。

第二天,《人民曰報》問世,鋪天蓋地,印了一萬份,定價十文錢,頓時被哄搶一空,陳繼儒不得不求爺爺告奶奶,讓那些印刷工匠們加班加點,三天總共印了五萬份出去,開大明之先河,也把一眾名士們給忙得腳后跟打后腦勺,而顏山農這一篇求仁而得仁,頓成焦點。

在這之前,沒人這么通透地說過商業行為,如今顏山農一句資本是逐利的,頓時道破本質。

:多謝亦客的打賞安慰!話說,那什么,哎呀!我也沒什么好說的,總之,對于大多數書友,我都心存感激之心的。那些故意搗亂的我就不稀得說了,老是上串下跳的,叫人無語的很,我要罵幾句罷!又要說我氣量小無容人之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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