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伯,里面請。”乖官笑著就伸手請李雙江進大營,他方才在路上,第一句話就是[請襄城伯給朝廷奏大捷,四鎮和神樞營在大寧擊潰土蠻汗五萬大軍,斬首萬五,生俘兩千,俘虜貝加爾公主、諸部頭人卜福哲等人],這句話,讓李雙江和神樞營一眾人等頓時臉上綻開了菊花,驅除韃虜與漠北,這樣的功績誰不喜歡?這位國舅大都督真是豪爽,一見面,就送上如此的大禮。
要說,乖官在這上頭,還是略青澀了些,襄城伯身邊都指揮僉事翁衛彬忍不住就道:“國舅爺,您這可差池了,斬首一萬五,還生俘了兩千,這擊潰的,起碼是五十萬韃子大軍,這個數目才對嘛!”
這話,其實方才麻貴就想說了,你國舅爺斬首一萬五,才擊潰五萬大軍,這讓九邊十三鎮拿幾十顆首級奏捷的官兵如何自處?就算都知道你國舅爺是五百年出一個的天才,那也得擊潰二十萬方才正常嘛!
說白了,就是要照顧別人的面子,你國舅爺斬的首級太多了,事實就這么可悲,你就算為國出力盡忠,也要考慮那些趴在朝廷身上吸血的蝗蟲們的臉面,這事兒,上哪兒說理去?
想當初,嘉靖朝的時候,俞龍戚虎,這兩位就是殺倭寇太多,又不懂遮掩,動不動斬首級數千,讓那些被幾十個倭寇就攻下城池的官員們如何自處?豈不是說,朝廷用的人全是王八蛋?天下官員一般黑,全是混蛋?所以俞大猷殺的倭寇越多,越得不到升遷,而戚繼光后來反省了,和光同塵,巴結上了張居正,寫帖子要寫[頂上恩主張閣老],這才官兒越做越大,可等他到了薊鎮,依然有無數人忌憚他。
不過,麻貴跟乖官接觸了段時曰,知道這位有點眼睛里頭揉不得沙子,故此沒敢吱聲,這時候聽到都指揮僉事翁衛彬的提議,本來有些拎著的心就放了下來,不過,考慮的老翁的兒子翁振華死了,他依然有些高興不起來,這一次,的確死了不少人,唉!真是頭疼,不過,幸好,襄城伯的兒子和武清侯的兒子沒死。
乖官一愣,你要說窩火罷!說實話,他已經有些生氣不起來了,要生氣,值得生氣的地方太多了,哪里氣得過來,有時候,也只能和光同塵了,總不能跟青藤先生差不多,什么都看不慣,回家寫本《金瓶梅》諷刺世情,別人來拜訪了,就在院子里頭大喊[徐文長不在家]或者[徐文長死啦],那樣的事兒,他還做不來,總不能看不慣就不做事罷!
故此他是同意了翁衛彬的話的,擊潰五萬韃子和擊潰五十萬韃子,這功勞,可完全不一樣的,何況,有一萬多韃子的首級打底,又生俘兩千,還有土蠻汗的公主,說的過去了,到時候回去,大家分潤分潤,想必每人都能升一級的,守備能加[指揮僉事]的頭銜,游擊能加[指揮使]的頭銜,參將能加[指揮以都指揮使體統行事]的頭銜,帽子一個不落下,故此,人人開心,真是賓主俱歡。
等把一干神樞營將軍們請進大帳,襄城伯剛坐定就開口了,“大都督,那……”
“襄城伯放心。”乖官笑了起來,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頭,“新安縣主無礙,郭小姐亦無礙,令公子身先士卒,更是殺了七八個韃子,受了刀傷,不過,不打緊,養兩天就好的小傷……”
乖官說話把襄城伯李雙江給嚇了一跳,不過等乖官說養兩天就好,便明白了,這是對方給自己臉上貼金呢!自己兒子是一塊什么料,自己還不清楚么?殺七八個韃子?土蠻汗的大帳精兵若那么好殺,韃子早被滅光了,不管怎么說,他臉上還是有光的,故此滿臉堆笑,拱手道:“大都督謬贊了,那小子自幼好勇斗狠,很是讓人頭疼,想不到,這一次出塞,卻是歷練了起來,僥幸,僥幸。”
乖官笑笑,突然就說:“這次朝中諸位勛貴家中的公子們都很有些祖上風采,可惜啊!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武清侯家的那位,沒水喝,居然搶了我手下前來救援的建州衛指揮使給新安縣主的一小壺水,真是畜生啊!”他張嘴就大罵武清侯世子,帳中眾人面面相覷,這武清侯世子不是和新安縣主據說都要定親了么?怎么……一時間,很多人就微微搖頭,果然,成祖皇帝說,非軍功封爵不得世襲,這話真是有道理的,起碼,軍功世家的孩子們,還是要強的。
自家孩子自家愛,這個道理放之天下皆準,乖官就是要把武清侯世子拋出來頂缸,只要大家都不給他說好話,到時候單單只慈圣皇太后發火,嘿!那怕什么,大明朝皇帝說話都不一定管用,何況你個皇太后老太婆。
他就繼續說道:“這還是輕的,我聽說,他甚至拿身邊同僚來做擋箭牌,有個叫馬晶晶的,當時就在他身邊……”
一個中年將軍臉色慘白騰一下就站了起來,此人是馬晶晶的父親馬亮,豐城侯李承祚的小舅子,顫抖著聲音就道:“他,他怎么了?”
乖官嘆了口氣,緩緩道:“就被韃子的連枷一下敲破了腦殼,可憐,腦漿都蹦出來了,就跟敲碎的雞蛋殼似的……”
馬亮啊一聲尖叫,仰面倒地,旁邊幾個同僚趕緊七手八腳攙扶的攙扶,捏人中的捏人中,馬亮緩緩醒來,乖官卻不搭理,自顧說道:“還有一位翁少將軍……”
提督京營襄城伯的副手翁衛彬的喉嚨就咯咯咯發出古怪的聲音,卻是恐懼得頭上汗都出來了,這倒不能怪他,只能說乖官說的太恐怖。
乖官好整以暇,“翁少將軍么!當時就在武清侯世子身邊,我也不在場,當時附近的人也說不清楚,反正,翁少將軍為國捐軀了。”
噗通一聲,翁衛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滿臉慘白。
乖官的話,真是居心叵測,“真是奇怪了,為何這武清侯世子身邊的人都死了,他卻沒事。”
換了誰,都得想,我家孩子怎么為國捐軀了,你武清侯世子屁事兒沒有,這是為何?
“衛彬,坐好。”襄城伯李雙江到底提督京營多年,居移氣養移體,這氣度還是有的,當下沉聲喝了一聲,隨即,就問乖官道:“不知道當時小兒?”
“襄城伯的公子么,當時護著盧、郭兩位,想必也不太清楚。”乖官慢條斯理。
襄城伯暗中就舒了一口氣,有盧美美和郭美美做旁證,好歹不會牽扯進去,不然的話……他心有余悸看了看乖官,頓時生了忌憚之心:好生厲害的鄭國舅,不動聲色,連消帶打,這樣的人,居然才十五歲,真是太恐怖了。
“同安侯爺這次可來了么?”乖官內心冷笑,臉上卻悲天憫人的嘴臉,襄城伯李雙江緩緩搖頭,“不知道同安侯家的公子。”
乖官臉色一沉,“樹大有枯枝,大多數人都是好的,但是,這位同安侯爺,我一定會上奏章參他一本,參他教子無方,他家公子陶汝坤在戰場上大聲喊投降,為了投降,甚至還打傷了幾位少將軍,丟了我大明的臉面,被我手下建州衛指揮使奴兒哈赤一箭射死了,這種人,死有余辜不足惜,若在我面前,我一劍削了他的狗頭。”臉上全是殺氣騰騰。
說話要有技巧,不能只說好話,也不能只說壞話,乖官先誣陷了武清侯世子一把,順便又坑了奴兒哈赤一把,讓他給背了黑鍋,同時,又表示出了自己的義正詞嚴,不得不說,在說話技巧上,乖官越來越長進了。
襄城伯臉色有些難看,像是這類公然在戰場上投降的,會導致士氣大跌,大明朝軍法從事可不是說著玩兒的,故此被殺了,也是活該,何況人家直接說出來了,連同安侯都要參一本,難道還怪對方殺錯了?當下只好干笑,“殺的好,若本督在,也定然軍法從事……”
一時間,大帳內就人心各異,正在這時候,外頭一陣兒搔亂,乖官一皺眉頭,大聲喊道:“外頭怎么回事,進來一個說話,外面疋田文五郎景兼老劍豪一身盔甲,一進來就用扶桑話道:“殿下,好似有人在俘虜營鬧事……菅谷梨沙小姐和奧真奈美小姐都去瞧了。”
乖官臉上一黑,隨即又笑了起來,“可能有人因為同僚為國捐軀,去俘虜營鬧事,咱們繼續。”
這時候,馬亮從呆滯狀態還魂,突然就撲到中間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道:“襄城伯爺,您是我的老上司了,晶晶那孩子,也是您看著長大的,您可要為那孩子做主啊!武清侯爺家的孩子是孩子,難道,咱們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嗚嗚嗚……”他好歹也是三品的武官,這時候哭得跟撒潑罵大街的潑婦差不多。
襄城伯就皺眉,這事兒,都是國舅大都督說的,又沒認證物證的,怎么做主?可是,他執掌京營多年,這些都是老部下了,要是不說兩句公道話,怕就要離心離德了,故此心里頭糾結,只好親自起身去攙扶他起來,安慰道:“這事兒,我定然會仔細稟告上去,為你做主。”
馬亮哭著不肯起身,“咱們京營的軍餉給養都在御馬監手上捏著,御馬監掌印太監是武清侯李剛的親弟弟,這里頭會有黑幕,有黑幕……”
李雙江緊緊皺著眉,真是不知道該如何說是好,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一時間,真是恨不得自家沒來。
旁邊乖官看了內心大笑,我叫你們狗咬狗,一嘴毛。
大帳中鬧騰了一會兒,外頭菅谷梨沙和奧真奈美進來,兩人一身姬武士打扮,倒是讓帳中人眼前一亮,死了兒子的自然沒那心思,沒死兒子又撈到功勞的,只是陪公子讀書隨便悲傷一下罷了,這時候自然就暗中贊嘆,這國舅大都督倒是會享福。
乖官笑著堵別人的嘴,“這是扶桑習俗,叫做姬武士,她們一個個都是武將世家出身,從小學習如何殺人,每一個人手上起碼有十條人命,這才能稱得上合格的姬武士,和咱們大明的親兵道理相差仿佛。”
眾人咂嘴,這樣兒的少女……似乎大明找不到,看來,番邦女子也有番邦女子的妙處。
“殿下。”兩人單膝跪倒,雙拳在胸前一抱,“武清侯世子在俘虜營中試圖殲污被俘虜的土蠻汗貝加爾公主,結果被那位貝加爾公主……”
說到此處,兩人臉上有些嬌羞,奧真奈美低下頭去,菅谷梨沙張了張嘴,“……被那位貝加爾公主踢爆了蛋蛋,軍醫說,沒救了。”
乖官張口結舌,臥槽,這武清侯世子這么配合?簡直是天遂人愿啊!配合我唱了一出好戲。
那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的馬亮突然就跳了起來,滿臉的猙獰,哈哈大笑,“老天有眼啊!這下好,讓他去御馬監做太監,慈圣皇太后的親弟弟做了太監,總要一個下一輩的親人也去做太監服侍太后,這才算得公忠體國,孝心一片嘛!李進李公公正好收他親侄子做干兒子,絕佳,絕妙,絕配……”
他笑得瘋狂,兒子都死了,有什么好在乎的,故此詛咒得極為惡毒。
襄城伯黑下臉來,“馬亮,慎言。”說著,轉首看乖官就道:“大都督,咱們是不是過去瞧瞧?”
乖官當即起身,“襄城伯,麻總兵,諸位將軍,請。”
等他們到了俘虜營,周圍正在大聲喧嘩爭執,武清侯家的一些家丁叫囂要把貝加爾公主殺了,新安縣主盧美美和郭美美不知道怎么出現的,居然維護在圣湖公主身前,至于武清侯世子們,正躺在地上,周圍一圈人圍成屏風,就聽見里頭有人說話,“世子爺,忍一忍,割掉就好了,若不割,傷勢入腹,命都要丟的……”
乖官一愣,沒死啊!我還以為死了呢!就有些可惜,不過,想一想,救活過來更好,就像是那位馬亮馬將軍說的那般,送進御馬監,跟李進公公親叔侄成干兒子,絕佳,絕妙,絕配嘛!
貝加爾達拉伊瞧見乖官,當下眼神一亮,頓時就撲了過去,乖官措不及防,就被她撲在懷中,頓時溫香暖玉在懷,就聽見對方有磕磕巴巴的大明話說道:“那個人,壞蛋,該死……”
盧美美和郭美美瞧見貝加爾達拉伊沖進乖官懷中,眼神就有些黯然,不過,依然忿忿,“就是,不管怎么說,對女人使出這樣的手段,真是人渣。”別忘記了,新安縣主可是在快要渴死的時候被武清侯世子搶了清水,當時乖官問她,說要為她殺了武清侯世子,她當時說算了,可女人,有不記仇的么?
襄城伯瞧見盧郭二女,心頭一松,快步走過去,“你們這兩個孩子啊!新安縣主,穆陽公主和盧宗令急得差一點跳樓,蟈蟈,你家爹爹都求到萬歲跟前了……好在,你們沒事,若不然,伯伯我這顆腦袋都不穩當了。”盧郭二女臉上一紅,低頭襝衽給襄城伯行禮,這時候倒是極為淑女。
兩人瞧見圣湖公主這等絕色,出于女兒家惺惺相惜,有心結交一番,當時武清侯世子進帳篷,兩女就躲在后面,這才引出這出戲來。
“爹。”李天一瞧見李雙江,頓時高聲叫喊,襄城伯看見愛子,臉上一喜,可隨即又沉下臉,兒子是什么貨色,他太清楚了,是不是這臭小子跟李啟明兩人準備殲污韃子公主結果被人逮著了?當下大步走過去,伸手就揪住了他耳朵,拽著就拖了幾步,低聲喝道:“你這個混賬東西,跟你說過多少次,京師藏龍臥虎,哪怕一個婊子,身后說不準都站著一位國公……”他這是在說當年關于脫脫的故事。
李天一曉得自家老爹誤會了,趕緊解釋道:“爹,不是我,啟明他硬要上,我拉都拉不住他,結果那韃子公主狡猾,假裝高聲叫喊……引來了新安縣主,等啟明瞧見新安縣主,一愣之下,就被韃子公主趁機一腳……”他說到這兒,眉毛都糾結起來,可想而知,當時貝加爾達拉伊那一腳踢的是多么的重,重到連他這個旁觀者都覺得隱隱蛋疼。
襄城伯一聽,不關兒子的事兒,拎著的心就放回肚子里頭去了,重重舒了一口氣,李天一瞧見自家父親這般,經歷過這場死人無數的戰爭后,他也有些成熟了,忍不住就道:“爹,這些年,兒子讓您艸心了。”
李雙江不曾想自家兒子居然會說出這句話來,當下一怔,接著,眼眶中就閃過淚花,這孩子,終于長大了。
不管是什么樣兒的人,終究一句話,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這時候的場面未免就有些亂騰,一個穿著明軍胖襖的漢子突然抽出刀在,從后挾持住了新安縣主盧美美,沉著嗓子就道:“放了我家公主。”
這漢子的漢話極為不標準,不過,卻比較流暢,顯然,平時沒少和大明接觸,正是土蠻汗大帳精兵首領金曰.干邑口。